第158章 公竟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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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孝騫與姜妙仙結識,說來蘇轍算是媒人。

  當初也是在這醉花陰,蘇轍邀趙孝騫移駕一敘,於是認識了蘇轍和姜妙仙。

  蘇轍怎麼也沒想到,後來趙孝騫和姜妙仙成了一對兒,根本沒人在乎他這個老頭兒的感受。

  說實話,趙孝騫確實沒在乎他的感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幾為老不尊,對一個十八九歲的黃花姑娘起了心思,正應了他兄長蘇軾的那句詩,「一樹梨花壓海棠」,要不要臉?

  十八歲的姑娘,就應該配十八歲的小伙兒。

  當然,人世間的悲喜並不能共通,

  如果趙孝騫活到六十歲,應該和蘇轍一樣還是會喜歡十八歲的姑娘,就是這麼專情。

  蘇轍倒也豁達,既然姜妙仙已被趙孝騫收了,他也就不再惦記了,眼前的裊姑娘也很不錯。

  於是蘇轍飲了幾杯酒後,也不知是酒醉人還是色醉人,總之他開始色眯眯地盯著裊裊,笑容痴漢,眼神油膩。

  趙孝騫沒什么正事跟他聊,由得他繼續油膩下去。

  反正趙孝騫對什麼新法舊法之類的話題不感興趣,他甚至小心翼翼地迴避這些話題,怕蘇轍一旦聊起來沒完沒了,讓人忍不住想掀桌子。

  良久,蘇轍終於有了幾分醉意,面紅耳赤衝著趙孝騫打了個冗長的酒隔兒。

  「酒足飯飽,無憾矣,哈哈!」蘇轍大笑。

  斜眼警向趙孝騫,蘇轍醉眼迷離地道:「今日子安賢弟倒是冒了不小的風險,在刑部拿我之前,把老夫領到這裡來,老夫承情了。」

  趙孝騫吃了一驚:「子由先生都知道?」

  蘇轍笑:「老夫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

  「算算也在這兩日了,昨日朝會上,老夫已看出章懷不耐煩,約莫要對我動手了,今日你又無緣無故讓皇城司的人請我赴宴,老夫再愚鈍,也該知道出事了。」

  頓了頓,蘇轍嘆道:「老夫該說一聲多謝,無論子安是正是邪,是贊成新法還是贊成舊法,你總歸是救了我一回。」

  趙孝騫笑道:「朝堂事,朝堂了,今日飲宴只論私交,不談國事。」

  蘇轍也點頭:「是極,我兄子瞻和王安石也是如此,朝堂上水火不容,私下卻互相欽慕敬重,此正是君子之交也。今日我與子安亦效之,老夫不勝榮幸。」

  擱下酒杯,蘇轍盯著趙孝騫,緩緩道:「不過,子安今日之舉還是孟浪了,

  你在刑部之前將我截走,此舉已得罪了章懷,當朝宰相與你生隙,對你的前程不利。」

  趙孝騫曬然一笑:「我做事隨心,對人不對事,更不喜講什麼大道理。管他新黨舊黨,我想保的人,一定要保。」

  停頓一會兒,趙孝騫又道:「子由先生當知如今朝局,已對你很不利了,大勢如此,先生不妨主動上疏,請謫地方,聊作暫時避禍,遠離中樞可自保,請先生思量。」

  蘇轍沉默半響,笑道:「我也有一法,今日此宴過後,老夫自去刑部,可消章懷對你的怒火,今日之宴不過是巧合,章想必不會計較,子安以後萬莫有任何動作了。」

  「你救我一次,我還你一次,咱們扯平了,老夫還白蹭了你一頓酒飯,說來還是我賺了。」

  說著蘇轍再次端杯,飲盡最後一杯酒,然後起身。

  趙孝騫眼神微黯,沉聲道:「子由先生何必如此——.

  蘇轍灑脫一笑:「老夫此生只認死理,新法之謬多矣,錯就是錯,老夫寧死不易其衷,縱是千刀萬剮,老夫為真理而死,亦覺體面!」

  「百姓被新法茶毒,天下蒼生受苦,老夫被朝廷取仕,享食君祿,安能坐視生靈疾苦?不然這些年讀的聖賢書豈不是餵狗肚子裡了?」

  「士,不可以不弘毅!」

  趙孝騫深深地注視著蘇轍的背影,心緒翻騰不已。

  這確實是一個糟糕的時代,它屏弱積弊,被後世萬般垢病。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時代仍然有人不為私利,不負聖賢,以捨身取義的決然,奮力燃燒自己,點亮漆黑的前路。

  讀書人的理想,看起來總是像刺秦的荊軻,既傻又悲壯。

  心裡暗暗罵著他的不合時宜,卻還是忍不住肅然起敬。

  雅閣內,裊裊的琴聲驟然生變,變得激昂而悲壯,竟是一曲《公無渡河》。


  蘇轍微微動容,轉身朝裊裊含笑點頭:「姑娘心竅玲瓏,有心了。」

  說完蘇轍拂袖,大步走出了雅閣。

  雅閣內,趙孝騫獨自斟酒,默默飲了一杯。

  配合著裊裊的琴聲,趙孝騫神情愴然,手指在膝蓋上敲擊著節奏,仿似低吟淺唱。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蘇轍被刑部拿問下獄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又好像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

  新黨執宰,舊黨大勢已去,蘇轍作為舊黨領袖人物,朝堂上與宰相當面辯論互駁,被拿問下獄也是理所當然。

  據說蘇轍是自己走到刑部大堂,呵斥上前拿他的差役之後,又自己走進刑部大牢,連牢門都是他自己關上了,這個舉動把刑部差官都搞懵了。

  堂堂正正,磊落且體面。

  事發後,朝臣震驚,輿論譁然。

  蘇轍是門下侍郎,理論上來說,算是當朝副宰相了,如此顯赫的人物也被章一言而下獄,大宋朝廷的風向,由此而徹底倒向新黨。

  震驚的不僅是朝堂,還有國子監和民間,

  蘇轍不僅是門下侍郎,他和其兄蘇軾一樣,都是大宋的文壇領袖。

  因新舊之辯而下獄,國子監士子和民間文人對朝廷和章懷的爭議四起,汴京因此而風雲涌動。

  奇怪的是,蘇轍的入獄,趙煦和政事堂諸公都沒有任何表示。

  就好像下獄的是一個很普通尋常的路人。

  不過是個路人而已。

  章仍舊每日領袖朝臣,在政事堂雷厲風行地推行新法,蘇轍疾呼諫止的青苗法,也在推行的新法之列。

  蘇轍像一隻撲火的飛蛾,除了短暫一剎的光亮,並沒有改變任何事。

  朝堂譁然之後,再次沉默下來。

  章懷拿問蘇轍,已達到了立威的目的,如今朝臣們人人自危,皆不敢言宰相之過非,同時也有許多舊黨朝臣終於對朝廷絕望,紛紛上疏,自請致仕或是遠謫地方為官。

  風雲幾度變化,趙孝騫在王府里沉寂了幾日後,終於還是咬牙腳,走出了院子。

  見不得太偉大的人,搞得那麼悲壯,一副一去不復返的決然樣子,你想感動誰?

  想慷慨赴死?

  偏要把你撈起來,唐宋八大家之一,不給我留幾幅字畫傳家,哪能輕易死了?

  什麼新黨舊黨,老子啥黨都不是,就想撈個人,不行嗎?

  「來人,備車!」趙孝騫出了院子大呼。

  趙顥正在院子外散步,肥碩的身軀像球一樣在地上滾動著,見趙孝騫匆匆出門,趙顥立馬叫住了他。

  「我兒何往?」

  「踏南天,碎凌霄!」

  「」..·說人話!」

  「救一個傻子,這個傻子渡河時掉河裡了,我把他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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