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蛇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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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熠仍坐在知魚軒中。

  昨夜,他靜坐了整晚,腦中不斷閃現著母親的鮮血,冰冷的深宮,涼薄的至親,孤寂的過去。奔涌的情緒如同漩渦撕扯他的內心,他坐著一動不動,卻似沙場血戰一夜,渾身的冷汗浸潤了他的錦衣。天明之時,他已幾近虛脫。

  葉如蔓來了。他看見她,雙親遇害幼弟羸弱,消瘦的身板數次掛彩,依然不顧性命地四處奔波,一雙小鹿般的眼眸如清泉般透亮,讓人看著充滿希望,他忽然也有了些力氣。

  可是,她卻親口承認,欺瞞了他,利用了他。當時他簡直怒不可遏,恨她的城府,更恨自己的幼稚。他不虞到了極點,徑直要走,她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衫,眼神中滿是乞求和憂慮。她終於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故事,也給出了一個合理的猜測,可這些與他最關注的那件事並無聯繫。

  就算有些憐憫她,趙熠還是打算不再耽擱,即日返京。可葉如蔓為了留住他,竟然讓他去刻意逢迎那個高高在上、未曾盡過父親職責的人。他真的生氣了,氣她向來只想著自己的事情,只把他當成解決問題的工具,卻從未關注過他的感受。他憤而要走,可她鍥而不捨,孤注一擲,欲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咬咬牙,終究臣服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恨恨地想。

  如此靜坐一天一夜,趙熠真的又累又餓。他想要洗漱,便喊:「唐獻,本王要更衣用餐。」

  唐獻一直守在院中,行李已拾掇得差不多了,只等趙熠一聲令下便可以出發。可王爺突然說要更衣,難不成計劃又有變?唐獻困惑地端水進屋,服侍趙熠洗漱,隨後問道:「王爺,一切已收拾妥當,何時下山?」

  趙熠換上新衣,伸展開有些僵硬的身體,飲下一杯熱茶,幽幽道:「等等吧。」

  「屬下遵命。」唐獻說著,小心翼翼地看著趙熠,「屬下剛看見葉樂水匆匆跑了出去,不知幹什麼去了,山莊小廝送來的藥都沒喝。」

  趙熠眼眸沉了沉,沒有接話,只道:「本王想出去轉轉。」他邁出主屋,外面的天空一碧如洗,陽光正艷,山谷間極度透亮,萬物都披上一層金光。他漫步在後花園中,忽而嗅到一陣若隱若現的芬芳。

  茉莉花香!他心中一動,在花園裡尋找香氣的來源。終於,在一大片綻放的芍藥後方,絢爛的牽牛花藤蔓之下,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生長著一株小小的茉莉,花骨朵昂著頭,傲然地吸收陽光雨露,倔強地顯示著自己的存在。

  他心境莫名開朗起來,也許,留下她未嘗不是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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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知魚軒離開,已是午後。葉如蔓一刻也不敢耽誤。為了讓海無涯能夠幫忙,她找到常無憂,請他從中協調。

  「海大俠,本不想攪了你的清淨,但如今有一要事,事關多年前一樁要案,還請你多擔待。」葉如蔓抱拳,誠懇地說道。

  海無涯盤起雙手,坦蕩道:「你想問青霜劍的事情,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確實不曾見過青霜劍,但我見過它的圖式。」

  「何時?何地?」

  「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在汴京。」

  「能具體說說麼?」

  海無涯解下護額,露出臉上的黥面。

  「你可知那兩人是什麼人?」

  「不知道,時間過去許久,他倆的長相我都不記得了,不過其中一人耳後有一道蜈蚣狀的疤痕,我印象很深。」

  葉如蔓腦中嗡的一聲,如被雷擊中,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眼前浮現出在金陵老家挾持、毒害弟弟的那個殺手。

  耳後蜈蚣狀的疤痕!是同一個人!

  她的內心驚呼著,嘴唇都打起顫來,手指骨節咔嗒一響。

  「葉小哥,你怎麼了?」常無憂發現她神色有異,連忙問道。

  「沒事,沒事。」葉如蔓穩了穩心神,「海大俠,關於此事,你還能回憶起其他細節嗎?」

  海無涯想了想道:「那幅畫上有兩個印章,一個是一塊黑色的雪花,另一個是一朵紅色的牡丹。我能回憶起來的,都告訴你了。」

  雪花和牡丹?又是它們!穿越數年,陰魂不散,無處不在,到底什麼意思?

  葉如蔓沒想到多年前海無涯的故事竟然又牽出了自己的遭遇,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陣密密麻麻的恐懼感和壓迫感,不明意味的牡丹雪花毀了她的弟弟,害了她的父母,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暗網罩住了她的人生。她不由得臉色一白,渾身打了個冷顫。


  常無憂看在眼裡,忙不迭道:「葉小哥,你臉色實在不太好,你身上有傷不能太勞累,不如我派人送你回知魚軒休養吧?」常無憂想到祐王和母親都特意關照過要好好照料葉如蔓,不敢怠慢了她。

  如蔓點了點頭,心事重重地向常無憂和海無涯道謝,便匆匆離開。待她趕回知魚軒,已是落日西垂,飛鳥歸林。

  她輕輕叩開主屋的房門,趙熠換了一身淡紫色的錦服,頭髮也重新梳過,看起來精神不少,只是依然繃著嘴角。

  「坐下,喝藥,吃飯。」趙熠命令式的語氣冷冷的,似乎還在生氣。葉如蔓抬起頭才發現,飯桌上放著兩副碗筷,一些精緻佳肴,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藥。

  「謝過王爺。」葉如蔓萬分恭謹地坐上餐桌,將藥一飲而盡,又勉強吃了兩口飯。她偷偷看了眼趙熠,只見他犀利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仿佛要把她看穿,她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虛,如坐針氈。

  半晌,趙熠終於開口問話:「說吧,有什麼發現?」

  葉如蔓道:「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也就是我家出事前一個月,海無涯在汴京看到兩個男人欺負一個乞兒,他因為替乞兒打抱不平想劫富濟貧,卻無意間撞見那兩人攜帶了一幅畫有青霜、碧雲二劍式樣的畫。後來他被發現,和他們大打出手,結果引來開封府的人,最後被抓進了大牢。據他說,那兩個男人其中一人耳後有蜈蚣狀的疤痕,而同年臘月在金陵綁架我弟弟的賊人,正好耳後就有一條那樣的疤痕,此巧合一也。其二,他回憶到,畫上蓋了兩個印章,分別是一塊雪花和一朵牡丹。」

  「這麼巧?」趙熠也為之一震,萬萬沒想到七年前的事情竟與如今江州的兩個案子有著詭譎的聯繫。他思考著,手指輕輕敲擊桌案,推測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組織?這麼多年了竟然一直在尋找青霜和碧雲二劍,難道真的是為了南唐寶藏?可是,最近他們在江州和廬山犯下的一系列案子與大中祥符七年的事情似乎並無關聯,反倒都與遼國有著密切的關聯,范庭緻密室中的扶棘草是遼國宮廷秘制,龐冰所用的絳紅丸也產於遼。難道這個組織是遼國的刺事人?」

  葉如蔓眼帘低垂,慢慢說道:「大中祥符七年的事情太過久遠,杳無痕跡,不如還是從最近發生的案件出發,再細細推演一番,看看是否有什麼遺漏的線索。比如我認為,龐冰和張汝成的身份可以好好查一查,可能會有發現。」

  趙熠想了想,搖頭道:「不,大中祥符七年也能查。既然在開封府留了案底,自然可以查到,那兩個男人的身份府衙會有記錄。」

  葉如蔓眼睛一亮:「王爺說的極是!那要等您回到京城才能查吧。」一邊說著,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趙熠。

  趙熠知道她的意思,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不錯,海無涯的事情說清楚了,我打算明日就啟程回京。」

  「那…那…」葉如蔓踟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問,趙熠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她才憋出幾個字:「那您…能否允許小人隨行?」

  趙熠風輕雲淡地點點頭,葉如蔓釋然地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幾點亮光,起身行禮道:「小人謝過王爺,王爺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小人願誓死相隨。」

  趙熠輕輕哼了一聲:「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

  葉如蔓有些羞愧,低下頭道:「王爺教訓的是,接下來,小人會去查張、龐二人的身份,還有那兩個紋身,小人也會加以研究,一定不負王爺囑託。」

  「你怎麼查?以什麼身份查?你能說動江州府給你看要案卷宗?」趙熠緊接著又刺了一句。

  「這……」葉如蔓抿起嘴,隨後迅速躬身抱拳,「王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懇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小人保證,之後行事絕無隱瞞。」

  趙熠看到她態度誠懇,再三保證,終於滿意地說道:「明日下山,你隨我去江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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