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蘇綈道和錢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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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船底尖上闊,高大如樓,各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合現今長度約一百五十米,寬約六十米,樹九桅,張十二帆,跟明朝太監鄭和下西洋時用的最大寶船差不多。

  它們一個跟一個,船艏沒有飛龍虎頭浮雕,舷側和後部也沒有鳳凰彩繪,船艉更無展翅欲飛大鵬鳥。

  看似簡單低調,素雅至極,卻因龐大身軀,三層艉樓,兩層通透性艏樓,而很難低調。

  正是金暮黎塞給夜夢天的木雕神器舳艫千里。

  原本是以備不虞,沒想到在洪災之中派上用場。

  金暮黎微微一笑,離開馬背,躍到水中樹梢上,負手而立。

  頭船直接朝她駛來,越來越近。

  昱晴川看了半天,突然疑惑道:「奇怪,這船怎麼沒有槳?」

  酈新桐嘴角微勾,沒說話。

  如此巨舸,最適合在滉瀁江河或漭漭大海中航行。

  洪水雖深,但對它來說,卻像小河溝。

  然那幾艘巨舸都穩穩行在水面上,只盪起微微漣漪。

  金暮黎直直盯著頭戴月色面具、立在船頭的男子。

  那男子白衣飄飄,如天外來仙,也單手負立,直直看著她。

  船速越來越慢。

  金暮黎不待船停,便飛身而起,卻在落地時,故意與面具人保持距離,拱手不語。

  酈新桐見狀,連忙提醒昱晴川:「小子,咱倆要假裝不認識我兒子。」

  昱晴川不解,卻未多問:「哦,好。」

  隨即又被站成一排、背褐腹白趾銳利的鶚吸引,瞪大眼睛驚呼道:「他們還帶著魚鷹捉魚吃?」

  船上的面具人往他這邊瞥一眼,淡淡道:「這小子年齡身高躥了不少,智慧卻好像沒什麼長進。」

  金暮黎低笑出聲,抬臂招了招手:「還不上來?」

  昱晴川正要動作,卻陡然停下:「馬怎麼辦?」

  酈新桐道:「留給需要的人吧。」

  說罷,率先提氣點足。

  昱晴川也跟著落到甲板上。

  甲板上很多人,或坐或躺,有的在喝粥,有的在服藥,都是剛救上來的災民,衣服還是濕的。

  一樣米,養百種人。

  被救災民有的感激不盡,有的卻不知好歹,使勁嚷嚷,說沒有乾衣服給他換,還只給他喝白粥。

  金暮黎冷冷看他一眼。

  那人被冰冷眼神凍得直哆嗦,勾著脖子打了個冷顫。

  「誰再多話,把他扔下去!」

  金暮黎毫不客氣道。

  剛從水裡撈出來,不喝熱白粥和預防生病的湯藥,喝什麼?

  燉排骨湯?

  人就不能慣,慣就得寸進尺。

  夜夢天溫聲道:「別急,乾衣都有備,待喝點熱粥、服了湯藥,自會有人帶你們去換。」

  酈新桐挪到他身側,把嗓音壓到最低:「兒子,誰的名義?」

  夜夢天扭頭沖她笑了笑,又轉過去對災民道:「大家不要驚慌,郕王殿下既然派我等前來營救,自是一切都準備妥當。稍後換過衣服,大家好好休息一下,睡醒喝魚湯。」

  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起身作揖:「多謝大人,多謝郕王殿下!」

  其他人立即跟著附和道謝。

  舳艫千里共有二十八小艙,最先救的災民喝粥服藥後,都被安置在小艙里更衣休息。

  跟酈新桐打個招呼後,金暮黎被夜夢天拽進他的專用艙。

  艙門一關,兩人就同時撲向對方,緊緊抱在一起。

  夜夢天摘下面具,眼中滿是思念與渴望。

  炙熱的情感,激烈的動作,幾乎要讓舳艫千里陪他一起燃燒。

  解衣褫帶半個時辰將存貨悉數上交後,夫妻二人相擁著睡去,直到天黑才醒。

  自底艙到甲板,舳艫千里共有五層,昱晴川順著甲板室形成的舷牆舯樓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

  船能到達的地方,屍體被打撈,活人被救起。


  待船靠岸時,屍體被運到地面統一掩埋,活人則到臨時搭建的粥棚木屋等待陵福道府衙派人接管。

  粥棚木屋這邊由夜循謙總負責。

  他和夜夢天一樣,也戴著月色面具。

  兩人都不在災民面前露真容。

  酈新桐看到他時,也被立即拉走,消失在木屋群里。

  金暮黎:「……」

  這父子倆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一樣。

  從結實保暖的豪華大船,換到四面漏風的木屋,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幾乎讓每個災民都生出怨氣。

  金暮黎聽到抱怨,冷哼一聲。

  趁人不注意,她念動咒語,輕輕一揮袖,大船瞬間消失。

  舳艫千里剛被收進儲物袋,幾個戀戀不捨、回頭看大船的災民便驚恐地張大嘴:「船、船呢?」

  越來越大聲的連續高呼後,所有人都發現船不見了。

  眾人愣怔之後,有的呆立不動,有的伏地叩首,有的念念有詞,有的瘋跑亂叫。

  騷亂微起,表情不一。

  尤其是發現月色面具人和三個輕功上船的男女竟也消失不見後,現場更像炸了鍋。

  有個青年突然想起行船時無櫓無槳,停船時又既沒石碇也沒錨。

  此話一出,災民陸陸續續跪地磕起頭來。

  磕夠了,又想起什麼,紛紛圍向在船上幫忙撈屍救人、煎藥熬粥的壯年,問東問西。

  那些壯年都快被眾多手掌搖散架了,還是滿臉茫然。

  他們因為擅泅擅水,才被郕王府臨時僱傭,哪曉得那幾艘巨舸是不是神仙船?

  被隔在結界裡的昱晴川呆愣許久才回過神,做賊般壓著嗓子偷偷摸摸道:「能說話嗎?」

  金暮黎被逗笑:「呆子!」

  昱晴川這才放心,伸手輕輕觸摸灰色透明結界,眼裡滿是好奇。

  夜夢天有點愁:「我爹會被他們吃了。」

  金暮黎笑道:「那就傳音,讓他帶著娘趕緊跑。」

  夜夢天搖搖頭:「這裡不能沒有主事的。」

  金暮黎想了想,便就地把路上所聞講述一遍。

  夜夢天竟微微頷首:「舅舅已經飛鴿傳書,讓師兄配合。若牽涉到某些公侯伯爵,千萬不要出頭。」

  金暮黎憭然,卻還是問道:「真是百里釗嗎?」

  「有可能,」夜夢天嘆口氣,「隨他們怎麼折騰吧,我不會參與的。」

  金暮黎親他一口:「好相公。」

  「太累心,」夜夢天搖搖頭,「若非為救這些災民性命,我才不管什麼計什麼策,又費腦子又麻煩。」

  想了想,忽然淡笑:「軤周志,周志通,這兩人的名字……還真是有緣。」

  金暮黎猶豫了下,低聲道:「軤周志身為戰將,殺孽太重,本該受刑洗罪很久才能投胎轉世,但因冥界缺人手,就把他調了過去。」

  夜夢天很驚訝:「成了冥將?」

  金暮黎點頭。

  夜夢天默了下,忍不住問道:「那你可知前朝被罷官後連住宅都沒有的潘順昌,還有死後連棺材都買不起的溫尚書……」

  「他們啊,」金暮黎低笑起來,「十大閻羅殿的其中兩殿,就是由他們負責。」

  夜夢天瞠目結舌:「閻、閻王?」

  金暮黎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再就這個話題多說:「天道之下,各有命數。六界生靈,誰也逃不脫天道的框架規則。所以,走吧。」

  她看了眼已經收起抱怨、老老實實走進木屋的災民,「該做的你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他們前世是否積了德,他們的父母是否為他們積了德,又是否種下過不為人知的惡因。災難會引發天道的綜合考核,其考核結果,不是我們任何人所能左右的,哪怕是神界仙尊。」

  夜夢天沉默半晌,才低低道:「神界、冥界也有被天道懲罰致死的嗎?」

  「當然,」金暮黎還是對夫君有問必答,「神界仙界也少不了守不住心的,一旦被魔入侵,就離死不遠了。嚴重的,會直接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一直悄悄豎耳朵旁聽的昱晴川吐了吐舌頭:「好可怕!」

  「是啊呆子,」金暮黎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偷聽很爽吧?」

  昱晴川小聲辯駁:「我沒偷聽……」

  夜夢天卻被帶到回憶當中出不來,想起金暮黎變成血跡斑斑幼獸雪麒,還差點死掉的模樣,既心疼又後怕,顫聲道:「我從未想過神仙神獸也會受傷。」

  「怎麼可能啊,」金暮黎勉強一笑,「當年神界天劫,各位神尊天將有的傷了神魂,有的傷勢太重瘸了腿,還有幾隻神獸當場喪了命。」

  她的眼中露出一絲傷感,「和那些犧牲性命的神獸比,我很幸運。」

  神尊神獸死的死,傷的傷,她能撿回一條命,感恩都來不及,有何可抱怨?

  夜夢天輕輕擁住她:「對不起。」

  他不該提起她的傷心事。

  那些和她並肩作戰、非死即傷的神與獸,定已在她心中留下隱痛,他卻無意又殘忍地揭她疤痕。

  「沒什麼,都過去了,」金暮黎淡淡道,「人各有命,仙各有命,妖各有命,獸也各有命,不必掛懷。」

  救助到這種程度,任務已算完成。三人扔下夜循謙夫妻倆,在灰色結界的護罩下,離開災區。

  找個還能營業的最近旅舍住下,夜夢天用特殊哨聲喚來靈鴿,送出一封簡訊。

  金暮黎看著黑色靈鴿無聲飛走,正要催促夜夢天上床睡覺,忽然想起那日和酈新桐沒說完的一件事:「夢天,你們一路跑馬,有沒有感覺靈氣比以前濃郁許多?」

  夜夢天的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那是百里釗的功勞。」

  「嗯?」金暮黎甩到床上的一條腿猛然頓住,「又是她?」

  「怎麼,是她不行麼?」夜夢天一邊收拾筆墨一邊玩笑,「皇子們被封王奉旨離京時,聖上給他們下了令,說為提高全民身體素質和武力級別,要他們在封地內廣種靈草。」

  「想法是挺好,可……」金暮黎尚未說完,便意識到什麼,「靈草種子明里是由皇帝供給,實則全由百里釗負責?」

  夜夢天走過去,揉揉她的雪發:「娘子真聰明。」

  金暮黎蹭著屁股挪到床里側,給他騰位置:「流風國土這麼大,僅憑各王爺的封地,就能全民受益?」

  「當然不能,」夜夢天脫鞋躺到床上,伸出手臂,「所以武林盟主被聖上召見,要求各門派無論大小,都要配合朝廷開闢荒地、利用閒置,儘量種出更多的靈草並留種。」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占據山土、擁有田地的各寺廟方丈。」

  「這……實施起來怕是不太容易,」金暮黎蹭過去枕著他的胳膊,「抗旨應該是不敢,但若言行不一、敷衍了事呢?」

  夜夢天的眼神寒了寒:「門派失去山頭,方丈收回權力。」

  「可以,」金暮黎笑道,「門派再厲害,也不敢跟朝廷作對,否則一支軍隊就能把他們碾壓成泥。」

  百里釗要讓人界變強的決心這麼大,看來那兩名特殊女子之一,必是她無疑了。

  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是誰?身在哪裡?

  夫妻二人聊著天,又親熱幾回,待忙到後半夜昏昏欲睡時,窗外忽然響起靈鴿的特別低叫聲。

  夜夢天立即坐起身,下床點燃燭火。

  金暮黎來來回回翻了幾滾,才閉著眼睛哼唧道:「很急麼?」

  「不急,」夜夢天看完後燒掉短箋,「蘇綈道、錢江道倉糧三年所積盡皆賣空,金銀也被庫官盜賣,幾無所剩。」

  「我草!」金暮黎猛然睜開眼,瞌睡一下子跑沒,「這麼大膽子?」

  隨即,她恍然大悟,喃喃般道,「難怪……難怪啊,難怪……」

  難怪兩道不肯開倉賑饑先行救助,原來是錢糧皆空,一時半會兒又無法在別道湊出,只能硬著頭皮拖延抗旨。

  「活該,哈哈,」金暮黎大笑,「這下有好戲看了。」

  「的確好看,」夜夢天提筆蘸墨,「我要給師兄寫封信,讓他聯繫舅舅或百里釗,請他們幫忙查探,看都指揮使石勒芒是否涉案。」

  「對,」金暮黎贊同道,「這麼大的事,即使他沒參與,也不可能不知情。知而不報,也是大罪。」


  夜夢天勾起一絲嘲諷的笑:「三年糧銀,他知曉卻不伸手?一旦案發,知而不報者同罪,他傻?」

  金暮黎嘿嘿直樂:「看來逃不了干係。」

  「臭味相投、沆瀣一氣,終將名隳身敗,身首異處,」夜夢天邊寫邊道,「貪奸不除,怎對得起一心為民、痌瘝在抱的清官。」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知真正剛正不阿、涅而不緇的官員鳳毛麟角,幾千年內都屈指可數。

  畢竟讀書多是為做官,而做官,又多是為了地位為了錢。

  即便有那為國為民者,在官場的不斷浸染下,初心也漸漸磨滅。

  「對,」金暮黎盤起雙腿,純屬看熱鬧道,「那些狗東西只知道拼命摟錢,全不顧百姓死活,這回瞎貓碰死耗子,正好撞到槍口上,嘿嚯,徹底完?兒!」

  夜夢天被她逗笑。

  金暮黎正要再說,卻突然噤聲,又急匆匆跳下床從窗戶躍出。

  夜夢天不知發生了什麼,起身就追。

  剛跑兩步,便見一個白糰子被人從窗戶扔進來,還伴著怒哼:「接你兒子!」

  那是青羽的聲音。

  夜夢天想都不想,伸手就把肉乎乎、毛茸茸的白糰子接到自己懷裡,激動得眼圈發紅:「寶寶!」

  金暮黎又從窗戶跳進來,一隻手臂抱一個,全都和他懷裡這個一樣,因為睡著而變成了小幼獸。

  夫妻倆臉對臉,眼對眼,互瞅之後,抱起小傢伙猛親。

  青羽好不容易把他們哄睡著,親幾下就給打斷好夢。

  三隻小奶獸齊齊哭叫,閉著眼,使勁拱著小腦袋瓜找奶。

  金暮黎忙不迭往床上躺。

  六七天沒見到親娘的小傢伙吃得那叫一個歡快。

  一口還沒吞下去,就搶下一口。

  金暮黎沒化原形,就不夠用,仨娃搶倆食源,拽得她生疼,咧著嘴嘶嘶直叫喚。

  夜夢天干站著幫不上忙,又心疼娘子又心疼崽兒。

  待終於把他們餵睡著,夜夢天反倒先長出一口氣,好像最累的是他,被咬的也是他。

  金暮黎半天才緩過勁兒,摸著三個雪白小腦袋笑道:「明兒去妘家堡,討妘宇然的三份禮金!」

  卻不知,等到了妘家堡,才知有些人的身份,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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