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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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3章 各懷鬼胎

  肇慶「帶山控江,延袤數千里,據廣州之上游,當賀、梧之津要」,實乃「兩粵之要膂」,「東西有事,此其必爭之所也」。

  此城地形特殊,西、南、東三面臨江,西北為頂湖山、將軍山、北嶺山,山勢連綿一體,難以翻越,東北為羚羊峽,只在頂湖山、羚羊峽之間有條雲溪谷道,可以溝通外界。

  西江航運方便,北線清軍運輸糧草輜重一般走水路,雲溪谷道原本沒那麼重要。但赤軍千帆競下,直撲肇慶,三版、長龍戰船來往自如,儼然已經控制西江航道。

  小小的雲溪谷道,已成為清軍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赤軍亦深知雲溪谷道的重要性,以戰船運載步兵,深入敵後爭奪雲溪谷道。

  可惜水師投送能力有限,今日只運來一千兩百名步兵,以步槍手為主,大都配有定虜式步槍。這一千二百名步槍手還分成了兩撥,一撥九百人歸副協統岑勛指揮,在羚羊峽炮台下游登陸,另一撥三百人歸副標統王大全指揮,受岑勛節制,在羚羊峽棧道登陸。

  炮台內剛升起赤旗,王大全還在清剿炮台內的清軍,岑勛已率領剩餘九百名步槍手跑步前進,前往爭奪雲溪谷道。這條谷道長約五里,最窄處在黃沙田一帶,清軍在此建有營壘。

  肇慶城內,軍民已經亂作一團。滿清五省經略張存仁年邁多病,因戰事失利,連日失眠。他驚聞赤軍水師順江而下,直撲羚羊峽,不敢怠慢,連下數道軍令:

  「著令戒嚴,緊閉城門,沒有我的令箭,一律不許出城。」

  「各鎮兵馬按照職司上城防禦,副將以下武官全都夜宿城樓。」

  「放火燒毀護城河外房屋,防止赤匪藉助屋舍攻城。」

  ……

  最重要的軍令反而放到了最後:「挑選兩千精銳騎兵,出東門反擊赤匪,務必要確保雲溪谷道、羚羊峽炮台。」。

  中軍官小心問道:「爵帥,派誰過去將兵?」

  派誰將兵大有斟酌。

  照理說,該由張存仁本人親自將兵,萬一不濟,張存仁也有機會逃出去,或還守廣州,或北上梅嶺,不必死守肇慶。但他已然病重,只能乘坐轎輦,根本就騎不了戰馬。

  城內還有兩萬多守軍,其中的精銳為靖南兵。騎兵還有三千,兩千靖南騎兵,還有一千為江西、江南綠營。如果張存仁去不了,派靖南藩主將耿繼茂最合適。

  「派人把耿繼茂請過來。」

  「諾。」

  中軍官才走開兩步,便有一名道台過來請示:「請問爵帥,城外有天一坊、臨江閣、端溪書院,或為名勝,或為古蹟,為肇慶士民所重。這些名勝古蹟,也要燒掉嗎?」

  這位道台在粵東活躍已久,正是當年永曆朝「五虎」中的「虎頭」袁彭年。李成棟攻入粵東後,袁彭年降清,被佟養甲用作廣東布政使。東勛反正後,袁彭年自詡為反正第一功臣,聯絡言官,出盡後頭,在永曆朝擔任永曆朝都察院左都御史。

  清軍攻克廣州後,袁彭年主動投效,被尚可喜用作廣州府通判。張存仁到粵東後,認為袁彭年熟悉南明政事,可為滿清所用,擢升他為「廣肇羅道」,駐肇慶。

  都這節骨眼了,袁彭年還問這些細枝末節。張存仁氣不打一處來,明知他想藉機打探消息,還是耐心說道:「情勢已急,咱們已大局為重,也顧不上這些名勝古蹟了。」

  袁彭年的的無恥,張存仁深有耳聞。此人反覆無常,值此危急時刻,更得小心提防。

  「如今事急,你身邊一直沒有得力的衛士。我讓中軍挑幾個得力幹將過去,護你周全。」

  袁彭年汗顏,說道:「謝爵帥關心。」他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爵帥,職道有幾句體己句。」

  想必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大難臨頭,張存仁也想聽聽他的意見,欣然說道:「請講。」

  袁彭年面露難色,說道:「爵帥,可否屏去旁人?」

  「無妨,左右都是親信,你但說無妨。」

  袁彭年看了眼張存仁身後的蝦侍衛,壯著膽子說道:「赤匪氣候已成,竟在羅定全殲滿洲大兵。靖南藩也元氣大傷,精銳盡失。今日,赤匪又兵行險著,一舉突破北嶺山江防,越過肇慶,直撲下游。不是袁某說喪氣話,以肇慶孤軍恐難擋住赤匪……」

  「胡說!」一名身材高大的蝦侍衛,毫不顧及袁彭年的道台身份,駁道:「肇慶乃一堅城,爵帥乃大清名將。我軍雖在羅定失利,未嘗不能堅守肇慶。北兵精銳已經星夜來援,只要我們堅持到援兵到來,必可一舉擊敗赤匪。」


  說得有板有眼,仿佛跟真的似的。福臨調發北兵的上諭元月份才發到粵東,邊鎮遙遠,行旅艱難,那些北兵沒個一年半載到不了肇慶。

  這些來自北方邊鎮的援軍一共才兩萬四千人馬,且要分給洪承疇、張存仁兩個經略,粵東這邊能分到一千兩百人馬就不錯了。

  袁彭年不敢反駁滿洲侍衛,轉而對張存仁說道:「肇慶離粵西太近,敵我所必爭。爵帥為五省經略,並非戰場廝殺的武將,不可以身涉險。以職道看來,不如趁赤匪主力未到,乘夜撤退,與平南王會師廣州,再圖恢復。」

  張存仁不是沒想過突圍。只是,赤軍順江而下,進軍太速。清軍精銳喪失,又不能控制西江,一旦倉促撤退,必然兵敗如山倒。

  他已經年邁衰老,早已沒有當年的果決。

  恰在這時,遠處馬蹄聲落,幾個身披盔甲的武官急匆匆地進入帥府,為首者正是靖南藩主將耿繼茂。

  張存仁威望甚高,對蝦侍衛說道:「我和耿將軍要商議要緊的軍事,你到屋外侍衛,閒雜人等不許入內。」

  那滿洲侍衛無可奈何,只得帶著手下離開。

  袁彭年正要離開,卻聽張存仁說道:「介眉,你先留下。」

  提塘官抽空進來,帶來一份最新的塘報,上面赫然寫著,赤軍前鋒越過江濱碼頭,繼續朝下游羚羊峽而去。

  耿繼茂進屋,先向張存仁行禮,說道:「爵帥,靖南兵正在集結,很快就能出兵。」

  他耍了個心眼,把城內靖南藩兩千騎兵、四千步兵都點了出來,準備駐紮在雲溪谷道、羚羊峽炮台。萬一事急,他可以直接帶兵跑路,也不回肇慶了,免得給張存仁陪葬。

  前年,張存仁設計逼死耿繼茂的父親耿仲明。這個仇,他可一直埋在心底。

  看過塘報,耿繼茂沉不住氣了,問道:「爵帥,赤匪這次是不是打算直撲廣州?」

  「不會,」張存仁斷然說道:「赤匪沒那麼大的實力,還不足以越過肇慶,直接進攻廣州。」

  巴山已死,滿蒙八旗被全殲,張存仁更加倚重靖南兵。耿繼茂卻故意提起父親,嘆道:「定南藩南北征戰三十年,一夕間被赤匪吞沒。巴山乃滿洲名將,亦死於赤匪之手。吾隨先父征戰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兇悍堅韌之賊。」

  張存仁心中一動,暗自生起一股悲涼。他這個五省經略,能節制五省文官武將。剛來粵東時,尚可喜、耿繼茂都對他畢恭畢敬,就連巴山也要讓他三分。如今清軍接連戰敗,張存仁威望大損,耿繼茂說話也變得陰陽怪氣的。

  古人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於心懷芥蒂的武夫?大局糜爛,文官武將各懷鬼胎,這仗還怎麼打?

  洪承疇也是經略,手下吳三桂好歹是他的學生。可自己這個經略,手上連個親信的大將都沒有。原本還有巴山可作牽制,巴山一死,耿繼茂更加不聽節制了。

  「赤匪雖然勢大,在羅定亦曾慘敗。他們輕敵冒進,戰線拉長,漏洞百出。我已檄令江西、江南、福建增派援軍,只要大軍堅持到援軍到來,未嘗不能反敗為勝。」

  在張存仁、耿繼茂等人的認知里,長期堅守城池並非難事。守城戰比攻城難容易得多,只得守軍齊心協力,只要城內糧草充足,堅守肇慶一年半載毫無問題。

  君不見,金聲醒、姜瓖堅守南昌、大同,滿洲兵大軍雲集,圍城近一年,直至守軍糧盡,滿洲兵才最終破城。近者,杜永和守廣州,亦堅持了八個月之久,若非范承恩款降,清軍還真不一定能攻下廣州。

  耿繼茂已有異志,不願隨張存仁堅守肇慶,說道:「肇慶雖為兵家必爭之地,南則為江,北則為山,城外只有少許田地,糧產不豐,我軍又無水師,勢難持久。」

  這是明顯在和張存仁對著唱了。

  張存仁氣得鬍子發抖,強忍心中不快,說道:「肇慶我自守之,卿且率領兩千騎兵,在雲溪谷道設防,確保羚羊峽炮台。將來援軍過來,不管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谷道、炮台不容有失。」

  兩人不歡而散,袁彭年也窺出機會,匆匆告別張存仁,追上耿繼茂,說道:「爵帥,袁某在肇慶日久,熟悉地形,願意追隨爵帥左右,以備諮詢。」

  耿繼茂也瞧不起袁彭年,不想帶他這個累贅。

  袁彭年卻急忙說道:「爵帥領兵出城,不必困守孤城,自是進退自如。然而,爵帥得罪了經略,將來經略一封密折上達天聽,爵帥何以自處?」


  這話說得有理。張存仁身份尊貴,功勞素著,地位與陝甘總督孟喬芳不相上下,實在洪承疇、馮銓之上。萬一張存仁殉節,死前弄個遺折上去,耿繼茂可就難堪了。

  「你有何高見?」耿繼茂來了興趣,問道。

  「經略病入膏肓,恐不久矣。經略一死,肇慶必然不守。爵帥自視,以靖南、平南兩藩之力,可能守住廣州?」

  這還守個屁呀。靖南、平南兩藩家眷都在江西吉安、贛州。真要事急,誰還去守廣州,可得抓緊時間跑路,逃到江西與家眷團聚。

  耿繼茂黯然不語,卻聽袁彭年說道:「吾侍從永明王時,與柳湘客、金堡相睦。柳、金二人與岑丹初有舊,若爵帥有意,吾可寫信給柳、金,探明意思。」

  「嗯,此事你先不要聲張,先到我中軍報到。」

  酉時,夕陽西下,時近傍晚。靖南兵還在準備軍械糧草,尚未出城。忽有塘報來報,說赤軍已經占領羚羊峽炮台,派兵進入雲溪谷道。

  耿繼茂大吃一驚,沒想到赤軍進展如此神速。他趕緊先點上一千騎兵,出東門入雲溪谷道,臨別之際,特意交待道:「大軍輕車簡行,帶上五日乾糧,威遠炮和佛朗機炮都不要帶了,今晚先占領雲溪谷道、保住羚羊峽炮台再說。」

  才出城不久,耿繼茂迎面碰到敗兵。一打聽,才知道黃沙田營壘已失。

  黃沙田位於雲溪谷道當中,旁邊有座大水潭,潭水甚深,源自北側頂湖山。清軍在水潭兩翼建有兩座營壘,再加上水潭,足以扼守雲溪谷道,確保清軍退路。

  只是,守軍怎麼這麼不頂用,這麼快就被赤軍攻破了。

  「爵帥,誰也想不到,赤匪怎麼會從東面攻過來?兄弟們只顧防著西面,就沒注意到東面。」

  耿繼茂氣急敗壞,罵道:「飯桶!營壘丟了,大家全都玩完!」

  靖南兵進入雲溪谷道,天色已暗。待靠近黃沙田,只見那裡點著無數火把,潭水反射火光,重重迭迭,不知來了多少赤軍。

  斥候來報,說赤軍不下千人,分列在兩座營壘,又在水潭布防,鳥槍甚多,槍手甚准。

  耿繼茂深吸一口氣,陷入了深深的憂愁,嘆道:「今晚,咱們必須連夜奪下營壘,打通雲溪谷道。否則,明日赤匪援軍趕到,我們處境將更加艱難。

  「傳令,一會兒進攻黃沙田營壘,願為死士者賞五十兩白銀,每殺一名赤匪,再賞二十兩白銀。催促靖南兵全部出城,前來爭奪谷道。再飛書經略,從城內調取紅夷大炮。不打通雲溪谷道,靖南兵決不罷休。」

  「沖!」形勢緊迫,耿繼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把一千騎兵分成左右兩翼,左翼八百人馬,右翼兩百人馬,先發起試探性進攻。

  赤軍遠道而來,成功在望,誓死不能撤退。清軍垂死掙扎,僅剩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將士都願死戰。

  一場惡仗,又在羚羊峽下拉開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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