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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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駛入大道。

  簡晳開了半邊車窗,風灌入,把她耳邊的碎發吹得亂飛。賀燃注意到,座椅靠背上搭了件白大褂。

  后座的林加嘴快,「你在醫院上班啊?」

  簡晳嗯了聲,「對。」

  「你別說,我從小對醫生有陰影,那針頭還沒過來,我就能嚇得尿出來。」林加摸了摸頭,套近乎問:「姐,你在哪個醫院?下次打針我就找你,見到美女,再痛我也能忍。」

  簡晳:「你可能沒這個機會。」

  林加:「為啥?」

  「我在產科。」

  「……」

  坐副駕的賀燃低頭勾了下嘴角,抬起頭恢復如常:「靠邊停吧,我們下車。」

  正好前面有個公交車站,簡晳多開了會,停在站邊。

  賀燃沒急著開車門,而是從褲袋裡摸出錢包,抽了張五十遞過去。

  簡晳不解,「幹什麼?」

  「把你車弄髒了,你去洗洗。」賀燃說,「洗車錢。」

  剛才上車的時候,裝雞血的桶子把后座弄得稀糟。

  簡晳往後瞧了眼,也沒那麼嚴重,「小事,坐墊是皮的,擦擦就行。」

  賀燃堅持,「拿著。」

  簡晳和他對視了番,先行敗下陣來,「好吧。」

  她接過錢,順著話開了玩笑:「快過年了,洗車漲價了。」

  賀燃嗤笑一聲,拉開車門,「去牙蹄路,那邊洗車三十五。」

  簡晳說:「挺了解行情啊。」

  「也沒。」賀燃說:「我晚上都在那塊干兼職。」

  簡晳看他答得正兒八經,笑了笑就沒再接話。

  關上車門,賀燃走了。

  簡晳低頭系安全帶,突然有人敲玻璃,她抬頭,賀燃微微彎腰,站在外邊。

  「嗯?」簡晳滑下車窗。

  俯身的緣故,從這個角度看去,賀燃鼻樑筆挺,配上利落的小寸頭,撐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硬朗。

  他說:「剛才的事,多謝了。」

  簡晳彎嘴,指了指副駕上的五十元,「不用,你已經付過報酬。」

  賀燃樂的,「對,你還多賺了十五。」

  這時手機響,是醫院的電話,簡晳連忙接聽,「主任。」

  科室通知她下午兩點有台手術,等掛斷電話,車前空空。簡晳左看右看都沒見賀燃人影,她努努嘴,目光一低,看見車門儲物格里的一把鐵錘。

  是在停車場她指甲掐自己時,賀燃塞給她的。

  ———

  回醫院這一忙,又是連續的工作,臨近年底,挑日子剖腹產的孕婦特別多,簡晳連吃飯都是在休息室,除了睡覺仿佛就沒見過天日。

  等忙完已是三天後,簡晳拖著一身疲憊下班,陶星來的電話殺到。

  「姐,媽打你電話老沒人接,不尊老可是不行的啊。」

  簡晳揉了揉頸椎,「剛要給她回呢,我在手術室快累暈了。」

  陶星來:「什麼日子啊,扎堆生孩子呢。」

  「這次還有個三胞胎,都是女孩。」簡晳把手機夾在臉和肩膀處,順手翻看記錄。

  「清一色啊,孩爸的槍法准。」陶星來提醒道:「行了說正事,爸媽讓咱晚上回家吃個飯,我這邊錄完節目就過去。」

  簡晳本來就是打算晚上回趟家的。

  下班後去取車,她看到后座上那已經乾涸了的雞血,才猛地發現,忙起來連車都沒空洗。

  時間尚早,洗個車吧。簡晳彎身系安全帶,又看見儲物格里的那把鐵錘。

  鏽跡斑斑,在她車上如此突兀。

  簡晳把錘子拿起,放手上掂了掂,他說的地方叫……牙蹄路?

  牙蹄路是市里唯一沒有改造的區域,人多路窄,邊上全是平房改建的小門面,這還沒到高峰期,簡晳的車開進去就很費勁了。

  這裡真有幾家洗車店,一台高壓水泵,兩個裝滿肥皂水的大桶,工具簡易。


  簡晳慢慢開車,邊開邊留意路邊,快到街尾的時候,她眼睛一亮。

  一家叫「老趙車行」的店外頭站了兩三個人,他們有說有笑地聊天,簡晳一眼就看到賀燃,他個頭最高,雙手反靠在一輛拆了倆輪胎的卡車上,這個姿勢把他的胸膛撐平,外套里的底衫都顯緊繃。

  簡晳滑下車窗,按了下喇叭。

  賀燃跟著望過來,表情驚訝。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跑了過來,「修車嗎?」

  看來是老闆,簡晳問:「你們這兒洗車嗎?」

  老闆說:「可以可以,你看洗哪種,我們還可以給車做美容。」

  簡晳說:「三十五的那種。」

  然後她看向賀燃,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老闆反應過來:「你們認識啊?」

  賀燃走過來,拍了拍老闆的肩,「老趙,幫她洗吧。」

  簡晳把車開到位置,又把包和外套拿下來,「這地方還挺好找。」

  她邊說邊穿外套,伸衣袖的時候身體往前挺,胸前的形狀勾勒清晰。

  賀燃挑眉,移開眼,「你還真來這洗?」

  「你說這便宜。」簡晳笑著說:「我們那塊都死貴死貴的,還得辦會員卡。」

  賀燃望著她那輛奧迪A6,臉上寫著別說瞎話。

  簡晳還是笑,「你在這家店做兼職啊?」

  賀燃說:「是我朋友,偶爾會來幫個忙。」

  「你這幫忙給不給工資的?」簡晳問。

  正在洗車的老趙吆了聲,「給錢傷感情,一分也不給。」

  賀燃:「我和你有個屁感情。」

  簡晳聽得笑,眉眼彎起來細長上揚,「我都忘了。」她想起來,「你還有東西在我這。」

  賀燃不明所以,「什麼東西?」

  簡晳跨過濕漉漉的地面,從車裡把鐵錘拿出來,「還給你。」

  賀燃:「……」

  簡晳誠實地說:「其實來洗車是順便,主要是還東西。」

  「這玩意兒不用還。」賀燃有點無語。

  「你靠這個吃飯。」簡晳說。

  賀燃笑得不行,「家裡有很多,不差這一把。」

  簡晳不在意,直接把錘子丟了過去。

  「操!殺人呢。」罵歸罵,賀燃還是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簡晳雙手環抱,搭在胸前,「我第一次見到現場版催債,你們裝備還挺齊全,你——做這個很久了?」

  賀燃點點頭,「五年了,幫人收帳。」

  簡晳問:「除了潑東西,還會怎樣?」

  「你能想到的爛招,都用過。」賀燃說得無所謂,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看了眼她,「怕了?」

  簡晳白他一眼,「怎麼可能,我從不欠債。」

  賀燃咬著煙笑,「繼續保持,做個好公民。」

  簡晳穿了件杏色的修身風衣,裡頭是淺灰羊絨衫,正好露出漂亮的鎖骨,兩道彎弧有形卻不突兀。

  賀燃垂眼,能看到一根細鏈墜入她的衣領間。

  他心想,皮膚咋能白成亮雪似的。

  「來來來,喝杯水吧。」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個女人,端著兩杯熱茶。

  賀燃連忙接過,「嫂子你悠著點。」

  女人扶著腰,「沒事沒事。」

  簡晳的目光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隨口一問:「快生了吧?」

  一旁擦車的老趙接話,「那可沒,下個月的預產,早著呢,老婆你趕緊歇著。」

  簡晳又盯了會,看她肚子的位置,胎盤已經下移了,於是囑咐了句:「還是多注意。」

  只當是客套話,老趙妻子笑了笑,指了指凳子,「坐會吧。」然後進了屋。

  賀燃彈了彈菸灰,「你平時工作忙嗎?」

  簡晳說:「忙,特別忙,都快忙死了。」

  賀燃被她這誇張的回答逗笑,又問:「你是護士?」

  簡晳歪了歪頭,「你看呢?」


  賀燃點頭,「應該是。」因為她很年輕,而印象中,醫生年紀都比較大。

  簡晳剛要說話,突然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響——

  「嘭」!

  緊接著是女人的痛叫,「哎喲!」

  老趙最先反應,丟了洗車工具奔進屋,賀燃掐了煙也趕過去。

  十來平的屋裡,一地散落的修車工具,老趙妻子捂著腹部直叫喚,邊上站著兩個不知所措的小孩。

  「我抽死你們,讓你們亂撞人!」老趙舉著巴掌火氣沖天,賀燃抓住他落下的手腕,「行了行了,打人有什麼用,還是趕快看嫂子——」

  話還沒說完,賀燃就愣住。

  癱倒在地的女人,呼吸急促,臉色已變直嚷疼。而她兩腿間,透過褲子,已經有深色的液體流出。

  「別去扶她,讓她躺平!」簡晳跑過來,蹲在地上,輕輕觸摸了她的肚子,「胎動劇烈,趕緊送醫院!」

  老趙這下徹底結巴,「醫、醫院?那我,我先去叫車。」

  他手抖得差點把手機顛地上。

  簡晳看著產婦兩腿間越來越多的血,顏色極深,心裡一冷,這是胎盤剝落的症狀。

  「來不及了,你們抬她頭和腳,儘量保持平躺,上我的車!」

  老趙和賀燃沒敢耽誤地照做,簡晳飛速倒車,方向盤一打,奪路飆出。

  在她連闖兩個紅燈的時候,賀燃再也忍不住提醒,「喂喂喂,第二個了。」

  簡晳速度不減,「是嗎?看著,馬上就是第三個。」

  賀燃:「……」

  老趙妻子已經陷入半昏迷,淺色的褲子上染紅半截。

  簡晳空出一隻手,撥通科室的電話,「主任,我這邊有名產婦情況緊急。」

  她一通電話及時,到了市一院,擔架已經等在門口,老趙妻子被立刻推進手術室。

  「小妹,小妹,我老婆會不會有事!」老趙已快急出眼淚,拖著簡晳的胳膊死死的。

  簡晳抿了抿唇,如實說:「她出血量太大,如果是難以制止的大出血……。」

  老趙臉色慘白。

  簡晳見慣生死,並沒有太多情緒感觸,剛準備走,又被老趙叫住。

  老趙飛快地往她手裡塞了一個紅包:「小妹,我知道你跟醫生熟,求求她一定要救我老婆,不夠的話我馬上去取錢。」

  簡晳趕緊推辭,但老趙十分堅持,力氣大得讓她直皺眉。

  「老趙,你冷靜點!」賀燃見狀,扯開他,「別把人手弄傷了。」

  簡晳得以脫身,揉了揉發疼的手腕,對賀燃說:「這台手術我主刀,放心,有情況我會讓護士通知。」

  說罷,她脫了外套直接丟給賀燃,護士已經準備好無菌服等在門口。

  簡晳快步,熟練地把長發挽成一個髻。

  走廊盡頭,手術室冷然肅穆,只有頭頂的白熾燈照亮前路。

  賀燃看著簡晳的背影,像一輪纖白的月,在他眼裡隱隱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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