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亂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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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來做什麼?」趙熠收回笑容,望向屋外。只見太子已經邁步跨進庭院,步伐並不快,卻顯得來勢洶洶。他的眉眼清清冷冷,薄唇微微向下,怫然不悅的神情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太子殿下也是來問罪的?」趙熠端起茶杯,輕輕抿了抿,「不如先喝杯茶,免得一會兒話說多了口乾舌燥。」

  「汴京盛傳一事,是真是假?」太子早上聽到傳言的時候,吃了一驚,他無法相信弟弟會做出此等事情。但無風不起浪,弟弟怎麼會跑到玉水街那種地方去,他一定要問清楚。

  「假。早上我已向父皇解釋過了,現在再向太子殿下解釋一遍可好?」趙熠忍著極大的耐心,一字一句說道,「我與洵王不過是在添香樓前打了個照面,並沒有打鬥。」

  「當街鬥毆是為假,為了女子起了紛爭卻為真,是麼?」太子眼光一掃,直直落在葉如蔓身上,「而她就是那個女子,不是麼?」

  太子的眼神凌厲如刀,如泰山壓頂般讓人無法喘息。葉如蔓只看了一眼,心中驚駭,迅速地垂下了頭顱。

  趙熠面露不耐煩之色,冷冷道:「太子既然調查過了,何苦再來問呢?再說了,我救我的人,還需要太子殿下同意麼?」

  「她是個來路不明的人!」

  「她是因替我查案而被追殺,難道我能坐視不管麼?我手下的人,韓長庚也好,唐獻也好,甚至延莫也好,無論誰出了事,我都一樣要出手相救!」

  趙熠這句話飄到葉如蔓耳朵里,她的內心忽然涌動起一種複雜的情緒,腦中一些模糊而美好的意象啪嗒一聲碎裂在地。

  太子因為趙熠的執迷不悟已然出離憤怒了,瞳孔一縮,憤而出口申斥道:「這個人,三番五次糾纏於你,數次給你引來災禍,你為何要將她留在身邊?」

  趙熠眸中寒光一閃,反問道:「太子殿下怎知她糾纏於我?怎知她帶來災禍?難不成你在我這裡安插了眼線!」

  太子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四弟,我是你大哥,我了解你。你行事向來低調謹慎,如今卻為了她惹得一身腥。她身上有哪一點值得入你的眼?今時不同於往日,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你。你軍功累身,又是審刑院知官,自江州歸來之後朝中數位股肱之臣更是對你稱譽有加,可就昨日一件事情對你的名聲有多大損害?你知道外面風言風語傳成了什麼樣子?這種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不能再出現第二次了!」

  趙熠強壓住內心的怒火,冷笑一聲:「太子殿下,請不要每次都用兄長的身份壓我。我今日累了,太子殿下請回吧,不送!」

  太子凝視他看了半晌,見他決然背過身去,只能重重嘆了一聲,扭頭就走。

  趙熠閉上雙眼,手輕輕搭在額頭上,對還跪在地上的如蔓擺了擺手:「太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下去吧。」

  他著實有些疲累了,一早上接連應付兩個暴怒的人。如果說皇帝的斥責他沒有放在心上,但太子的一席話卻不由得讓他捫心自問:對於這個失了怙恃的女子,他到底是有了怎樣的情感?他的心中剪不斷理還亂,只想自己靜一靜好生思考。

  如蔓還想說點什麼,但見他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便應了一聲「遵命」,戰戰兢兢地退下。

  接下來的半個月,葉如蔓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裡,哪也沒去。趙熠沒有宣過她,韓長庚沒有找過她,就連往日找她閒聊的家院們也沒有踏進過她院子半步。

  京城的形勢錯綜複雜,父母的案子毫無進展,主子的信任蕩然無存,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葉如蔓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夜半時分,她輾轉反側,渴望有一個人可以聽她訴說心中的苦悶與煩憂,然而,只有如霜的月光陪她熬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展開一看,是葉如蕭的回信!她瞬間振奮了,捏著信翻來覆去地讀。弟弟說他在白鹿洞書院一切都好,夫子認真負責,也賞識他的才華,同窗們很照顧他,又好相處。紫煙山莊的常莊主每個月都會去看他一次,常常給他帶去衣服和書籍,現在的每一天,他都過得很充實。

  讀完了信,葉如蔓一下子感覺很是心安,不管怎麼樣,弟弟的生活已經步入正軌,未來可期,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呢?如此一想,在京城的這些困難也就不足為道了。她本是個天生樂觀的人,既然已經想開了,就不再糾結,決定趁這幾天無所事事,學習點新知識。這麼想著,她便將注意力轉移到書架之上,一本接一本地看。

  這天,她正讀著《太平廣記》,韓長庚找上門來:「王爺找你。」他依舊繃著臉,不苟言笑。

  「還生氣呢。」葉如蔓輕輕哀嘆著,來到退思堂,向趙熠躬身行禮。


  趙熠手中拿著一打卷宗,面色如常,只是略顯冷淡,見她來了,微微抬眼一瞥,指著桌上一個木盒道:「給你的。」

  葉如蔓狐疑地打開盒子,裡面放著幾貫錢和一點碎銀子。

  趙熠低頭翻看卷宗,隨口說道:「綠寶石是重要證物,上次差點被你弄丟了。以後出門,帶點錢在身上。」

  雖然他語氣疏離,但葉如蔓還是心中一暖,她謹慎地取出幾個銅板,將盒子蓋上推了回去:「太多了,小人受之有愧,只需一些應急用即可。」

  趙熠也不勉強,將盒子收了起來,又道:「禁足期限已到,明日我要上朝,你切記,莫要單獨出門。我的人已經暗中了解到福源客棧的老闆將在八月二十日返京,到時再私下拜訪。」

  八月二十日,那就是十天之後。葉如蔓點頭道是。

  「另外,違命侯府的八個奴僕還有四個健在,但他們均不清楚碧雲劍的下落,也不知道什麼隱藏的秘密。如此,我們只能再另尋線索了。」他嘴裡說著話,卻不抬頭看她,一副例行公事的派頭,就好像只是為了給她一個交待,才把她宣了過來。

  葉如蔓心中隱隱失落,是自己讓他失望了,自己當時許下替他查案的承諾,不僅沒有兌現,更給他帶去了一堆麻煩。更何況,這半個月裡趙熠雖然被禁足,依然竭力查案,自己卻懶散數日,她心中更加慚愧,躬身道:「王爺考慮周全,碧雲劍之事非火燒眉毛,可徐徐圖之。」

  趙熠淡淡嗯了一聲,拍手將韓長庚喚了進來,道:「長庚,傳我的命令。遼國使臣不日將造訪汴京,府里眾人需謹言慎行,我不希望有任何妄議朝政的言語從祐王府里傳出去。」

  韓長庚抱拳道:「屬下明白。」轉身便去傳達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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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後,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中秋夜,皇帝在紫宸殿大擺宮宴,宴請群臣,趙熠下午就入了宮。祐王府的僕從們也沒有閒著,他們聚集在後院中飲酒賞月,侃天侃地,好不熱鬧。僕從們本想叫葉如蔓一起,但被她婉拒了。

  對於葉如蔓而言,這是第一個沒有和父母弟弟一起慶祝的中秋節。

  往年,他們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爹爹拿出一個月的俸祿買來新上市的肥美螯蟹和各類果蔬小食,娘總是責怪他奢侈,而爹總是看著她和弟弟風捲殘雲笑而不語。待一家人酒足飯飽,他們便去江邊放羊皮水燈,夜晚時分,數萬盞河燈浮滿水面,燦如漫天繁星……那些場景,竟然久遠地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

  葉如蔓坐在小屋裡,聽到後院不時傳來嬉笑熱鬧的划拳聲,心中更加憋悶,便披衣起身,來到前院的遊廊下,靜靜地望向那一輪初升的皎潔圓月。此時,蕭兒一定也在望月吧,他們之間相隔萬水千山,只希望這明月能將祝福和相思送到親人的心間。

  她仰著頭靠在廊柱上,直到感受到一絲涼意,才緩緩擦拭臉上的淚水,起身往回走。剛轉過身,她就看見霜華滿地的庭院中,佇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銀白錦袍,金帶玉冠,朦朧的月色為他罩上一層夢幻般的光影。他在那不知站了多久,一動也不動,雙眸微帶酒意凝望著她。

  她心中一驚,沒想到趙熠此時會回府,匆忙上前躬身行禮道:「參見王爺。」

  趙熠緩慢向前走了幾步,一陣淡雅清幽的酒香彌散開來。月光下,他看見她的雙眼淚光盈盈,臉上淚痕猶在,便帶著微醺的醉意道:「你哭了。」

  葉如蔓下意識地想伸手擦淚,又覺得太過刻意,便道:「沒有,是方才小人眼睛裡進了沙…」

  「你想家了。」趙熠仍然直直看著她,語氣如月色般溫柔。

  葉如蔓定定地站在那裡,她不知自己是否應該找個藉口退下。畢竟,她不願在趙熠展現這些內心的情感。

  「聽下面的人說,你這二十天都沒有出門。你可想去看看汴京城的中秋夜?」

  趙熠的眸光更加柔和,像他這樣如此俊美而高貴的男子發出這樣的邀約,著實讓人無法拒絕。可葉如蔓心中盤桓著他數日前的冷淡,也不知他驟然一問是何用意,只愣愣地低下頭並不作答。

  葉如蔓只得亦步亦趨地跟著。中秋節的汴京城,燈光如晝,人潮如織。酒樓茶坊、勾欄瓦舍,無不裝飾著亮麗的彩帛繡旗,處處笙歌縈耳,絲篁鼎沸。兩人一路向北,遠遠地就能看見一片恢弘的建築群,五樓相向,三層相高,樓宇之間飛橋相通,珠簾繡門在炫目的燈燭中閃耀。交錯的飛檐下掛著無數的彩燈,映照得暗夜猶如白晝。門樓與廊橋下站著花枝招展的藝伎,滿身珠翠綺羅仿佛神仙下凡。


  葉如蔓從未見過這樣煙火繁華的夜市,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她慢下步子邊走邊看,最後不由得駐足在樊樓之前。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寶馬雕車,貴女麗姝,笑語喧闐,香飄滿路。趙熠一時走得快了些,發現後面的人兒落了單,驀然回首,只見流動的人群中,她亭亭靜立著,微微仰頭嬌憨好奇地凝神望向面前這座富麗的酒樓,嘴上帶著一抹淡淡的恬靜微笑,如水的月、璀璨的燈、溫暖的燭、耀眼的火照得她熠熠發光,整個汴京城的燈火也抵不過此時她眼中的燦爛光華。

  這瞬間,趙熠心中一股激流衝破了他預設的藩籬,如潮水般洶湧地占據了他全部的感知與心智。他趁著酒意,伸出手,回身走向她,而她卻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神,連忙收起好奇的目光,轉為恭順的垂眸,向前快跑幾步到趙熠身邊,輕輕說:「王爺,小人被燈晃了眼,一時走得慢了,對不起。」

  她這樣謙卑拘謹的態度,一時讓趙熠內心莫名地煩躁。他默默將手收回,一言不發掉頭向前。兩人行走在擁擠的石板路上,人群中的聒噪與喧譁增加了趙熠的鬱悶情緒,他舉步向西,遠離這人頭攢動的街市。

  周遭漸漸安靜下來,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往樊樓的方向走去,街道兩旁的民居掛著闌珊的燈燭,交織著清輝的月光,將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形拉長成了兩道長長的光影。葉如蔓正想問他要到哪裡去,眼前就出現了高高的內城牆。

  趙熠似乎知曉她內心疑問,說道:「中秋佳節,豈可不賞月?景龍門外有一處高台,憑欄遠望,月韻斐然。」

  兩人穿過景龍門,忽然聽得背後一人呼喊道:「祐王殿下!」

  趙熠回頭一看,是鴻臚寺丞郭禮,便略施一禮道:「郭大人。」

  郭禮一副熟絡的樣子提著官服走過來,回禮道:「沒想到今日宮宴這麼早就結束了,微臣還以為像往年一樣要到深夜呢。」

  趙熠禮節性地微微一笑道:「本王有些不適,提前出來吹吹涼風。」

  「原是如此,殿下貴體可安好?」因為趙熠最近名聲大噪,許多朝臣都想與他親近,郭禮知道趙熠是個好脾氣的,便也來套套近乎。

  「並無大礙。」

  「殿下您可要注意身子,最近朝廷事務繁多,好些人都累倒了。就單說契丹使臣來訪這一件吧,鴻臚寺上上下下忙得是不可開交,我們幾十號人反覆確認迎送事宜,這不才剛剛忙完麼……」

  「契丹使臣明日就到汴京吧?」

  「是啊,這次出訪規格甚高,那遼國六皇子是個要求極高的,萬事都馬虎不得,唉,只希望明日能順利些。」

  「宋遼使臣往來也不是第一次,一切皆有成章可依,這次難道要因為他而高特殊嗎?」

  「額這次按照聖上的意思,明日要辦宮宴,配以盛大樂舞,以彰顯大國氣度。教坊樂部人手不夠,還特意從民間雇了一個名班呢。」

  「那如此看來,明日的宮宴會相當精彩,可不能缺席。」趙熠一邊說一邊哂笑,如蔓卻聽出了一股嘲諷的味道。

  「所以明日千萬不能出岔子…」郭禮說著,肚子咕嚕一聲,他連忙歉意地拱手道:「殿下您見笑了,我還沒來得及用晚膳。」

  趙熠客氣道:「如此本王也不耽誤郭大人時間了,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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