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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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的大相國寺是全汴京最熱鬧的地方。

  無數善男信女潮水般湧入寺中,爭相燒香禮佛。寺廟上方香菸繚繞,經聲如濤。

  一路上,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細腰卻只是垂首盯著腳下的路。人群越是熱鬧,她的心中越是寥落,仿佛有一塊被挖走的空地,拿再多的東西去填補也填不滿。

  兩人隨人流步入大相國寺,紅牆碧瓦,殿宇重重,許多百姓都在大雄寶殿前跪拜祈福。細腰帶著如蔓繞過大殿,來到廊下的一座小佛堂,裡面的佛龕中放滿了靈牌和香燭。地上有一排蒲團,不少人跪坐在上面,為故去的親人祭奠祈福。

  細腰默默拿出提籃中的酒和糕點,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王立昂的牌位前,隨即跪坐在蒲團前,雙手合十,閉眼誦經。如蔓不忍打擾,正欲先行退出佛堂等待,卻不料在出門時與一男子撞了個滿懷。

  「嘩啦——」

  男子懷中的包裹掉在地上,精心包裝過的糕點鮮果滾落出來,沾染上了一層細細的灰塵。

  男子登時一怒,指著如蔓尖聲大罵:「該死的,你瞎了嗎?」

  那男子頭戴蹼帽身穿灰色長袍,看打扮像是宮裡出來辦事的,如蔓心知惹不起,趕緊蹲在地上拾起糕點,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撣去灰塵,男子卻不依不饒地叫道:「都髒了,還撿什麼撿?撿起來餵狗嗎?」

  男子身旁的和尚連忙上前調解:「公公莫生氣,這位女施主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又怎樣?東西都髒了,這些都是黃掌司特意讓人做的,我怎麼向他交待?」他怒氣沖沖地對著地上的食物指指點點,如蔓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塊淡紅色的胎記。

  「老衲有一愚見,公公看如何?黃掌司年年都來寺里做功德,原來的祭品既不堪用,不如就用寺里特製的點心替代如何?」

  那公公想了想,不屑地瞥了如蔓一眼,點頭對和尚道:「就依大師所言。黃掌司近日很忙,還是別拿這等小事打攪他了。」

  和尚見他同意,趕緊讓人去取糕點。不一會兒東西取來了,和尚領著那太監進了佛堂,才算平息了一段小小的風波。

  黃掌司,不就是皇城使黃信嗎?

  如蔓心中納悶,他的親人牌位放在了大相國寺?她不由得好奇地看向堂內,目光跟隨太監的動作落在佛龕中的一塊靈牌上,上面寫著幾個字——「愛女黃氏麗貞之靈位」。

  愛女?黃信還有個女兒?

  如蔓心下大異,皇城使向來都有宦官擔任,黃信若是有過女兒,那必定是他入宮之前的事情了。把靈位設在大相國寺,看來這女孩生前過得很苦。可看黃信這般上心女兒身後事的樣子,應是很珍惜這個女兒,她又因何而死呢?

  如蔓還思索著,細腰就出來了。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不過整個人看上去輕鬆了不少。她對上如蔓關切的目光,便笑了笑,自嘲道:「我是不是很沒出息?始終忘不了這樣一個利用我的涼薄小人。」

  如蔓幽幽嘆氣,心知感情之事最為難解,若非當事人,是永遠無法理解那種刻骨銘心的愛與痛,所以她也只能安慰道:「細腰姑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說著,心中忽而愈加悲愴,她拼命地想壓制奔騰的情緒,卻是力不從心,眼淚終是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滾滾滑落:

  「他這一輩子,沒得選擇,他…也是個苦命的人…」

  如蔓抱住她顫抖的身體,死死攥緊了拳頭。

  三十年,這個陰謀持續了三十年。這片土地上發生了無數的家破人亡與骨肉離散,許多無辜的人如勤懇的螞蟻一般行進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卻忽然被呼嘯而過的邪惡車輪碾碎,化成了一縷無根的孤魂。

  而這所有的悲劇都源自一小部分人對權力的貪念和欲望。

  終結它,這是此刻如蔓心中最堅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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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蔓送細腰回到家,先是去了趟祐王府,找到唐獻與韓長庚兩人,請他們幫忙暗中保護阿樁,才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去找柴郡主。

  可她等了大半天,都不見柴郡主的人影。問下人,他們只知道郡主外出採買。她焦慮地在堂中坐立不安,差不多到傍晚,柴郡主才板著一張極度嚴肅的臉回來了。

  如蔓眼皮一跳,預感不妙,忙問道:「六伯母,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上午出門採買,碰到了一位河東的故知。他先前在代州任都虞侯,前陣子調入京都禁軍。他告訴我,原本正月初一至十五這半個月是他當值,可卻被強制休沐了。」


  「強制休沐?」如蔓不理解這背後的含義,「是不是禁軍內部安排有所調整?」

  柴郡主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我在京師還有幾個熟人,這幾日再打聽打聽。」

  如蔓想起上午的事情,便道:「六伯母,皇城使黃信您熟悉嗎?」

  如蔓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柴郡主對此也是一無所知:「我真不知道,他竟然還有個女兒?這件事我也托人問一下吧。」

  柴郡主一邊派心腹出去打探消息,另一邊也繼續向宮內遞劄子,可都是石沉大海,毫無回應。她不得召見,不能貿然入宮,只得每日待在府里與如蔓討論打聽到的消息。

  初七一大早,如蔓剛起床就看見汴京西北角的天空散出一片淡煙,連忙去正廳找柴郡主問情況,就碰見蘭斯馨步履匆匆地跑到廳上急報:「郡主娘娘,昨晚城北軍營出事了。」

  「怎麼回事兒?」柴郡主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盞,讓蘭斯馨坐下說話。

  「昨晚有稚子在城北軍營外放爆竹,不小心引燃了營內糧草,火勢蔓延到營區,不少營房都被燒了,現在北營的將士都轉移到了南營暫住。」

  柴郡主驚得手一拍桌板,茶盞與茶碟一碰撞,發出極清脆的叮聲。

  「六伯母,怎麼了?」如蔓剛邁入廳內,柴郡主就示意她關門。

  「京城兵馬異動,不妙。」柴郡主憂心忡忡地用手指點了點,算道,「汴京城內有禁軍五萬,現在已經集中到了一起,似乎將有大動作。」

  「大動作?」如蔓隱隱有種要變天的感覺,她低下頭思索片刻,輕輕道,「是洵王嗎?」

  「我聯繫了兩位京都禁軍的將領,他們都是代州軍營出身,亦被強制休沐了。」柴郡主雖未置可否,但話中的暗含之意已十分明顯。

  「洵王…他要政變?」如蔓輕言挑破了橫亘在她們心中卻不敢明說的那層窗戶紙,「可是他已經大權在握,離寶座僅咫尺,為何行此激進一步?難道…難道是在針對我們?怕我們入宮說出真相,打算藉機把我們一網打盡?」

  柴郡主眉頭緊鎖,蘭斯馨微微垂頭,兩人都沒有接話,廳內安靜如荒原,一切仿佛靜止了,只有空氣還在快速地流動著,屋裡仿佛湧起了看不見的滾滾氣浪。

  顯然,她們內心亦是認同如蔓的推測。

  「我們該怎麼辦?」如蔓率先打破了沉默,「六伯母一直不被召見,想來是洵王還未準備妥當。一旦宮裡傳信宣召,那一定是他要動手的時候。」

  「照此情況,這一天恐怕快了。」柴郡主嘆了口氣,攥緊了拳頭。

  「郡主娘娘,我有一事不明。」蘭斯馨抬起手,指了指皇宮的方向,「皇帝身邊不是應該還有守衛嗎?難道也被洵王控制了?」

  如蔓點點頭,接過她的話道:「我也有和蘭姐姐一樣的疑問。按說官家身邊有殿前司諸班直、皇城司、天武軍等五重禁衛,他們不可能都被洵王控制吧?而且殿前司都指揮使魏衍、皇城使黃信向來對官家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倒向洵王?」

  「五重禁衛說得好聽,其實天武軍之流都是些花架子,真正有能力的,也就是殿前司諸班直和皇城司了。但是魏衍,黃信…」柴郡主默念他們兩人的名字,十分嚴肅地搖了搖頭,「這兩人跟著官家多年了,確實不太可能叛變。」

  她站起來在廳里來回踱步,專注思索,五官都由於過度的凝神而擰在了一起。半晌,她下定了決心:「河東籍將領被強制休沐是事實,京中兵馬異動也是事實,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做好應對準備。」

  「那該怎麼辦?」如蔓問道。

  柴郡主取來筆墨,在紙上寫下汴京周邊的幾座州縣,勾勾畫畫之後,放下毛筆,指著一個名叫留城的城池道:「驍衛軍駐防於留城,距離汴京三十里遠,有兵力三萬,其都指揮使康瀚與我有過一些交情。今日我便秘密出城,去見他。蔓兒,城裡的事情交予你了,我快去快回。」

  柴郡主當下就簡單收拾好東西,乘上家院採買的車輛從後院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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