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逆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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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33.逆流(五)

  虞媽媽年輕時是一等一的絕色美人,身處爭奇鬥豔的教坊也能艷壓群芳。

  十七歲時,有個小官想贖她做妻,虞媽媽高興了好久,出教坊的前一夜笑得睡都睡不著。

  可等虞媽媽下了花轎,才發現男人已有結髮。被愚弄了的虞媽媽將男人毒殺,又憑藉自己從前積攢的人脈逍遙法外。

  後面她又嫁了幾個男人,有錢的、有勢的、有才的、有貌的,無一例外都福氣稀薄,只能陪虞媽媽走上一小段兒路,便撒手人寰陰陽兩隔。

  當二十三歲的虞媽媽背著包裹來到宿春風時,上任老鴇一眼就看中了她。

  老鴇問她從前在哪些地方待過,賣過?這些年來留下了什麼,學會了什麼?

  虞媽媽說她哪都待過,卻從來不賣。

  至於留下了什麼,學會了什麼——

  虞媽媽把背上的包裹放到桌上,裡面的骨灰罐撞得咚咚作響,那些都是娶過她的男人們,莫名其妙地死後統統被打包裝罐,被虞媽媽背著走南闖北。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

  虞媽媽的男人們如今都躺在花盆裡,裡面種了不同的花花草草,長得很茂盛。虞媽媽年紀大了,記不得故人們的名字,只好拿長在骨灰上的花草名稱呼他們。

  昭昭走到院外時,虞媽媽正拎著一隻肥貓兒的後頸,沒好氣地訓道:「金花,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總在小蒲身上撒尿!」

  小蒲是一株胖乎乎的蒲公英,也是虞媽媽的第三個或者第四個男人,有才有貌,可惜運氣不太好,大晚上的在院子裡散步,一腳踩空落進了井裡,淹死了。

  至於為什麼會在自家院子裡淹死?

  虞媽媽自稱從十七歲學會殺人時就一心向佛,如今已當了整整三十年賢德良善之人,從未造過殺孽。

  昭昭信,信得不能再信。她指了指一盆萬年青,裡面有一隻貓兒正在埋屎,噗呲噗呲地刨著土:

  「媽媽,小青的墳要被掘了。」

  小青是虞媽媽的第一任,頭一個讓她上當受騙的男人。

  「他?」虞媽媽笑笑,將手中的金花也扔到那盆萬年青里,「去,金花,以後都在那兒撒。」

  昭昭站在清幽的樹陰下,望著虞媽媽容色已衰的側臉,聞著被骨灰栽培出的花草香,心裡不禁想,她將來會不會也和虞媽媽一樣?

  有一間安靜空寂的院子,許多隻不會說話的貓兒,一盆盆有過情愛又被她親手了結的故人,和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自己。

  虞媽媽今天心情不錯,瞟了眼昭昭,爽快地問道:「什麼事?」

  昭昭回過神,恭敬頷首:「想求媽媽給我機會,讓我去見見世面。」

  「你還不知足?」虞媽媽坐到太師椅中躺下,點燃了煙槍,笑笑:「想見什麼世面?」

  昭昭蹲到椅邊,忍著小腹的悶疼和渾身的無力,使足了全身力氣幫虞媽媽按腿,語氣討好道:「媽媽,我知道雲州的教坊有時會到周邊縣借人、采人,我月琴彈得不錯,下次如果有機會——」

  虞媽媽吐出一口煙,打斷道:「又出了什麼事,勾起了你的心思?」

  昭昭低下頭,思慮再三,最後還是豁出去了:

  「我來葵水了。」

  妓女來葵水了,跟豬夠肥了能宰了是一個意思。

  虞媽媽用煙槍挑起昭昭的下巴,用打量貨物的眼神瞧著:「你嘛,模樣還行,就是太不知收斂……若想去更高的地方攀更高的貴人,就得學會把眼裡的欲望收起來。」

  她以為昭昭是想混進更高的圈子賣更高的價,昭昭卻笑著反問道:「媽媽,我的初紅賣多少合您心意?」

  虞媽媽的目光順著昭昭的臉往下,脖子,胸,腰,腿,隔著衣服看不真切,但能看出來身段尚可。

  她想了想,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千兩。」

  三千兩?昭昭渾身加一起也不過三百兩齣頭。

  昭昭原本想著,虞媽媽要是要的少,還有談判的餘地。可三千兩不是小錢,根本不是她使小聰明能糊弄過去的。

  「你不想賣?」虞媽媽問。

  「是。」

  虞媽媽冷笑一聲:「你的身契還在我這兒呢。」


  是了,是了。

  從出生起,她肩上就烙了字,是賤籍中最下等的娼妓。她若不乖乖聽話去賣身,虞媽媽是可以將她告上公堂的。

  昭昭看著虞媽媽,心裡生出一種恨意,卻不是衝著虞媽媽去的,而是在憎恨命運。

  有一瞬間,她心裡生出陰毒的想法——反正四周無人,要不要乘其不備,把虞媽媽殺了?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熄滅了。

  她記得在她小時候,有一次發熱燒得厲害,是虞媽媽頂替窈娘抱著她哄了一晚上,一勺一勺地給她餵糖水,笑著說你和你娘小時候一模一樣。

  豬和屠夫生出感情是笑話,可妓女和老鴇生出感情卻是避無可避——她利用你,對你凶又怎麼樣?這世上有幾個人會把你當人看,對你好吶?

  昭昭避開虞媽媽的眼,輕聲說:「媽媽,我不想賣……但我會盡力讓您不虧錢,你不是說我初紅賣三千兩嗎?半年之內我給您三千兩,您免了我這遭吧。」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不多,只有五十兩:「以後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交錢給您。」

  虞媽媽用手指夾起那張銀票,撣了撣,不屑道:「昭昭兒,小人物就別說大話。與其拼死拼活去掙那三千兩,床上一躺大腿一張,不是更輕鬆容易麼?」

  「我不甘心。」

  昭昭抬起頭,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眼底,映出明晃晃的野心和欲望:

  「沒能力的人甘願去做玩物做依附就罷了,我憑什麼要從一開始就認命?」

  虞媽媽笑,用微燙的煙管點了點她的眉心,似嘲似嘆道:「你啊……」

  「這樣吧。」虞媽媽吐了口煙,「過幾日寧王妃過壽,王府設宴,歌姬舞姬怕是不夠。雲州的教坊倘若出來借人,我就推你出去。」

  昭昭喜出望外,屈膝一跪:「謝媽媽。」

  虞媽媽頓了頓,又說:「你的那個恩人,寧王爺的郡主,好像命不久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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