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晴川同去陵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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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這沒方向感的無羈之馬不出現,金暮黎就徹底把他忘了。

  看著比以前高大不少、一臉的歡天喜地的昱晴川,金暮黎多打量了兩眼:「你怎麼在這兒?」

  「我也不知道啊,」昱晴川摸摸後頸,有點不好意思,「師父讓我去陵福道,我走著走著,迷路了……」

  金暮黎:「……」

  迷路迷得真徹底,完全走反了。

  就跟這麼幾個人走得近,特麼的有兩個是路痴。

  金暮黎嘆口氣:「吃飯了沒?」

  「沒,」昱晴川略微伸長脖子看桌面,「你們都吃過了嗎?」

  金暮黎點點頭:「我再給你要幾個菜。」

  「不用不用,」昱晴川連忙擺手,自己拖張凳子坐下來,「還剩這麼多,夠我吃了。」

  金暮黎沒理他,叫掌柜添副乾淨碗筷後,又在昱晴川的阻止聲中,要了幾個大菜。

  她知道憨貨食量驚人,能吃得很。

  昱晴川又感激,又不好意思。

  可待清蒸桃花魚、排骨燉萊菔、涼拌菠薐菜等一盤盤端上桌,他的哈喇子就差點流出來了。

  最後還有個「美人出浴」。

  昱晴川呆了呆:「美人出浴是什麼?」

  掌柜的揭開蓋子,剝開裹住中心秘密的層層荷葉。

  原來是荷葉雞。

  憨貨本性未改,疑惑道:「雞什麼時候成了美人?」

  沒人回答他。

  金暮黎斜睨著他:「不餓?」

  「餓餓餓,」昱晴川連聲道,直接下手扯雞腿,又被燙得不斷往回縮,「錢袋被掱手偷了,又迷了路,好幾天沒吃飯了。」

  金暮黎扶額。

  路痴囊空如洗,怎麼活下來的?

  換月摘星手蘭盡落要人首級都如探囊取物,他跟第一神偷是朋友,卻被小掱手順了個精光。

  若被蘭盡落知道,估計得氣暈過去。

  想起蘭盡落,金暮黎又是一聲嘆息。

  酈新桐終於忍不住道:「暮黎,這位是……」

  「哦,」金暮黎這才想起還沒為二人介紹,「他是我和夢天的朋友,叫昱晴川。晴川,這是夜夢天的娘,我婆婆。」

  昱晴川連忙起身打招呼問好。

  酈新桐鬆口氣,笑眯眯道:「小子看著挺好。」

  金暮黎哼道:「又呆又傻。」

  昱晴川嚼著肉反駁:「我不呆。」

  「嗯,行,不呆不呆,」金暮黎哄小孩兒似的,「你快吃,吃完跟我一起走,我也正好去陵福道。」

  昱晴川一聽,高興極了,忙不迭點頭,然後開始滿桌掃蕩。

  酈新桐眼睜睜看他短短時間裡將所有飯菜一掃而光,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雙眸越瞪越大。

  昱晴川摸著肚皮打個嗝:「好飽!」

  酈新桐還沒回過神,金暮黎已經付了飯錢,道:「走了。」

  兩人連忙起身跟上。

  之後不久,昱晴川便一直尾巴似的形影不離了。

  終於逮到對他最好的,必須得緊跟著。

  酈新桐初時尚覺不合適,後來漸漸發現這還真是個沒開竅的傻小子,呆呆愣愣,對情事半分不懂。

  確定兒子的位置不會因他受到威脅,酈新桐放了心。

  繼續用輕功在官道和郊野輪流疾奔三日,最後還是入了城。

  日夜不休的趕路,太耗真氣,酈新桐和昱晴川都有點吃不消,身心俱疲。

  被風連吹六個晝夜,酈新桐搓了搓臉,感覺像糊了兩層漿糊。

  累就罷了,三天吃一頓也行,但連續六天一點覺沒睡,就有些撐不住了。

  金暮黎看她皮膚乾燥可憐兮兮,眼圈都泛著青黑,便找了家檔次頗高的旅舍投宿,讓她泡澡沐浴,放鬆放鬆,盡情休息一整晚。

  已經快到陵福道了,若被夜夢天瞧見他娘累得這樣慘,定要心疼。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極其安穩,並無人前來打擾。


  天亮起床後,金暮黎沒有下樓,讓小二哥把早餐送到客房。

  三人坐在酈新桐屋裡一起吃。

  吃飯時,酈新桐欲言又止。

  金暮黎夾了根小油條放進白粥里:「你是不是想說錦衣衛?」

  酈新桐這才點點頭道:「這幾日都有錦衣衛快馬加鞭連夜趕路,應該是出了什麼事。」

  金暮黎將兩指長的小油條擱碗裡滾滿米湯,咬一口嚼了嚼,吞下去:「打聽打聽便知。」

  說罷,讓正在大口吃包子的昱晴川喚小二哥加菜。

  昱晴川二話不說放下筷子,鼓著塞滿包子肉的腮幫子跑了出去。

  酈新桐笑道:「這孩子真聽話。」

  金暮黎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半點兒不猶豫,更不會質疑。

  「嗯,」金暮黎侃爾,「憨憨傻傻的,熱心又實誠,我和夢天,還有當初那個小團隊,都很喜歡他。」

  酈新桐聞言,心裡更踏實。

  昱晴川很快回來,兩人便不再說。

  小二哥添來兩盤涼菜、兩籠小籠包和蒸餃時,金暮黎拿出一錠銀錁子放他托盤裡,謝他跑腿兒。

  高檔旅舍的服務人員都很通透,不會傻傻收錢道謝轉身就走。

  小二哥看了銀錁子一眼,沒有馬上伸手,笑眯眯地躬身道謝後,謹慎問道:「客官有何吩咐?」

  金暮黎邊吃邊隨意道:「沒多大事,就是最近經常看到有錦衣衛在路上跑,有點好奇,想知道這裡是不是有熱鬧可瞧。」

  小二哥笑了起來:「這您可真是問對人了,咱們這兒不僅有來往客商傳播消息,還有說書的蹲在酒樓茶館到處講,也不知他們是怎麼知道朝廷那些事的,速度還那麼快。」

  昱晴川插了句跑題話:「他們是不是有信鴿?」

  金暮黎瞥他一眼。

  昱晴川縮縮脖子,低頭猛吃薄皮餛飩。

  小二哥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客官說的錦衣衛到處拿人之事,小的多少能道出一二。」

  「拿人?」酈新桐睜大眼,「拿誰?」

  「具體拿哪些人,小的不甚清楚,只知有人要為軤周志軤將軍翻案,朝廷受理了,徹查之下,軤將軍果真冤枉,當年彈劾誣陷他謀反的官員一個接一個被揪出,錦衣衛奉命拿人,連夜拘捕,離帝都遠的外官,還要羈押回京,」小二哥搖頭嘆息,「斬首這麼多年,怕是已經爛得只剩骨頭,即便還了清白,人也不在了。」

  酈新桐心裡一震。

  軤周志乃守邊大將,謀反案不僅讓軤家被滿門抄斬,還牽連眾多,加起來死了有近萬人。

  可說滿城風雨,舉國震驚。

  她和夜循謙後來才知道,當年冤殺軤周志,除了有人製造偽證,朝廷也有心利用此事,故意將想殺之人陸續牽涉進去,送入詔獄。

  北鎮撫司專治的詔獄是什麼地方?絕對是有命進去,沒命出來。

  她有種直覺:此次不顧帝王和朝廷臉面為軤周志翻案,四處抓捕涉案官員,應該又是藉機清洗。

  金暮黎卻沒多大反應,好像真的只是出於好奇:「是誰這麼大的本事,居然能為軤將軍翻案?」

  「據說是斑陸城城主收到一封密信……」

  小二哥把自己聽來的都一一道出,畢竟這已經不是秘密。

  金暮黎聽完之後,自己在腦中把翻案事件重新整理了一下。

  事情是由斑陸城城主周志通收到一封匿名信引起。

  寫匿名信的人不僅在信里為軤周志喊冤,還陳述了當年謀反案中的諸多疑點。

  周志通看完之後,沒把匿名信呈給朝廷,而是上奏求見長公主。

  此舉引起滿朝譁然。

  畢竟誰都沒見過長公主,就好像她出生了,卻從未存在過。

  雖然長公主曾在斑陸城現身的事早已傳出,但未親眼所見,誰也不敢輕易相信。因為有傳言說,出現在斑陸城的那位其實是替身,並非長公主本人。

  真真假假,撲朔迷離。

  想必咼綱新等錦衣衛更是三緘其口,對兩年前的護駕之事隻字不提。

  朝中議論紛紛,官員們都等著下文。


  結果等來等去,沒等到皇上批覆,更沒等到長公主,只等來一柄砸向眾人頭頂的鍘刀:翻案重審。

  軤周志已經斬首,這會兒肉都腐爛成泥,怎麼審?

  沒事,審不了死人,可以審活人。

  而且,死人雖不能開口說話,卻能開棺驗屍,讓骨頭提供線索。

  態度堅決又認真的內查外調,讓當年負責彈劾軤周志的左都御史慌了。

  軤周志案相關人等也慌了。

  人一慌,就容易露馬腳。

  略微施點雕蟲小技,謀害忠良、做賊心虛的人就會上鉤。

  再把嫌犯往詔獄一扔,嗬,有幾人扛得住?

  一個咬一個,就是一串。

  一發不可收。

  當年為弄死軤周志而明里暗裡積極蹦躂的螞蚱被一網打盡。

  表面看起來都很順理成章,但是……

  金暮黎皺皺眉。

  周志通有那麼大的能量?

  他乃先皇老臣,且仕途坎坷,能在耄耋之年被重新啟用、在斑陸城實現他的價值,已是很不容易。

  讓朝廷打自個兒的臉為軤將軍翻案這樣的重大之事,一個垂垂老矣的小小城主,實難辦到。

  小二哥離開後,金暮黎和酈新桐互相交換想法,最後兩人一致認為,應該是寧國公主暗中發了力。

  畢竟,周志通求見長公主的摺子呈上之後,沒道理既無回應,還突然查起軤周志的陳年冤案。

  百里釗行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大力協助邊境反敗為勝、打贏三場硬仗都無人得知她的行蹤。

  別人都是攬功,她卻是推功。

  計策是她出的,物資是她帶去的,功勞卻是各大將領的。

  哪兒去找這麼好的事兒。

  她才是真正的「隱形人」。

  但也正是她有智慧有能力又執意隱形,不貪錢財亦不貪功,輕名輕利,才最被百里賡信任。

  周志通的求見奏摺和突然翻案之間像有一個巨大的漏洞,而能合理填補這個漏洞的,只有百里釗。

  估計百里釗得知後,在所有人毫無察覺時,親自去了斑陸城。

  而在詳細了解匿名信的內容後,也是她做出為軤將軍翻案的決定。

  最後,也是關鍵:百里賡被說服,同意了百里釗的誅鋤計劃。

  如酈新桐所言,這次應該是利用翻案,進行有計劃的誅殺。

  「軤周志的小女兒軤瀚湫尚在人世,」金暮黎想起那個為了報仇,不惜為翎秋兒賣命的紅衣女子,「不知百里釗會不會去青雲山找她。」

  「我覺得不會,但是……」酈新桐搖搖頭,「有點難說。」

  為軤將軍翻案已經夠失面子,畢竟軤將軍若是冤死的,就說明皇帝有點昏庸,否則不會被蒙蔽。

  再把逃脫的遺孤請出來,是治罪還是賠罪?要不要封官賜宅?

  讓皇帝賠罪不太可能。

  封官更不行。

  因為遺孤是女子。

  只有送套宅子,補償點兒金銀錢兩,或者再賜個婚。

  當然,這些都是猜測。

  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既然百里釗行事有別於常人,她們便無法按常理推之。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半天,最後發現其實沒啥好合計的。

  還是趕緊去陵福道與姓夜的父子倆匯合比較切合實際。

  到時把路上所見所聞都與他們脞談,他們是和身在封地的百里音塵商量,還是和身在帝都的酈慎行聯繫,就不管了,愛咋地咋地。

  想到這,三人即刻離開旅舍,買馬直奔陵福道。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路上所遇災民也由少到多,然後越來越眾。

  災民們囚首垢面,衣衫襤褸,很多人都杵著泥乎乎的簡易拐杖扶策而行,走得有氣無力,像在拖著雙腳前行。

  房子被淹,家園被毀,除了一條賤命,他們沒有任何行李。

  看到騎馬而來的三人,餓得頭暈眼花的難民們眼睛一亮,目光像狼一樣,帶著兇狠渴望。


  酈新桐感覺他們似要撲上來撕了自己,連忙將準備好的兩大袋肉包子扔過去:「只有這麼多。」

  冷掉的肉包子遭到瘋搶。

  金暮黎往她馬臀上猛抽一鞭:「走!」

  三人逃也似的離開。

  飢餓會令人失去理智,什麼殘忍的事都能幹得出來。

  現在不是發善心的時候。

  馬蹄狂奔,很快到達災區中心。

  酈新桐發現前方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到處都是汪洋或爛泥。

  爛泥最淺處都及膝深。

  汪洋則只能看到大樹樹梢。

  黃泥水面上,還漂著生活用品,和數具沒有及時清理的屍體。

  僥倖活下來的人跪在到處都是斷垣殘壁的水邊窪地里大聲哭嚎淚涔不止,破衣爛衫泥濘不堪。

  昱晴川手搭涼棚,由近看到遠,喃喃低語裡竟透著想哭的辛酸:「太慘了,太慘了,簡直是人間地獄。」

  金暮黎面無表情。

  酈新桐看她一眼:「好人未必能活下來,惡人也未必被水淹死。」

  「何謂好?何謂壞?區分好壞有何標準?」金暮黎淡淡道,「你眼中的好人會做壞事,你眼中的壞人也會做好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酈新桐反駁:「就算如此,那大奸大惡之徒呢?為什麼他們不死?為什麼不被天道降下雷罰?為什麼好官卻短命?」

  金暮黎好笑地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赤裸裸寫著:「你好幼稚。」

  酈新桐握了握拳頭。

  金暮黎被她氣呼呼的樣子逗笑,又斂起,溫言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或劫難,善人或好官壽命短暫不一定是壞事,惡人或壞官活得久也不一定是好事,看問題不能看表面。」

  酈新桐覺得這段話有點深奧:「善良卻短壽還不是壞事?作惡多端的傢伙,冥府就該早早把他收了去,憑什麼讓他活那麼久?太不公平了!」

  金暮黎笑了笑:「每個人都覺得上天不公平,卻不知你們根本看不見公平。」

  酈新桐有點懵:「什麼意思?」

  「你們看到的不公平,其實都是公平的,只不過被眼睛蒙蔽,」金暮黎道,「不知前世,不知因果,自然就覺得很多事都不公平。但,」

  金暮黎看著她的眼睛:「真的不公平嗎?」

  酈新桐愣了愣。

  金暮黎移開目光,眺望那水勢浩蕩,如江似湖:「我與獅蠍獸兩次大戰都差點喪命,受益的神界和人界並未因此將我視為英雄、敬仰而崇拜,也未給我物質上的獎賞,你覺得這對我公平嗎?你覺得我想過是否公平這個問題嗎?你覺得我在意是否公平嗎?」

  酈新桐怔怔失語。

  金暮黎第一次直呼其名:「酈新桐,短短几十年的人生,看不透、參不透的東西太多了,十世都不一定能大徹大悟,所以別為難自己,把自己繞進死胡同,困進去。」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軌跡,繞開這頭,繞不開那頭。」她抬手指了指渾濁洚水,「就像此次得救之人,即便有幸離開這洪水,有的也不一定能繼續活下去。」

  酈新桐望著被淹的房屋樹木、漂在水面上的陶罐濕絮,沉默了。

  「看!有大船!」昱晴川的驚喜大叫打破無聲,「好幾艘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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