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都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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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6章 都得跪下

  天順二年,薊鎮總兵開始在遵化東面的灤河西岸開闢堡城,此後薊鎮總兵府移到此地,設三屯忠義衛,這便是三屯營的由來。

  上一個赫赫有名的薊鎮總兵官,是被追封為鎮夷侯的戚繼光。

  從隆慶二年到萬曆十一年,戚繼光在這裡度過了足足十六年,重修邊牆,修築空心台,這是他留下來的如今仍看得見的東西。

  但還有一些舊時盛景,如今卻看不到了。

  比如說隆慶六年冬,他奏請並主持,大明邊軍在遵化一帶舉行了一次人數多達十六萬、時間長達二十餘天、涉及車騎步諸多軍種的演習。

  「援枹二十餘年,亦未見十萬之眾……近得共集連營,始知十萬作用;又似稍有豁悟,乃信邊事真有可為。」

  當時戚繼光在演習之後這麼說,但大明再一次當真要出動這麼多兵馬時,他已經離世了。

  那時戚繼光在這裡演習是為了什麼?

  薊州鎮城外,朱常洛站在大輅上,看著面前丈余高的石碑問出了這個問題。

  田樂沒來,伴駕的是太常宰李廷機,他遲疑片刻才回答:「臣萬曆十一年才登科為官……」

  朱常洛不以為意,李廷機只是不敢說。

  「功業只半興,雄師不得出,奈何身先死。」朱常洛唏噓兩句走回了輅亭,「出發吧。」

  「啟駕!」

  仍是劉若愚隨行,大明天子的儀仗這次齊整地出現在了薊州鎮城外。

  花費的人力財力不少,但這有必要。

  大輅里坐得並不舒服。道路雖經平整,大輅也足夠沉穩,寶座上更是軟墊層層,但車子整體的減震效果畢竟一般。

  天子行駕的護衛是勇衛營的左掖白杆兵和勛戚將官之後組成右掖勛衛兵,李成梁騎著馬跟隨在大輅後面,望了望前五百、後九百和左右翼各三百。

  除了當年在鎮江府外停留了一陣,白杆兵抵京之後就好似沒了聲息。

  勇衛營的營房設在北京城與皇陵區域中間,那裡距離位於北京城南面的京營有些遠,李成梁也不知道他們平日裡如何訓練。

  但眼下看來,達雲不愧是將門出身。作為皇帝身邊任務最純粹的一支親衛軍,拿著內帑軍費,達雲至少不會丟了親衛軍該有的威儀肅殺。

  只用往前走大約五里路,就會到達這次外藩朝覲大明天子的行殿。

  此刻,那裡已經由天樞營和薊鎮總兵官的標兵圍了起來。

  行殿所在,就像是行軍在外紮營。哪怕朱常洛要呆的行殿,也只是一個更大的帳篷,無非樣式特別一點。

  此時此刻,新上任的禮部尚書方從哲和左軍右都督袁可立、遼東巡撫熊廷弼一起領著努爾哈赤、納林布祿及其他女真大小頭領迎候於營區之外。

  武將陣容,則是靖夷侯俞咨皋、遼東總兵寧虜伯麻貴、薊鎮總兵尤繼先和副總兵馬林。

  從遼東總兵到薊鎮副總兵,馬芳的兒子馬林這六年多經歷了不少。

  他變得沉默了一些,但目光看著努爾哈赤帶來的費英東等將領。

  女真諸部來的人加起來剛好是足足一千四百九十八人,對應著那些敕書,但顯然並非正主,大多是護衛充任。

  這是心照不宣的:雖然這點人根本無法在大明邊牆之內做什麼,但總不能完全表現得引頸待戮。

  努爾哈赤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遠處緩緩而來的龐大隊伍。

  先到的是開路哨騎,然後是皇帝親衛軍的前軍。

  已經來到了這裡,說不緊張是假的。

  那個皇帝說是有了口諭,說願意冊封他女兒為妃,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這不意味著接下來的談判會很順利。

  這一生,恐怕接下來才是最危險的時刻:大明軍容齊整,他們最先接觸到的是天樞營,努爾哈赤這樣的人看得出門道。

  從撫順關一路到這裡,不知已經看到多少大明將領躍躍欲試的期待眼神。

  大明已經準備好了,如果幹脆把這裡變成屍山血海呢?儘管各部不會真的群龍無首,但亂中御強敵,是哀兵將勝還是明軍橫掃?

  又等了一會,皇帝親衛軍的前鋒已經接近了。


  只見那邊有一個將領帶著五個騎兵越前趕來,到了他們面前百步開外之後,那個將領勒馬回望,隱隱說了句什麼。

  隨後,那些前鋒衛兵開始從那五人所在之處往左右兩邊散開,露出後面純粹的儀仗隊伍。

  馬蹄聲驟,那個將領到了近前才下馬來:「陛下駕到!口諭:勇衛營接防左右兩翼,天樞營護衛前後!」

  「臣謹遵聖諭!」

  努爾哈赤有些愕然地看著那個過來的親衛軍將領——聽聲音,居然是個女人。

  營區這邊開始有動作,但方從哲肅然開了口:「陛下駕到,眾臣跪迎!」

  努爾哈赤帶著阿拜和費英東等人跪在了路旁:領了大明敕書,他們也是大明的臣。

  高大的大輅出現在視野里,努爾哈赤熟悉的身影也出現在視野里,李成梁對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多年不見,努爾哈赤心裡還是沒來由地一窒。

  而納林布祿同樣回想起萬曆十六年四月初,自己在葉赫東城外面對李成梁下跪乞降時的恐懼。

  這個他們印象當中的殺神同樣跪在了一旁。

  「臣等恭迎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常洛先看了看面前的所有人,隨後緩緩走下了大輅。

  走到了努爾哈赤和納林布祿面前,他先看了看,然後問方從哲:「輝發、烏拉等部還是沒來?」

  「啟稟陛下,是。」

  朱常洛聽完點了點頭,淡然說道:「既然不遵朕的旨意,那就奪還賜給他們的敕書吧。朝鮮呢?」

  納林布祿心頭大急,本想開口為兩部說說緣由,可皇帝仍在繼續問話。

  「使臣還在山海關外候旨,但那是光海君所遣使臣,說朝鮮國主不幸病薨,他已繼為國主,懇請上國予其冊寶。」

  「知道了。」

  朱常洛點了點頭,隨後帶上了笑容:「你們諸部都是忠順的,都起身吧,先到行殿。」

  說罷他就先在李廷機等文臣的陪同下往前走,努爾哈赤和納林布祿起來後,互相看了一眼。

  既有敵意,也有同病相憐之感。

  大明要奪還賜給輝發、烏拉的敕書,似乎只是皇帝的一句話。

  但他是大明天子,這意味著輝發、烏拉兩部已經不會受到大明基於敕書的道義保護了。

  努爾哈赤當然可以壓力更小地吃掉他們,問題是:皇帝真對建州女真這麼好?

  納林布祿則想著怎麼找機會跟皇帝解釋一下:建州女真瘋了。來朝覲期間,還讓費英東之外的其餘大將和他的大兒子、二兒子帶著兵馬分兩路對輝發部和烏拉部同時開戰。兩部現在哪裡走得開?

  進入到這方圓里許的營區,朱常洛邊走邊左右看了看。

  「一左一右分開安置著?」

  「啟稟陛下,兩部勢如水火,臣命他們分別紮營兩側,臣的中軍和尤總兵的標兵分別看著他們。」

  朱常洛點了點頭。

  說是諸外藩朝覲,最終到這裡來的只是海西女真一部和建州女真。

  到了行殿裡之後,除了大明文武,自然就是隔空相望、坐在行殿門口內兩側的努爾哈赤和納林布祿。

  「你便是葉赫那拉納林布祿了?」

  「臣納林布祿叩見皇帝陛下!臣遠在邊牆外,也時時聽聞皇帝陛下光耀四海、福澤內外。今日有幸得見天顏,臣喜不自勝。」

  朱常洛聞言笑了起來:「名曰朝覲,實則處置紛爭。朕不是很喜歡客套,直奔要旨吧。你們這次來,是喜是憂還不一定。眼下嘛,心裡自然是驚懼居多。」

  納林布祿表情一僵:好不容易背下來的一句話。

  努爾哈赤滿臉凝重,只聽皇帝對他說道:「努爾哈赤,一恍六年多不見,你倒不掛念兒子。這次,你那兒子朕也帶來了,你看看朕把他教得怎麼樣。」

  說罷招了招手,只見外面一個小太監領了一個年輕人進來。

  那年輕人穿著大明士子常穿的袍子,進來後沒有先看建州女真部的眾人,而是到了皇帝面前熟練而標準地跪了下來。

  「學生叩見陛下。」

  「今年學成,你就能升入中學了。」朱常洛笑著看向努爾哈赤,「你兒子在朕的太學裡,這事你都不曾遣人問一問禮部?朕聽陶崇望奏問,他在赫圖阿拉那麼久,你的部下和兒子不曾問起他,你也不曾問起他。倒是你收留的那個漢人掌文書,問了問他曾經的學生。」

  努爾哈赤站了起來,跪到了兒子後面:「台極這孩子既然放在陛下身邊,臣自然是放心的。今日見他長大成人,又學了一肚子學問,這都是陛下天恩。臣叩謝陛下聖恩,臣感激涕零。」

  他的老八也已經虛歲十六了,確實算是長大成人。

  努爾哈赤看著兒子畢恭畢敬的跪拜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說完全沒掛念過當然不是,但他確實已經當做沒了這個兒子。

  結果皇帝當他的面提起這些幹什麼?這孩子還是個女真人嗎?心裡對父親和兄弟們是怎麼看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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