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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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緊張的時間終於熬了過去,如蔓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可是她卻沒有感到一絲輕鬆,反而感覺頭重腳輕的疲倦與不適席捲而來,充斥在她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

  行百里者半九十,現在還不能倒下。她攏了攏身上還掛著冰碴的棉衣,深呼吸幾口涼氣,用寒冷來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今晚的真相她基本可以推測出來,齊瀾青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先誘騙走了隱月山莊的部分人力,然後於今晚縱火,殺了木莊主和李嬤嬤,又假扮成李嬤嬤在眾人面前演了一出先發瘋後自殺的戲碼,再找具屍體替代自己,實現金蟬脫殼的目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所以他不能走主路離開,只能同她們一樣,選擇這條出山的小道。

  過了約莫兩刻鐘,林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來了!

  「齊使者,別來無恙。」如蔓站起身,略施一禮。

  齊瀾青沒想到這頭有人,先是一驚,看清楚來人,冷笑一聲,眯著眼睛道:「山莊的伎子少了大半,是你乾的吧。你不抓緊逃命,竟還有閒情逸緻找我閒聊,我看你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若是活膩了就告訴我,仗著咱倆的交情,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你誤會我了,我在此處等你,是為了救你和你的兄弟。」如蔓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

  「呸!別以為你有點能耐就想誑騙我。隱月山莊燒得只剩下渣滓,該死的都死了,難不成你還找得出破綻?」齊瀾青不願與她多費口舌,徑直忽略她向前走。

  「今晚,發瘋墜入火場的李嬤嬤,是你假扮的吧?」

  齊瀾青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卻沒有說話。

  「使者你有所不知。昨日,李嬤嬤在佛堂念經之時,起身快了些,一時平衡不穩崴了腳。木莊主還特意請了山外的郎中替她看診。而你今日假扮李嬤嬤之時,全須全尾腿腳靈活,所有賓客都是見證者。隱月山莊這麼大棵搖錢樹,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堂主一定會下令徹查。你可以殺掉山莊裡的人,可山莊外的人你又怎能殺得盡?堂主一旦查到了你,那麼你的兄弟們也將全部被波及。即使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並通知他們,可宋遼兩國幅員遼闊,你的兩條腿又怎敵得過他覆蓋全域的密網?」

  齊瀾青腳下一頓,回想起當時刺殺李嬤嬤時,她正坐在椅子上念佛,根本未曾留意她的雙腿。被如蔓這麼一提,他確實心中發虛,但直覺又不相信她,便道:「你整天被禁房中,怎會知道她的事情?」

  如蔓輕輕一嘆,道:「李嬤嬤每日都會督促我沐浴,但昨日和今日卻換成了她的手下。我多問了嘴就得知了此事。」

  齊瀾青沉吟不語。聽起來倒也邏輯自洽,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他面臨極大的暴露風險,他的兄弟們也因他的不小心而被波及。既然如此,不如先聽聽她怎麼說。於是,齊瀾青道:「你想怎麼樣?」

  「齊使者,我們再做個交易可好?你替我答疑解惑,我幫你毀屍滅跡。」

  齊瀾青沒有立刻應承下來,只是謹慎地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堂主其人,究竟是誰?」

  齊瀾青糾結片刻,三十年培養出來的愚忠讓他本能想要拒絕,但細思之下,他要復仇,光靠他幾十個兄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發動更多力量制約上峰。於是,他眼珠轉了轉,最終決定向她攤牌:「堂主就是夏國主趙德明的長子,趙元昊。」

  趙元昊!

  如蔓聽到這個名字,內心一凜,沒想到竟牽出這麼一條大魚。此人年僅十七,但文韜武略,雄毅多謀,隱有梟雄之相。

  「夏國上層制定的這個計劃,究竟是什麼目的?」

  「那你們身上的牡丹和雪花紋身都代表了什麼?」

  「虎鬥堂中,堂主之下,就是我們二十幾個無風山兄弟,品級號曰『使者』,身刻牡丹花紋作為標識。由於在異地,單兵作戰是不夠的,我們通常都會在當地招募自己的勢力,這些下線刻有雪花紋作為標識。這些人看上去與尋常百姓無異,但一旦有任務下達,就要聞令而動,令出行隨。」

  「趙元昊之前到并州,所為何事?」

  「每一位使者行動獨立,直線向上峰匯報,相互之間不能互通消息。所以并州的事情我並不清楚,只是聽李嬤嬤提過一句,河東使裴閎先前挪了堂里的錢私用,後來又拿一部分江州運來的銀兩來填補之前的虧空,被堂主查了出來,其餘的一概不知。」

  江州的銀兩,自然是張汝成偷走的河渠款!所有細碎的線索終於拼接成了一條完整的線條,真相漸漸清晰起來。

  「那些銀子為何要運到并州來?」


  「據說是要轉運到遼國充作活動經費。」

  「所以張汝成現在在并州,對嗎?」

  齊瀾青瞳孔一縮,將頭偏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

  這個態度已經說明了問題。她淡淡一笑,又問:「齊使者,能否把你兄弟的名單寫下給我?」

  「你莫要逼人太甚,我說的已經夠多了!」齊瀾青向前一躍,衝到如蔓面前,渾身隱隱散發殺氣,「想從我這裡打聽我兄弟的消息?呸,痴心妄想!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斷你的脖子!」

  如蔓知道無風山走出來的兄弟便是他的逆鱗,於是不再追問,轉個話題道:「齊使者誠意滿滿,我亦不會讓你失望。隱月山莊一事要說是李嬤嬤受了刺激發瘋干出來的,恐怕趙元昊絕無可能相信,按照他的性格,是一定要掘地三尺挖出真兇。所以,必須找一個可靠且合理的替罪羊推到幕前,才能掩蓋真相。」

  齊瀾青略一沉思,問道:「誰來做這個替罪羊?」

  「我。」如蔓用手一指自己。

  如蔓見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怪異而陰沉,生怕自己又踩了哪根尾巴,連忙道:「你可有心腹在山莊之中?」

  「你何必問我,想必你早已安排進你的計劃之中。」齊瀾青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語氣頗有些自嘲。

  「齊使者算無遺策,自然已經安排妥當。到時元昊來調查,可直言是我逼瘋了李嬤嬤,挑撥她殺掉了木莊主、你還有一眾人,又在山莊各處縱火,還放出了山莊的伎子,將多年的基業毀於一旦。如此一來,趙元昊必定將所有炮火對準我,你就安全了。」

  齊瀾青不錯眼地盯著她,待她說完,才緩緩道:「你可知元昊是個怎樣的人?他遺傳了祖父趙保吉的反覆無常,也繼承了父親趙德明的深沉城府,殘暴荒淫,卻聰明絕頂。你能承受得了他的雷霆一怒?」

  如蔓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悠悠道:「齊使者是在擔心我嗎?我大宋兵強將勇軍民同心,豈容他一跳樑小丑胡作非為。再說了,齊使者,看在我為你苦心謀劃的份上,你的兄弟們也該與我化干戈為玉帛了。」

  「此事不消我說,當他們知道真相,定不會再與你為難。」

  「好,那我便祝齊使者大仇早日得報。若日後有機會,希望還能再合作。」如蔓笑了笑,再度向他行禮。

  齊瀾青僵了一瞬,彆扭地拱了拱手,迎著山間的凜凜夜風,默然離去。

  確保他走遠了,如蔓的身體才脫力地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韓長庚從樹林裡一躍而出,解下披風遞給她。

  此刻的她顧不得講究虛禮,裹上披風,擰上全身力氣站起身來,強作若無其事道:「沒什麼,只是擔心王爺知道此事會罵我。」

  韓長庚無言地搖了搖頭。方才的對話他都聽見了,縱使以前他對她多有偏見,可經此一役,他從打心眼裡佩服這個僅有十七歲的姑娘。她心志堅定,殺伐決斷毫不猶豫,對自己也下得了狠手,不得不說是位奇女子。可是,讓趙元昊把矛頭集中於她,確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道:「不用說,王爺知道一定會生氣的。」

  她垂下頭,臉上再無方才的堅毅,嘴角湧起一絲淺淺的苦笑:「我別無選擇。當我選擇把那些苦命的女子帶出隱月山莊之時,我就知道趙元昊一定會查到我,也一定會報復我。既然已經站到了他的對立面,我又何必擔心再加一條罪名呢?事已至此,我唯一能想到的亡羊補牢之法,就是爭取齊瀾青的合作,再從他口中騙取更多的秘密。」

  「騙取?你…什麼意思?」

  「李嬤嬤崴腳之事,是我胡謅的。我只是賭一賭,沒想到賭對了。」

  韓長庚徹底地愣在原處。他看到她蜷縮著身體,不停地搓手哈氣,漫不經心地說著驚世駭俗之語,心中豁然頓悟——在這世上,也就唯有她能夠配得上光風霽月的祐王趙熠。

  「走吧,天都要亮了。」如蔓不想再耽擱下去讓趙熠擔心,默默轉身在寒風中咬牙前行。此刻的她就如同困在冰山深處的一團火焰,全身滾燙,卻依然冷得發顫。她腦子裡一片漿糊,只是機械地邁著雙腿,憑藉著身體的慣性一路行進。也不知走了多久,唐獻駕著馬車回來找她,她吊著最後一口氣爬上馬車,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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