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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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外的風,呼嘯而過,吹得木製的窗欞咔咔直響,一縷一縷的烈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從縫隙中溜進屋內,讓人不由得打起了寒戰。

  恍惚的燈光,烏大海正坐在桌前寫軍報。

  這幾日前線休戰,此地是後方,現在又是深夜,按說應該無人打攪,可偏偏此時此刻,響起來一陣敲門聲。

  三聲快,兩聲慢,三聲快。

  烏大海眼皮狂跳,他懷疑自己幻聽了。他緊張地站起身來,側耳細聽,一切又歸於寧靜。

  他舒了口氣,重新坐下,可屁股剛碰到椅子,敲門聲再度響起。

  三聲快,兩聲慢,三聲快。

  他坐不住了,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一條縫,只見屋外暗夜無光,周邊無人,只有一個小個子士兵站在門口機警地看著他。

  「你是?」烏大海充滿戒備,只在門縫中露出了一隻眼睛。

  「堂主讓我給您帶個話兒。」如蔓小聲說道。

  「進。」烏大海關門之前警惕地看了一圈,才迅速掩上門,回過頭來就問,「我從來沒見過你,先前傳話的並不是你。」

  「烏大人,小人名叫張小六。前陣子河東出事了,咱們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堂主才臨時從外地將我調過來。」

  「河東之事我不清楚,只是現在非常時刻,你這樣貿然出現太危險,有話快說,說完趕緊走。」烏大海不耐煩地踱了幾步,心中埋怨趙元昊這般形勢下還派人聯絡他,簡直罔顧大局。

  「大人,確是急事。」如蔓小聲道,「那筆銀子有問題。」

  「有問題?」一聽是銀子的事兒,烏大海著急了,「怎麼回事?」

  「銀子送到大人這裡時,您可有檢查過?」

  「那是自然。」

  「每一箱都看過了?」

  「三萬兩銀子幾十個箱子,怎麼可能每個都開箱檢查?更何況,你們不守信用,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個多月,戰都要打起來了才送到,導致我這銀子根本都沒法運走!」烏大海憤憤不平,早知夏人如此不可靠,就不該與他們合作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如蔓急得額頭冒汗,「堂主剛查出來,河東使貪了您的銀子,好幾箱裡面都是空的!」

  「大人息怒!堂主看重大人,知道下面人辦事不利虧待了您,特意讓我轉告,您查查哪幾箱銀子有問題,他五倍補償給您。」

  烏大海氣頭之上,聽到五倍補償,眼珠一轉,低聲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堂主讓您儘快確認,他好早做準備。」

  烏大海聞言,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

  「大人,宋遼已休戰數日,後方安寧,若是再拖,戰事一起,恐又人多口雜。」如蔓娓娓勸道。

  烏大海著實抵制不了五倍補償的誘惑,打開門望了一圈空無一人的營地,朝如蔓一點頭:「你跟上。」

  兩人借著夜色一路走去糧庫,來到一處普通的倉庫前,烏大海拿出鑰匙打開門,開始搬運裡面的糧草,如蔓見狀主動幫忙卸貨。待兩人將上層的糧草搬得差不多了,下層逐漸露出幾個烏木箱子。

  「張小六,你去門口守著。」烏大海心裡想著虛報幾個數字,不願讓她看見,便將人打發走。

  「遵命,大人。」如蔓求之不得,向烏大海行了個禮,便悄悄退了出去,朝著不遠處一處相對獨立的糧倉,扔了一個火摺子。

  看管糧草的負責人是一名都頭,名叫符丁。如蔓跑到他的營房前,焦急地敲門:「走水了!走水了!」

  符丁睡得迷迷糊糊的,定睛一看,果然不遠處有一個倉庫冒起了火星,這可不得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叫上弟兄們打水救火。

  「烏大人還在那邊的糧倉里,快救人!」如蔓添油加醋,給驚慌失措的士兵指路,徑直跑到烏大海所在的倉庫。

  烏大海聽到動靜,打開倉門,就見到幾個大頭兵向自己沖了過來,還沒反應,就被他們一圈圈包圍住:「大人,您沒事吧!」

  他來不及關上門,士兵手裡的燈投射在黢黑的倉庫里,卻反射出幽幽的銀光,有個愣頭青小兵話就直接滑到了嘴邊:「裡面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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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了,韓為道卻睡不著覺。兩國對峙已有將近兩個月了,可他們卻沒能前進半步。宋軍死守雁門關,連從遼境飛過關隘的鳥兒都一定要射下來以示抵抗的決心。今年又碰上這樣惡劣的天氣,可謂雪上加霜,可他已經不能再等了。朝堂上針對他的彈劾與質疑甚囂塵上,據他在朝中的內線稱,遼皇已打算發金字牌宣他回大定府了。


  他即將迎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仗。他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一幅地圖,制定攻城的作戰計劃。

  「將軍!」一個小兵在帳篷外報告,「南邊派人過來了。」

  「殺。」韓為道眼皮都沒抬一下,脫口而出。

  「這次是祐王親自來的。」小兵的聲音似乎都被凜冽的西北風吹得顫了起來,又補充了一句,「一個人來的。」

  祐王趙熠?

  韓為道吃了一驚,他身為宋軍主帥,為何會獨自深夜至此?又想耍什麼花招?韓為道掀開帳簾,詢問那個小兵:「他真是一個人來的?」

  「回將軍的話,真是一個人來的,連引路的兵都沒帶,是親自在大營外敲響了鼓。」

  韓為道眉頭蹙起,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答了句「讓他去主帳」,自己則穿好盔甲,拿起佩劍,掩下疲憊的神態,大步流星地步入寒風之中。

  掀開主帳的門帘,韓為道看見趙熠長身玉立,穿著白色貂毛披風,頭微微仰起,背對自己。聽到風吹入帳中的聲音,他回過頭來,向韓為道抱拳致意道:「韓將軍,久違了。」

  「祐王殿下,你獨自一人來我遼國大營,是活夠了想死嗎?」韓為道懶得跟他客套那些廢話,直截了當質問他的來意。

  「韓將軍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趙熠溫和地笑了笑,「我夤夜造訪,是特意來向你透露一個秘密——你的人里,有叛徒。」

  「輪不到你在這裡挑撥離間。」韓為道冷哼一聲,正欲招來幾個下屬把趙熠綁了,「祐王殿下既然來了,韓某自然得好生招待一番。」

  「你還敢提六皇子殿下!」韓為道振臂怒吼,可是吼完再看趙熠雲淡風輕的樣子,不得不承認這番話確實讓他心中起疑。朝中二皇子以絕食相抗,堅決否認自己授意王立昂和王玻二人殺害手足,亦否認那封密信是他的手筆。遼廷內部討論來討論去,最終認定是宋人在搞鬼,王氏二人表面替遼國賣命,實際早就被宋人收買了。遼皇這才下了決心,派韓為道南下進攻復仇。可是這條邏輯線確實有一點說不通。聽聞當時趙熠差點被王玻刺殺而亡,如果王玻真的是宋人的間諜,又怎麼會那樣做呢?

  六皇子之死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難道這真相重要到讓主帥不顧安危親自出馬夜訪敵營的地步?韓為道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手臂也慢慢放了下來。

  趙熠見他神色不定,怒氣漸緩,便拿出手裡的一份卷宗,遞了過去:「此間向西南百餘里,宋遼邊境線上有一地名為無風山。不久前,山中一個名叫隱月山莊的莊園失火,近百人命喪火場。將軍可曾有所聽聞?」

  韓為道皺眉回憶,半晌道:「那個什麼山莊可是一個妓館?我前幾日聽幾個副官閒聊提起過此事。」

  「不錯。第二日,嵐陰縣府的人去到現場後,物證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但是救出了幾個半死不活的人。從他們的口中,我們發現了六皇子之死的真兇——夏人。」

  「你說什麼?夏人?趙德明?」韓為道結結實實吃了一大驚。

  「從十六年前開始,夏向宋遼兩國派遣了幾十名刺事人。這些刺事人多以行商為名在當地刺探情報並伺機挑起宋遼爭端。賀林、王立昂和王玻最初便是夏派往遼的諜者。不料後來三人反被遼南院大王看重,搖身一變成為了遼派往宋地的細作。此次,他們接到六皇子的任務之後,便想出了這個借刀殺人的萬全之策。若六皇子慘死的真相沒有查清,則我朝百口莫辯;若真相大白,那麼就移禍江東,由貴國二皇子承擔罪名。現在我們兩國臨軍對壘,相持數月,正是夏人最願意看到的場面,足可見其用心險惡、卑鄙陰毒。」

  韓為道聽得心驚肉跳,將卷宗瀏覽一遍,連雙手都不禁微微顫抖,只是面上依然是一幅懷疑的表情:「沒有物證,我怎知這番話不是豎子胡言?」

  趙熠風輕雲淡地一笑,接著道:「韓將軍且聽我說完。那幾人還透露了一件事情,在遼軍中,有一人身居要職,但早已被夏人買通。」

  「誰?」韓為道心中一咯噔。

  趙熠沒有賣關子,直截了當道:「烏大海。」

  「他?怎麼會?你別信口污人清白!」

  「烏大海此人貪圖錢財,想必韓將軍是知道的。他被革了軍權,眼見未來沒有升遷空間,如果此時夏人給他送去重金,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韓為道眼中怒火漸旺,也不知是因趙熠之言,還是生了烏大海的氣。烏大海以前曾在他麾下為將,驍勇善戰,身先士卒,堪稱是難得一遇的將才。只可惜後來因吃空餉被朝廷查了出來,自斷了大好前程。夏人若是盯上他…


  「韓將軍想不想知道夏人賄賂烏大海的錢從哪裡來?」他正垂眉沉思之際,趙熠冷不丁補上一句。

  韓為道抬起頭,冷峻的目光中藏著遮掩不住的好奇。

  「是我朝三司的內庫銀。」

  「什麼?」韓為道再度震驚,「內庫銀都是中央撥下的銀子啊…」

  「不錯,這一批內庫銀原是撥付江州府修繕長江大堤的,結果被夏人安插在江州的細作給盜了。那批銀子經由河東周轉,在戰前便轉移到了遼國境內,現在應該就在烏大海的手中。其中,一萬兩還留有內庫銀的標識。」

  韓為道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主帳外傳來一聲通報:「將軍,屬下有要事相報!」

  韓為道看了眼趙熠,大步走出主帳,帳外輕聲交談的聲音早就被寒風剪得七零八落,什麼也聽不清。趙熠淡定地轉過身,欲端起茶盞,手甫一碰杯,又縮了回來。

  「真涼啊。」他自言自語嘆了一聲。

  很快,韓為道就回來了。他陰惻惻地緊盯趙熠,言語中怒意隱隱:「這是你搞的鬼?」

  趙熠茫然地看著他:「韓將軍是何意?發生了什麼事情?」

  「烏大海被發現通敵!難道不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韓為道攥緊雙拳,又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

  趙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雙手攏好披風走過來:「有物證了?那我陪韓將軍去看看吧。」

  韓為道一腔無名火不知該怎樣發泄,看見他淡然地反客為主,又隱隱感覺烏大海的問題確實不小,只好與他一起去到後方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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