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自當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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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館驛的路上,趙孝騫的精神有點萎靡。

  從萬勝門到館驛要過汴河,還要經御街,路途有點長。

  按照禮節,其實遼國使團步行入城後,可以乘坐大宋禮部準備的車馬,

  但趙孝騫偏偏不慣著遼使,大家一起走路。

  這次遼使入朝,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出國旅遊觀光的,除了督促大宋運送歲幣外,還有別的目的。

  可以想像,接下來大宋與遼使將會有一番激烈的唇槍舌劍的談判。

  所以在談判之前,趙孝騫不能對人家太客氣,省得他以為大宋好說話,

  助長了他們談判的氣勢。

  於是明明可以乘坐馬車的,趙孝騫就是不坐,寧願損人不利己。

  然而從城門到御街,步行的路程最少一個時辰,養尊處優的世子步行了小半個時辰後,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坐馬車多舒服,自己到底抽了什麼風,非要拉著遼使走路?

  走不走這一個時辰的路,大宋和遼國得到了什麼,還是會失去什麼?

  不想讓遼使太舒坦,可以選擇別的方式啊,比如在他們的菜里放香菜—·

  然而已經走了這麼久,羞刀難入鞘,趙孝騫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走,不時還扭頭與遼使談笑風生,互相擠出難看的笑容。

  一行人入城後,吸引了汴京城百姓的目光,看著遼國使團異於大宋的裝束,很多百姓都明白,這是遼人來了。

  趙孝騫特意留心觀察路邊百姓的表情,他發現百姓們看到遼人後,其實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憎恨,反應比較平淡,

  近百年前的渲淵之盟,它的簽訂對大宋究竟是好是壞,千年後的史家仍有爭議。

  不可否認,它換來了宋遼邊境的和平,至少是相對的和平。

  但更不可否認的是,它也是一劑毒藥,大宋服用百年,漸漸滋長出了一種名叫「苟安」的心理。

  在這種心理的潛移默化之下,大宋君臣百姓已然忘卻遼國的強大,以及對中原虎視耽的野心。

  所謂的條約,果真能保證世世代代的和平無爭嗎?

  趙孝騫越走越累,腦子裡胡思亂想,就連跟遼使假客套的心情都沒了。

  身後,錢仲深快走兩步,低聲道:「世子今日迎接遼使遲到,禮官會如實記錄下來的,望世子莫怪。」

  趙孝騫無所謂地道:「儘管記錄便是,我這臉皮,呵呵,還怕這個?」

  「本官再問一句,世子為何遲到?」

  「別問,問就是徹夜苦讀詩書。」趙孝騫冷著臉道。

  我會告訴你昨晚跑到醉花陰去,跟姜妙仙玩遊戲玩到大半夜?

  那女人的定力是真厲害,怎樣都行,就是不肯突破最後一步,趙孝騫發起無數次攻城,最終還是不得不鳴金收兵,憾然而歸。

  錢仲深已六十來歲了,正經的三朝老臣,而且是個老油條。

  數十年來,朝廷新黨舊黨爭鬥不休,神奇的是,錢仲深居然不屬於任何陣營,算是朝中為數不多的逍遙派,就這樣他居然還能當上禮部侍郎,可見其人遊走騎牆的功力何等深厚。

  面對比他年輕幾十歲的趙孝騫,錢仲深的心態很平和。

  官家任命,自有他的道理,混跡朝堂數十年,不爭不怨才能平安,

  事實看來,趙孝騫確實比錢仲深更適合當這個正使,事情做得漂亮。

  又走了許久,趙孝騫越來越難受了,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又麻木。

  然而步行是他提出來的,此刻不好意思反悔,尊貴的楚王世子難道不要面子的?

  咬著牙硬撐,趙孝騫邊走邊跟錢仲深小聲聊天。

  「錢侍郎,不知這次遼使入朝,與我大宋所議何事?」

  錢仲深驚呆了:「世子難道不知?」

  趙孝騫一臉無辜:「我不知道———·犯王法嗎?」

  錢仲深幽幽嘆息,不停地安慰自己,官家安排的-—---官家安排的最大嘛。

  接待遼使的正使,直到此刻居然不知道遼使來幹嘛的,說出去-—---還是別說出去了,丟盡大宋的臉。

  沉重地嘆了口氣,錢仲深道:「此次遼使入朝,與我大宋所議者有二事,一是,從明年起,我朝歲賜漲錢十萬貫,二是,與我朝邊境交易皮貨山珍以及各種藥材,以現錢結算。」


  趙孝騫眉頭一挑,歲幣本來就夠屈辱了,遼國居然還要漲價。

  「若是不答應呢?」趙孝騫問道。

  錢仲深嘆道:「若我朝不允,遼騎當入寇,我朝真定和大名兩府不保。

  「他們在想屁吃!」趙孝騫咬牙。

  錢仲深苦笑:「世子跟本官說沒用,接下來的談判怕是很艱難,一切便仰仗世子神威了。」

  趙孝騫又愣然:「我來談判?」

  錢仲深奇怪地看著他:「世子是迎遼正使,該不會以為只是招待遼使吃吃喝喝就好了吧?」

  趙孝騫揉了揉臉:

  :「.—-我真是這麼以為的。」

  二人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而遼使蕭光敬也沒閒著。

  從入城的那一刻起,蕭光敬便耐心地邊走邊等。

  小半個時辰後,遼國使團內有人湊近他身邊,悄聲稟報了許久。

  很快,蕭光敬便將趙孝騫的出身,官職,地位等等,所有的資料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然後,蕭光敬不由對趙孝騫產生了幾分凝重的心理,

  根據遼國布在大宋的眼線所報,這位楚王世子在大宋官家的眼裡分量不輕,甚至為了他不惜打破祖宗規矩,堅持封任宗親實權官職。

  僅這一點,已足夠引起蕭光敬的重視了。

  也就是說,接下來趙孝騫與他所聊的每一句話,其實可以默認是大宋官家的意思。

  難怪剛才在城外時,趙孝騫對他如此強硬,絲毫不懼引起兩國爭端,人家確實是有底氣的。

  皇室宗親又手握實權,既年輕氣盛,又出身尊貴不凡,老實說,這樣的人若還表現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蕭光敬都看不起他。

  現在再想想剛才趙孝騫比他更囂張跋扈的模樣,蕭光敬瞬間覺得很合理了。

  大宋官家派這樣一個人與遼國談判,蕭光敬突然發現這趟宋國之行不是什麼美差。

  剛才城外短暫的交鋒能看得出,這位大宋的楚王世子不是善茬兒,屬於一言不合就掀桌並且完全不考慮後果的人物。

  說實話,蕭光敬現在有點擔心,在與趙孝騫談判時自己會挨打。

  擔心不是多餘的,這位世子看起來就是一副很不穩重,很不講道理的樣子。

  贏弱的宋國,怎麼會出了這麼一號人物,匪夷所思啊!

  街道的另一頭,趙孝騫與錢仲深仍在商量著接下來的流程。

  「兩國舌戰,自當雅量——----遼使的吃住行,自有禮部和鴻臚寺安排,世子不必操心。」

  「世子要操心的是,明日與遼使如何談,官家有旨,本官願聽世子差遣」錢仲深道。

  趙孝騫了他一眼:「誰說明日就談判的?」

  錢仲深感覺自己都快進UC震驚部入職了。

  「明日不談,何時談?」

  趙孝騫淡淡地道:「別人是上門要錢的,要錢懂嗎?你見過債主上門後,欠債人立馬就還錢的?」

  錢仲深驚愣:「欠錢當然立馬就還,不然呢?」

  「錢侍郎臉皮這麼薄,怎麼坐到禮部侍郎這個位置的----債主上門,當然要一直拖下去啦,所謂『歲賜」,不過是遼國的敲詐勒索,被人敲詐也就認了,給錢有必要那麼痛快嗎?」

  六十歲的錢仲深三觀搖搖欲墜,現在的年輕人欠錢後都是這副理直氣壯的嘴臉嗎?

  「世子的意思是—

  「先晾著遼使,禮部和鴻臚寺這幾日派出官員,帶他們遊覽汴京,城內城外,道觀寺廟集市青樓,哪裡能消磨時間就去哪裡。」

  「談判的事,晾個十天半月再說,遼使若等不及了,讓他自己主動開口。」

  「對了,有門路的話,帶他們去那些見不得人的地下賭坊,最好做個局,讓遼使把褲子都輸掉——...」

  錢仲深再次震驚:「為何要做這個局?對大宋有何好處嗎?」

  「對大宋有沒有好處我不知道,但可以讓我心情愉悅,而且談判時對我方也有利----比如雙方劍拔弩張之時,我猛地一拍桌,大喝一聲『你一個褲子都沒穿的人,有何資格與我討價還價』?」

  「遼使的氣勢想必瞬間一落千丈,談判條件都不好意思張嘴了。'

  趙孝騫想想當時的畫面,越想越樂,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

  錢仲深目結舌,現在不僅是三觀,連道德感都開始搖搖欲墜,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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