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天子御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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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3章 天子御眾

  高湝遭到挾持一事在朝廷中已經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但是作為始作俑者的宇文直對此卻仍全無所覺。

  一開始的時候,宇文直還僅僅只是想要教訓一下高湝。所謂外御其侮也不過只是一個藉口罷了,作為宇文泰的兒子,他對高歡之子自然乏甚好感,雖然沒有了沙場交戰的機會,但見到了教訓一番也是不辱沒先人的做法。

  但在了解到高湝的特殊身世和其人前往岐國公府拜訪的目的之後,宇文直的心思登時便發生了變化。對於高湝與自家兄弟宇文普竟是一母所出這件事,自是有點挑戰他的認知,而在驚詫過後,宇文直很快便意識到這可能是個機會。

  「我家與高賊乃是世仇,而今高氏嗣子竟為我家主母所出,這當真滑稽至極!」

  宇文直瞪眼怒吼道:「朝廷爵賞安排如此粗心,讓人情如何能忍?我一定要奏明朝廷、撥亂反正,嚴懲有司官員!」

  他那些夥伴們各自也都家世顯赫,又正逢無法無天的年紀,聽到宇文直這麼說,頓時便也都義氣滿滿的點頭支持,並且各自出謀劃策起來。宇文泰畢竟曾經是他們關西霸府首領,如今其嗣子竟與世仇高歡嗣子一母同胞,這也實在讓人有點難以接受。

  不過這些紈絝少年們雖然叫囂的兇狠,真正落實到行動上的時候,卻也沒有什麼太過開闊的思路,他們各自雖然家世不俗,但大部分都還沒有進仕任官,能夠想到的無非是回家匯報給各自家長,讓長輩們上奏朝廷。

  除了這些比較正常的思路之外,還有人提議不妨先將這高湝控制在手中,然後威脅岐國太夫人、使其主動退讓。對此宇文直也是深表贊同,他自覺得這也算是一樁家醜,如果能在私下裡妥善解決,那自然最好了。

  一眾人在于謹之子於蘭這座住所中商討到了大半夜,越聊越是興奮,待到天亮宵禁結束之後,其他人暫且留此稍作休息,宇文直則先行返回家中,告知家人這一情況。

  宇文泰未成年的兒女和一些妾室都生活在岐國公府中,但宇文邕、宇文直兄弟這種既成年同時又已經有了官爵的便搬出了岐國公府。

  宇文直在京中也有一處自己的宅院,是之前封爵的時候由朝廷賜給,但他因嫌太過簡樸,便又著員重新翻修一下,自己則仍住在兄長宇文邕的輔城公府中,包括他們的母親叱奴氏也住在這裡。

  宇文直只是擔任太傅于謹的府佐,因此時間上比較自由。但其兄長宇文邕卻官居光祿少卿,乃是正經的朝士,所以當宇文直回到家中的時候,宇文邕也早已經離家上朝去了。

  叱奴氏雖是婦人,但卻喜好飲酒,當宇文直回到家的時候,她已經淺酌幾杯果酒,面有微醺之色,待見宇文直走入房間中來,便不悅的說道:「你昨夜不歸,又去哪裡遊蕩了?你兄讓我告你,近日京內巡防甚緊,你可不要在此時節惹事!」

  宇文直聽到這話後只是哈哈一笑,入前抓起案上盛酒的杯子一飲而盡,旋即便又一臉興奮的說道:「阿母現在責我不歸,可若是知我昨日做了什麼事情,那就應該誇讚孩兒精明了!」

  叱奴氏對這少子本就比較寵溺,聞言後便也面露好奇道:「那你倒說一說,昨日做了什麼居然值得回家自誇?」

  宇文直也不再賣關子,當即便將有關高湝的事情和自己的謀算都講述一番,而叱奴氏在聽完後,神情頓時也變得激動起來:「竟有此事?豈有此理!那淫婦何處積德,所生孽種竟然都能官爵畢享?莫非真如舊時猜測,當今至尊也不免受她……」

  「阿母噤聲啊!這種閒話,還是不要多說!」

  宇文直雖然少年孟浪,但也總算還知道些許輕重,聽到母親言辭漸入荒誕,忙不迭開口勸阻道。

  叱奴氏翻個白眼,口中還是恨恨道:「自家戶內閒話,又有什麼不敢說?無論如何,朝廷如此處事,也絕對不能服眾!那東賊賀六渾以誰為嗣,自與我家無關。但我門中並非沒有賢長,又豈可以東賊假子作嗣!快,快著家奴去皇城請你兄速歸,讓他出面去處斷此事!」

  宇文直聽到這話後便有些不樂意,他自覺得這件事是自己察覺的,也是自己先有謀算,但母親卻張口便要讓兄長回家,這讓他多多少少感覺有些不公平。

  叱奴氏自然也瞧出了兒子這一點小心思,當即便又說道:「你也不要覺得自己奔勞一場卻無功可受,眼下最重要還是得先把事情做好,待到嗣位歸屬我兒,其他的事情一家人都可以閉門討論。現在自己便先吵鬧起來,最後怕是免不了要淪為一場鬧劇!」

  聽到母親這麼說,宇文直才勉強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倒是也清楚,只是覺得兄長宇文邕既然坐享其成,總得給自己足夠的補償,這樣他才能心理平衡。


  因為家人傳信語焉不詳,只說家中有急事發生、催促速歸,宇文邕心裡也有些慌,很快便回到了家裡,待見母親和弟弟都好端端坐在堂內,他便有些迷茫的問道:「阿母,家中何事,催兒速歸?今日朝中正有事……」

  「朝中事情,阿兄暫且不必理會,現今一樁家事、一樁天大的喜事,正待阿兄你來認領!」

  宇文直笑眯眯的開口說道,滿臉邀功的表情,口中繼續說道:「阿兄你知我昨日做了什麼……」

  宇文邕聽著宇文直的講述,臉色已是陡地一變。他今早雖然沒見到高孝琬在朱雀門前長跪喊冤,但也從同僚口中聽說了,而且今日皇城內氣氛凝重緊張,明顯是有大事要發生。

  此時再聽到宇文直自言挾持綁架高湝的事情,他腦海中思緒一轉,瞬間便與高孝琬喊冤一事聯繫起來,不待宇文直把話講完,他當即便沉聲道:「臨漳公是被你擄走?他今何在?有沒有生命危險?日前京中方有兇案發生,你怎麼還敢在京中滋事!」

  宇文直還沒來得及邀功,便先被訓斥一番,心情自是憤懣不已,當即便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再說話。

  一旁的叱奴氏也皺起了眉頭,對宇文邕說道:「你又何必這麼急躁,不問清緣由便訓斥你弟!那高氏子乃是大府那淫婦之子,你弟將他擄走,自有緣由。正可趁此讓朝廷將你父官爵歸還我家……」

  得知宇文直擄走高湝,已經讓宇文邕心情紛亂,待聽到母親所言打算,宇文邕更是不由得眉頭狂跳,當即便擺手道:「臨漳公乃是大府爾朱夫人遺在關東的血肉,此事我早有知,朝中諸公知此者也不在少數。阿母所計萬萬不可,朝廷官爵賜授乃是酬士大典,今諸方功士競進,未必人人都能得償所願,我兄弟所受先父遺澤已是豐厚,若再因此妄生事端而為別者所趁,則……」

  啪!

  宇文邕話還沒有講完,便已經挨了狠狠一個耳光,叱奴氏怒視著這個兒子,兩眼瞪得滾圓:「你早知此事?早知此事竟不歸家告我,竟不敢奏明朝廷,任由你母繼續受那淫婦冷落欺壓!我怎生出你這膽怯無能的劣種,怪不得要遭受世道如此的刁難嘲諷!公道自在人心,朝廷賜授不公,尋常人家喑聲自忍便罷了,我家豈是尋常人家?」

  「是啊,我真沒想到阿兄你竟這樣膽怯!既然早知此事,為什麼不敢鳴訴不公?還有之前,就連東賊高氏孽種猶且得受封爵,我並諸弟卻無尺土之封,阿兄你同樣不敢奏於朝廷,需於太傅等舊府元老奏削食邑還授我等,我與諸弟才有了封爵!」

  宇文直這會兒也一臉不悅的望著宇文邕,口中恨恨說道:「阿兄你在外膽怯,在家涼薄,可笑我擒獲高氏孽種後竟還滿心盤算著要為你謀求入嗣先父!」

  宇文邕臉龐被母親抽打的腫脹起來,又受他們母子劈頭蓋臉一通指責,心情也是惡劣至極,但他還是保持著冷靜望著母親說道:「阿母你有所不知,今日早朝時,臨漳公族子已經入朝鳴冤,接下來朝廷必然會徹查此事,此事若不補救……」

  「你還有臉說這些!那一戶賊門理虧,都敢鳴冤訴苦,今我家受此諸多刁難,你卻不敢發一言!」

  叱奴氏聽到這話後頓時更加的惱怒,抬手指著宇文邕的鼻尖怒聲道:「你滾、滾出去!不將你父官爵奪回,你便不再是我兒子、也不准再來見我!」

  被母親如此斥罵嫌棄,宇文邕只得低垂著頭顱退了出來,只是跟家裡的這些吵鬧紛爭相比,他明白事情後續的發展才真正要命。

  無論高孝琬之前入朝喊冤是不是為的此事,他母親和弟弟有這樣的想法都是非常危險的。他今官居光祿少卿,對於朝廷獎酬功臣的事情本就所知頗深,也了解一些功臣並不滿足於當下所獲取的官爵,之前是不敢聲張、只是私下裡牢騷,可要是真被他們找到一個由頭,少不了又是一場躁鬧。

  想到這裡,宇文邕額頭頓時冷汗直涌,他還想勸一勸母親和弟弟冷靜一下,但又想到他們母子剛才的態度,心內又覺一陣為難。

  權衡一番之後,宇文邕直接招手喚來家中管事,低聲叮囑無論如何不准讓那內堂母子離家,也不准外人入府,然後他便匆匆離開了家門,打馬直向皇城而去。與其被動的等待局勢進一步的惡化,還是要儘快的補救、主動的切割才有可能躲過一劫!

  因知事態緊急,宇文邕一路上也不敢停留,他並沒有經朱雀門入城,而是從皇城東側景風門直入光祿官署。光祿寺的北面便是禁衛兵城,三衛二營將士便都駐紮在左近。

  宇文邕雖是光祿少卿,但也並不能隨時都可以進入大內參拜至尊。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敢經由旁人遞話請見,只能來到勛衛官署找尋自家兄弟宇文憲,幸在宇文憲今日留直官署,並沒有入參宿衛,所以宇文邕很快便找到了其人。


  「家中發生了大事,如若不能儘快補救,恐怕會禍及滿門啊!」

  兄弟兩見面之後,宇文邕當即便沉聲說道,而宇文憲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也變得嚴肅起來,待到聽完宇文邕的講述後,他才又嘆息道:「六弟此事當真做得有些莽撞,四兄你問清楚沒有,當中有無於太傅使力授計?」

  宇文邕聽到這話後,臉色登時變得更加凝重,他緩緩搖頭道:「我還無暇深問此節,你怎麼會有此問?」

  「日前於太傅等元勛老臣請削食邑授我家中諸弟,狀似關懷故舊,實則用心也並非純善。且不說聖人待諸故舊已經是禮遇恩厚,如今就連諸皇子都還在閣未出,我兄弟又不是什麼難為遮掩的社稷良才,又何必急求名爵?此番求封,已是恃舊求寵,使我兄弟無甚增益,反而使於太傅等賺足名聲。」

  宇文憲也皺眉說道:「當時我便心覺不妥,只是已經不便發聲。此諸人士雖雲元勛,終究疏遠時事,未能追隨大勢進取新功,挾我兄弟,邀其故寵。如果此番再鼓鬧如此事端,則更居心叵測啊!」

  兄弟兩人對望一眼,神情變得更加嚴肅,便也不再浪費時間,借著宇文憲勛衛督將的便利直入承天門前,向今日當值的禁衛將領請求通報求見,倒是不必學高孝琬那般長跪喊冤。

  李泰剛在政事堂發怒一通,並交代了針對京畿治安的整頓步驟,返回內殿後,則開始考慮建立起一個比較完善健全的府兵番上和城衛治安等人事制度。

  他這裡剛剛將一些人事構架給勾勒出來,便有宦者入奏宇文邕和宇文憲兄弟倆在宮門外求見。因為心裡早就清楚宇文直的小動作,所以當聽到這兄弟倆求見時,李泰也不免心生好奇,於是便暫且放下手中的事務,著員將此二者引入進來。

  「罪臣叩見至尊!家門丑劣謀生事端,臣治家無能、管教無方,驚覺事發悔之晚矣,不敢自隱罪過,唯速速入宮請罪求懲。」

  登殿之後,宇文邕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膝行入前數丈,然後才語氣沉痛的頓首說道:「昨日舍弟竟於坊中做出暴行,當街劫擄臨漳公高湝而走。雖雲是激於家仇舊恨,然賊齊俱已為至尊討滅,人事已作定論,豈可再意氣用事、濫用私刑。臣管教無方,罪同此行,懇請至尊降罪。」

  李泰聽宇文邕雖然自言認罪請罰,但語氣中仍然帶著一些回護開脫之意,於是便沉聲說道:「今早高氏子躁鬧皇城,已經令物議滋生,原來事由在此。此事已付京兆府從嚴查處,你兩人且赴京兆府敘述案情去罷,儘快了結此事,切勿再生事端!」

  宇文憲也跪在了一邊,口中繼續說道:「臣等入此請罪,所為還非止案事。除此擄人而走的罪事之外,此中另有別情需稟。舍弟因受邪言蠱惑,竟然暗生狂邪之想……」

  李泰聽他們主動講出宇文直的打算,眉頭頓時便也皺起來,略作沉吟後便又發問道:「事有不協,人有異見。你兩人對此各自又有何見解,覺得朝廷此番賜授官爵是否合理?」

  兩人聽到這問話,額頭都是冷汗隱現,宇文邕深跪在地顫聲道:「事成定論已有數年之久,臣家門一直祥和無事,皆以享此聖眷為榮,並無半分質疑不公。今之邪情何處沾染、因何滋生,臣亦不知,但若能查斷清楚、知是何人懷奸作祟,臣必與此獠誓不兩立!」

  旁邊宇文憲也說道:「刑賞二器,天子持此以策御萬眾,敢有質疑,俱是不臣之賊,臣誓討之!」

  「故岐國公有子英壯若斯,何患遺澤不能綿長?」

  李泰聽到兩人這番回答後便笑語道:「事情我知道了,你兩人不必再以此為憂,安心在事即可,有司自會公正裁決。」

  然而兩人聽到這話後卻都沒有起身,而是繼續說道:「至尊厚愛不疑,臣更惶恐羞慚。母、弟俱遭蠱惑,執迷不悟,臣今拘之戶中,亦不忍至親遭於刑吏,懇請能親自引至有司問斷。另臨漳公而今正受困庸國公於太傅別業,臣亦請親往解救以釋前嫌,並察捕其餘涉事人等,務求無遺於外!」

  李泰接受了他兄弟兩人的表態自辯,雖然不會放過宇文直,但也讓他們置身事外,但他卻沒想到宇文邕態度如此積極,寧願擔上一個手足相殘的惡名,也要進行一個徹底的切割,甚至主動請纓前往于謹家去查抄。

  不過想想歷史上這小子的表現,有這樣的做法倒也不奇怪,如今雖然身份有所不同,但是行事風格倒還一脈相承。

  因為事情牽涉到宇文家嗣子人選的爭執,加上還有一些涌動的人事暗潮也不方便向外展示,所以李泰在想了想之後,點頭答應了宇文邕的請求,著令宇文憲率領一隊二營甲士前往拘拿涉事人員,並又吩咐道:「於太傅乃是國之元勛,今戶中有不肖子涉於罪事,想必其亦未知,你等行事時,也要為太傅稍顧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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