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論時論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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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論時論勢

  在場的太學生皆是士子,除了個別只有志於經學的人,大部分人未來必定會經歷選官的流程。

  無論是舉孝廉、茂才,還是經過九品中正評定品級,都是與在場的太學士子們未來的仕途息息相關的問題。

  眾人一雙雙期盼的眼神看著台上的皇帝,但此時站立在台上的曹睿,卻覺得有些難以處理。

  夏侯玄的問題很尖銳,確實指出了中正制度的本質問題。但是中正制度是那麼容易改變就可以的嗎?

  九品中正制度並非是陳群一個人搞出來的,而是經歷漢末數十年的喪亂之後,由曹操、曹丕兩代君王將『清議』這件事,從地方上的士族、名士手裡,收歸在朝廷擔任官員的『中正』之處。

  乃是收權之舉。

  相對察舉制度來說,九品中正制度已經更為先進、更為集權了!

  夏侯玄今日在太學眾人面前提出的問題,都是目前的九品中正制度執行之中存在的現實問題。確實有中正缺乏監管、中正也確實在緩慢侵奪吏部選官的權柄。

  但現今魏國社會的發展階段,遠沒到可以支持將選官制度從『九品中正制』疊代到下一個版本『科舉制』的程度!

  想到這裡,曹睿沒再猶豫,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聽過這幾句童謠嗎?『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

  周圍坐著的太學生們紛紛點頭。這幾句童謠太知名了,早在桓靈時期就已傳遍大漢各地,乃是激烈的諷刺了察舉制度里的漏網之魚。

  「朕欲選官以教化萬民,若是僅憑名聲,讓那些不守禮法與不學無術之人做了朕的臣子,朕定是不會同意,想必諸位學子,也不會讓這種華而不實之人作為自己家鄉的父母官。」

  誰會希望主政自己家鄉的官員是個垃圾呢?

  曹睿繼續說道:「既然郡中清議未必靠譜,有郡中的中正官來為士子評定,已經是比純靠『名聲』的孝廉更加實際、更加公平了!」

  見太學生們都屏息聽著自己的發言,曹睿語氣微微升高:「但如夏侯玄所說,中正或許也會存在偏見,對士子的品評或許也會存在錯誤。」

  「因此,朕將傳令於各郡國,命其推舉的中正官每三年更換一次人選。」

  「在今日之前,士人的品第一旦被中正評定就不能再次更改。在今日之後,朕會傳令尚書台,若士人對自身的評定結果有異議,五年之後可以向郡中申請再次評定。」

  「劉侍中,將朕剛剛之言轉述給中書下旨。」

  士子們見皇帝側後方的劉曄應允,紛紛歡呼了起來。

  確實值得歡呼。

  原本一經評定就再無更改機會的品第,竟然有機會再次申請評定了?

  品第乃是士人賴以選官的要求,如今品第可以有重新評定的機會,相當於給人逆天改命的機會。

  但曹睿面帶微笑著站在台上,可以看到眾太學士子的興奮之情,但也能夠看到在人群中束手站立著的夏侯玄眼中的一絲失望。

  失望嗎?失望就對了。

  曹睿雖然讚賞夏侯玄出身高門,但卻能以同理心和胸懷天下的氣度,向皇帝提出對一個完全管不到自己的制度進行改革。

  相當於一個官二代,提出改革高官後代的政治特權。

  這是非常具有政治理想的事情,這也讓曹睿認為曹氏夏侯氏中出了一個有治國之才的人。

  但政治理想和政治改革中間的差距,比遼東到夷洲的距離還要遠。這是知易行難。

  顯然此時的夏侯玄還是頗為天真的。

  曹睿知道,歷史上無數優秀的政治家想要改革制度,以捨得一身剮的氣度拼命去做,即使僥倖做成了一部分,但也會在隨之而來的反撲中人亡政息。

  曹氏夏侯氏慣出統兵的武將,如今夏侯玄十七歲能有如此見識,日後若經磨礪,或能成為宰輔之才。

  旁邊站立著的鄭稱示意夏侯玄坐下,隨即朗聲說道:「向陛下請示的環節已經結束,接下來將是陛下向太學學子提問。」

  有問有答才是良性的互動。曹睿的第一個問題「如何減少各郡國的冤獄及犯罪」、第二個問題「如何在州郡中推行經學傳播」,數名學子前後起身作答。

  從教化、從禮法、從建學,學子們都提出了不錯的想法。『減少犯罪』和『推行學術』這兩個問題,都是在太學中接觸過的。


  而第三個問題剛一問出,太學生們卻紛紛思索、不敢搶答了。

  曹睿站在台上問道:「四方邊郡負擔頗重,朕欲使邊郡減負,諸位太學士子可有計策?」

  邊郡?對於大多數太學生而言,『邊郡』二字只是一個聽過但未去過的地方。畢竟五百個太學生內,就有兩百人來自汝穎宛洛。

  剩下的三百人里,出身邊郡的也就一百人左右。而這些士子們從小學經,又有幾個人真正關心過自己家鄉面臨的軍事壓力,亦或是經濟上沉重的負擔呢?

  學子們紛紛沉默。即使如夏侯玄、司馬師、傅嘏這等優秀的士子,卻也幾乎沒有什麼好的想法。

  此時甲階的學子中,姜維見半晌過去四周仍是無人應答,於是舉手起身,向皇帝行禮。

  這就是姜維姜伯約了。

  曹睿在台上看著姜維,其人眼神堅毅而有力,眉宇之間透出一股英氣,雖然立於太學生之間,但卻少了大部分太學生的稚嫩感。

  曹睿沒有直接讓姜維回答,反倒問道:「卿就是天水姜伯約?」

  姜維露出一絲錯愕的眼神。出身邊郡又並非皇親貴戚,他並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注意到自己的。

  姜維躬身行禮後回答:「啟稟陛下,臣名姜維,出身於雍州天水郡,今年二十四歲。」

  數年之前,姜維因其父親姜冏在羌亂中戰死,由父蔭得了個郎中的銜,因此也可以稱臣。

  曹睿點了點頭:「朕見你一開始並未有作答之意,反倒是見周圍無人應聲,方才起身回答。是有什麼猶疑之處嗎?」

  姜維拱手道:「啟稟陛下,臣開始之時並非猶疑,而是因為太學賢才眾多,願聽聽其他士子的高見,並非臣心中沒有答案。」

  「臣後來起身作答,乃是因為臣已經有了想法。陛下既然有問,無論從『事君以忠』還是『事君以誠』來說,臣都必須起身發言。

  曹睿點了點頭:「若如此,且試言之。」

  姜維拱手作答:「以臣淺見,邊郡負擔相比內地確實更重,但這並非僅由邊郡自身就能影響之事,而是由整體國力來決定的。」

  曹睿沒有說話,右手微微抬起一下,示意姜維繼續發言。

  姜維說道:「其一,邊郡疲憊往往由於駐軍及戰事引起。若駐軍在邊境徵調過度,不僅民力疲乏、更是會惹得郡中財力物力衰竭。」

  「邊郡之中越是衰敗,則民力物力越是難以恢復。以臣之見,若國力強盛,則從內地州郡轉運至邊郡的供給足以供駐軍所用,那麼就自然無需過度消耗郡中民力資財。」

  「因此邊郡負擔頗重並非邊郡之事,乃是國家之事,須從大處著手。」

  姜維看了一眼台上的皇帝後繼續說道:「其二,臣以為邊郡之苦不在戰爭本身,而在戰敗。若是每戰必勝,不僅邊郡之中可以得到補充,郡中士民也能減少傷亡數量。」

  「若要顧及邊郡人心物力,國家征伐之前還需考慮周全。」

  皇帝依舊沒有說話。姜維雖然摸不准皇帝對自己言論的感覺,但還是咬牙堅持繼續說了下去。

  姜維瞄了一眼自己的師傅鄭稱,隨即說道:「其三,臣以為邊郡之所以困苦,根本原因皆在於征戰不休!若國家能早些平日平定割據一方的叛臣,則明日之邊郡又與今日內地各個郡國有何差異呢?」

  「臣願陛下、願大魏早日克定禍亂,從而為百姓生民減少困苦!」

  姜維說完最後一句話,長鞠一躬後,神色堅毅的站在原地,等待著皇帝的評論。

  曹睿聽完了姜維的話,輕輕嘆了口氣。環顧台下的太學生們,許多士子眼神迷茫不解其意,還有士子們似懂非懂的跟著點頭。

  曹睿沉默了一瞬也開始講話,只是此時的聲調和剛剛比較起來,也是更低更沉穩了一些。

  「剛剛姜維所言,諸位太學士子都聽清了嗎?」

  「邊郡非邊郡之人的邊郡,更是天下人的邊郡。朕知道,在場的太學士子們,近一半之數出自汝穎宛洛,絕大多數士子如今都遠離兵戈。」

  「但諸位身在內地、得以安心學經的平安日子,離不開邊軍將士的用命作戰,也離不開邊軍之民的徵調勞作。」

  「邊郡之事,乃是天下之事。只有天下安定之後,邊郡才能安定。」

  「以朕之見,天下共苦戰鬥不休,皆因吳蜀二地割據在外,國家不得不將軍費資財潑水般的灑在揚州、灑在荊州和雍涼。」

  天下、邊軍、士民,如此嚴肅的話題被皇帝提及,台下的太學生們也紛紛肅容以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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