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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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香樓內人聲鼎沸,一名身著煙色紗質衣裳的舞女剛剛結束了表演,她屈膝謝幕,引得眾人頻頻叫好。

  葉如蔓定睛一看,這不是細腰嗎?

  阿彌陀佛,天助我也。她穿過人群,拉住正往後台走的細腰,低聲道:「細腰姑娘,你救救我。」

  細腰驟然被一個年輕男子拽住了胳膊,正要甩出一巴掌,卻發現是那天替她解圍的葉姓小哥兒,她趕緊問道:「小哥兒,有何事?」

  葉如蔓道:「有人追殺我,你能否帶我藏起來?」

  細腰聞言,連忙帶著葉如蔓來到後台伶人更衣的地方,只見葉如蔓解下束髮的布條,如瀑青絲散落下來。

  細腰驚道:「你是女子?為何做男子打扮?」

  葉如蔓點頭,來不及解釋,只冷靜道:「細腰姑娘,求你幫我兩件事。幫我換一身女子的衣裳,再找人給我主子送封信。」

  細腰道:「第一件事好辦,這裡衣服隨便你換。第二件事也不難,只要你有銀子,樓里跑腿的人不少。」

  葉如蔓皺眉,她最後一點錢都給那店小二了,現在啥也掏不出。

  細腰看她為難的樣子,道:「我身上也沒有現銀子,但你莫慌,我去找瓊媽媽借。」

  葉如蔓拉住她,從懷裡掏出一枚綠石頭放在她手裡道:「怕是來不及借了,這個石頭值點錢,換人去跑個腿應該不是問題。」她又取下身上的腰牌說道:「拿著這個腰牌到正陽門西道祐王府,找一個叫韓長庚的人,告訴他葉樂水在添香樓遇宿敵,請他來救人。」

  如蔓知道這幾日趙熠公務纏身,一直到晚上才會回府,韓長庚亦是如此,可現在她走投無路,只能賭一賭運氣了。

  細腰掃了一眼手中的綠寶石,心知這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貨,可惜了如此賤賣。她知道耽誤不得,拿著寶石和腰牌向外走。葉如蔓馬上脫下身上的小廝服,隨手扯了一件女裝,匆匆穿上。她衣服還沒換完,細腰就回來了,手裡還拿了一鋌銀子。

  「我剛出門就碰見了添香樓的行首紅袖姑娘,她愛玉如命,當即看中了那玉,拿一鋌銀子換走了。我用一部分錢找了個腿快的,已經去祐王府了,剩下的銀子給你,以備不時之需。」

  葉如蔓見細腰考慮得如此周到,十分感激。她穿好衣服,又從衣架上取了一塊面紗,邁步往外走,卻被細腰攔下:「我出去的時候,看到幾個面色不善的人在跟瓊媽媽說話,說完就開始在樓里搜查,你這樣出去很容易被發現。」

  細腰拉著葉如蔓坐到鏡子前,替她寥寥畫上幾筆:「這裡的女子皆是濃妝艷抹,你這樣不施粉黛,太顯眼了。」邊說邊將她的頭髮梳好,再插上幾根花鳥紋路的髮簪。細腰的巧手之下,葉如蔓儼然變成了一個俏麗柔媚的舞女。

  葉如蔓來不及細看,帶上面紗,小心翼翼推開後台的門。外面的情況比她想像的更嚴峻。那幾個人不知給了瓊媽媽多少好處,竟能讓添香樓的護院們站在門外,挨個審查進出的人。她只能問細腰:「大門出不去了,有窗戶能爬出去嗎?」

  細腰搖頭道:「為了防止有人逃走,這棟樓里所有房間的窗戶都只能開寸許的距離。」

  看來為今之計,只能在這樓里渾水摸魚,儘量拖到這些人放棄尋找或者韓長庚來救她。

  那侍女見撞了人又摔碎了碗碟,驚駭地扶起葉如蔓,充滿歉意地說道:「抱歉抱歉,我著急給人上茶,沒看見你。你沒受傷吧?」

  那巨響引得眾人無數雙眼睛往這邊看,葉如蔓儘量自然地彎下腰,借撿碗之機深深低下頭臉,嘴裡道:「沒有,我沒事。」

  她拾起幾個碎碗,轉過身背對眾人道:「我送去廚房。」剛邁步走了沒幾步,就聽見有人一聲高喊:「就是她!快抓住她!」

  還沒等如蔓反應過來,她就被牢牢抓住了。瓊媽媽沉著臉走了過來,啪地打了她一巴掌,罵道:「子衿,你這個該死的東西,沒來幾天就想逃?帶下去!」

  這一巴掌拍得葉如蔓顧不得疼痛,她完全愣住了,她什麼時候叫子衿了?這幾個人玩的是哪一出啊?

  圍觀的眾人一看這架勢,明白了,原是這個子衿姑娘壞了青樓的規矩,被瓊媽媽教訓一頓是應該的。如是,看熱鬧的人散開了,該喝酒的喝酒,該聽曲兒的聽曲兒。只有細腰眼裡噴著怒火,攥起拳頭就要上來搶人。

  葉如蔓不希望把細腰牽扯進來,對著細腰搖了搖頭。之前追殺她的兩個男子一左一右緊緊地鉗住她,正要將她拖下去,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本王午時約了子衿姑娘,左等右等不見人,原來是被瓊媽媽你留下來了。」

  洵王的聲音!

  葉如蔓心裡一松,雖然不知洵王怎麼會來,但她感覺自己有救了。

  瓊媽媽被這聲音嚇得一抖,方才拼湊了一個笑臉迎了上去:「洵王爺,您今日過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可要去三樓的雅座歇息片刻?」

  洵王威嚴的眼神罩著她,又打量了她身旁被制住的葉如蔓。只見這小女子穿著一身淡紫暗花舞裙,上襦的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段精緻的鎖骨,下裙的裙擺長而有層次,輕柔飄逸。她臉上雖然遮著面紗,但露出了光潔白皙的額頭和顧盼生姿的鹿眼,襯得這略顯媚俗的衣服都變得清新脫俗了。這女子穿小廝的衣服真是白瞎了,他那四弟真是暴殄天物。想到這,他清了清嗓子道:「不必了,今日本王與子衿姑娘有約。」

  瓊媽媽本來就不知這什麼勞什子子衿姑娘哪裡來的,只是剛才那幾個人給了大價錢讓她幫忙抓人,她為了不引起亂子才臨時演了場戲,假裝教訓她手下的姑娘,「子衿」這個名字也是她隨口胡謅的,誰知道洵王竟然上門要人。

  真是見了鬼了,瓊媽媽心裡將那幾個人罵個半死,臉上還維持著笑容道:「原是我錯怪子衿姑娘了,向你賠個不是。」說著,就讓葉如蔓身旁的兩個男人鬆手。

  王爺話都說到這般田地了,那兩個男子極不情願地鬆了手。葉如蔓如逢大赦,定了定心神,向洵王道謝。她跟著洵王身後,剛走出添香樓,就聽見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和一個熟悉的聲音:

  「二哥!」

  衣袍翻滾的身影疾馳而來,駿馬四蹄生風,玉水街的青石板路被這一人一馬踏出了疆場馳騁的錯覺。

  趙熠來了!太好了!葉如蔓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她今天簡直是佛祖保佑,運氣太好了,回頭一定去大相國寺燒幾炷高香!

  趙熠面露焦急,咵地收手勒住韁繩,從馬上飛躍而下,疾步走來時聲音都有些喘了。

  他今日不忙,早上去宮裡查了查李後主和小周后當年的資料,結果還真有了新線索。他回府正打算和葉如蔓分享,結果就收到了她的口信。

  他一時心臟跳到了嗓子眼,當即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騎著馬就趕了過來。萬幸第一眼就看到了葉如蔓,他長舒一口氣,心才落了回去。雖然不知道洵王哪裡來的消息,但救了她就好。

  添香樓的眾人沒想到這戲還有看頭,王爺之後又來了個大官,紛紛跑出來看戲。

  瓊媽媽心臟一跳一跳,悔得腸子都青了。這姑娘看樣子背景深厚,竟然能勞動兩位大人物出面。所幸這人沒事兒,不然她鐵定玩完了!

  她再次整理了下瀕臨崩潰的心理,擠出笑容朝趙熠迎了上去:「這位爺,您要不要進去坐坐?」

  洵王不耐煩地將她趕走:「這是我四弟,你快走,這裡不需要你。」

  乖乖,又是位王爺!眾人心裡一陣驚呼,這子衿姑娘是添香樓新來的花魁麼?怎麼之前沒聽說過呢?竟能引得兩位王爺當街相爭,得是個什麼樣的國色天香啊?一時間,眾人都很好奇面紗後的那張臉,恨不得現在就揭下來瞧個仔細。

  「二哥,謝謝你!」趙熠不理會瓊媽媽,只對著洵王十分真誠地道謝。說完,想也不想就要帶走葉如蔓。

  洵王一愣,心裡暗罵他這四弟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大街上竟完全不顧及他的臉面,他面露不愉道:「四弟,你也約了子衿姑娘嗎?」

  趙熠轉頭看葉如蔓,她用手指了指自己。他一下就明白了,點頭道:「不錯,我邀子衿姑娘過府一敘。」

  洵王面上有些掛不住,克制了半晌,他才緩和了臉色,笑道:「我不知你亦佳人有約,既然你們有言在前,那我不妨改日再來尋子衿姑娘。四弟,就此別過。」說完,他利落地一轉身,似乎帶了些怒氣,寬大的袖子一甩正好甩在拉車的馬兒鼻子上,激得那匹毛色鋥亮白得發光的大馬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洵王頭也沒回,坐上馬車便徑直走了。

  葉如蔓隱隱感受到洵王的怒意,不知所措地看向趙熠,卻見他牽馬走了過來,問道:「你沒事吧?」

  葉如蔓搖搖頭,垂下腦袋。她雙手緊張地搓在一起,生怕趙熠會斥責她惹是生非。

  而趙熠只道:「先回府再說。」

  這句話說得輕巧,可有兩個人,一匹馬,要怎麼回去?

  葉如蔓腦中過了好幾個方案都覺得甚為不妥,目光朝趙熠瞥了一眼,見他也側頭沉思,應該是在糾結同樣的問題,不由得覺得有些尷尬。


  幸好這尷尬並沒有持續很久。很快韓長庚駕著馬車來了,兩人鑽入馬車,終於不用再接受行人的注目禮了,雙雙出了口氣。

  如蔓的舞裙裙擺很大,坐下後幾乎攤在車上。她低下身用雙手攏了攏,趙熠無意識地看了一眼,她鎖骨下一片瑩白光滑的肌膚盡入眼底。她似乎意識到了這道目光,本能地直起身來,縮坐在馬車一角。

  他深知這樣不妥,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她的妝面雖然有些厚重,卻很好地彰顯了她美貌中嬌媚的一面,她的雙眼波光流轉,完全是古人所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真實寫照。只是她的臉…似乎左半邊臉特別紅。

  「你的臉怎麼了?」趙熠問道。

  經他一提醒,葉如蔓才慢慢感覺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瓊媽媽右手帶了戒指,一巴掌打下來竟有些刺痛。她輕輕摘下面紗,趙熠一聲低呼:「怎麼這般紅腫?有人打你?」

  葉如蔓結合瓊媽媽的反應,基本上猜到她為何要打自己,只能苦笑地點點頭。

  趙熠氣道:「是添香樓的人?趕明兒我就知會盧升,讓他去查添香樓通敵的事情。」

  葉如蔓忙道:「王爺,他們應與此事無關,而且添香樓的細腰姑娘還救了我一命。」緊接著她將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包括福源客棧的前前後後,全盤告訴了趙熠。

  趙熠也沒想到大宋都城汴京竟能發生如此明目張胆的追殺,如若不是如蔓機警,可能早就變成了刀下冤魂,他直恨自己掉以輕心。那些人在江州的刺殺沒有成功,定然不會放棄,而且看他們的行動顯然能夠很及時地知曉如蔓的行蹤,應是已經盯梢許久了。

  趙熠心中一陣後怕,決定加快處理遼國殺手組織的進度,而且在事情解決之前,再也不能讓她單獨出門了。

  葉如蔓倒是很輕鬆,她死裡逃生,只覺得自己上天眷顧,運氣爆棚,對趙熠更是千恩萬謝:「王爺,您又救我了一次。小人真的…很感激您,小人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

  「案子還沒查完,你不能出事。而且我今日恰巧有事回府尋你,所以收到了口信。」這話嘴上說著,趙熠心中卻翻湧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絕不僅限於對她的倚重與信任,可是他下意識地要把多餘的感情遮掩起來。

  「尋我?」葉如蔓瞪大了眼睛,一雙盛滿清泉的雙眸因化了眼妝而顯得更加脈脈含情。

  趙熠不敢看下去,便收回了目光轉向車外,慢慢道:「我在宮裡查到,當年南唐歸順後,李後主和小周后居住在違命侯府,一直到小周后過世時,府里還有八個奴僕在伺候著。這些人後來因撤府而被遣散了,他們的名單我已拿到,雖然過去了四十餘年,但應該還有人健在。我們挨個去問,也許能找到碧雲劍的下落。」

  葉如蔓沒想到他百忙之中還能抽出時間替自己查身世,感激到已經詞窮:「小人謝過王爺…」

  「這個謝字,已經被你說爛了。」趙熠笑了笑,「把那塊綠石頭拿出來,我再看看。」

  葉如蔓臉上一僵,想起寶石已經賤賣,面露惋惜道:「寶石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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