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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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承遠今晚要巡街,衙門裡的捕快沒剩幾個人了,他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今天更是因為迎接貴人,處處小心謹慎,生怕出了亂子。一整天滴米未進,他現在是飢腸轆轆。葉承遠在村子裡走著,忽然聞到一陣奇香,不遠處有村民支了個架子賣炊餅。他跑過去買了三個,囫圇吞棗般咽下去,明明只是普通的炊餅,但此時就如鳳髓龍肝一般,吃完人都精神了不少。他又買了一個,拿油紙一包,放入懷中,準備當夜宵。

  皓月當空,光華如水,南山村落滿了清輝,幾聲犬吠,一片蛙聲,綿長的蟬鳴,驚飛的雀鳥,在寂靜的夜裡聽得格外清晰生動。

  月下,南山村的另一角,江州通判范庭致步履匆匆。他眉頭緊鎖,神情緊張,一手拉著長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鄉間小道上疾行。來到一間茅草屋的門口,他也不敲門,雙手用力一推木板,直接衝進房內。

  「你這個小人,欺人太甚,言而無信!我們約定的可不是這樣的!」范庭致雖是一介文官,但此時怒極,兩眼充血,雙拳緊握,骨節掐得發白,似要與人拼命一般。

  茅草屋外面看著簡陋,裡面卻布置得甚是精緻,一塵不染,樣樣俱全。一個中年男子安然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茶,聽見聲響,他緩緩抬起頭:「范大人,我們約定的事情,我可是勞心勞力,辦得這差事雖不能說盡善盡美,但也自問無愧於心,您這時來指責我,難不成想過河拆橋麼?」

  「你問心無愧?呸!」范庭致向前傾身,眼中鬱郁一團火。

  太師椅上的那人輕輕一哂:「先不說這個,你難道不想看看你女兒嗎?」他拍了拍手,很快有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十三歲上下的小姑娘走了過來。懷中那姑娘熟睡著,面色粉白,嘴微微張開,時不時蹦出一些胡亂的囈語。

  范庭致快步走到女兒面前,發青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柔情,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又不忍吵醒她似的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臂。小姑娘睡夢中也感受到了父親的溫柔,安靜下來不再夢囈。

  太師椅上的那人又拍了拍手,那中年婦人朝范庭致一躬身,帶著小姑娘離開了。

  「你女兒在這裡很好,吃得飽睡得香。」

  「你!你真是恬不知恥,竟還能昧著良心說這種話!如果不是周言捨命相救,她恐怕早就葬身洪水了!」

  「哼,洪水襲來時我們本來要帶你女兒一起走的,可惜啊,她太聰明了,竟然自己趁亂溜走了。也算她命大,被救了下來。范大人,這事兒可怨不得我們啊。何況,她回來之後,我們對她既往不咎,一切如舊,剛才范大人看她的時候沒發現她還長高了麼?」那人悠悠說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庭致氣得呼吸一滯,伸手抓起茶案上的茶壺,奮力一摔,啪地一聲,茶水飛濺,碎片滿地。

  葉承遠走在南山村的小道上,突然聽見清脆一響,便向不遠處的茅草屋走去。他正欲敲門,房內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在江州做的這些齷齪事情,我要上疏朝廷,公之於眾!」

  「我做的齷齪事情?呵,范大人,您恐怕忘記了,當初說到給蘇羨淵設局,您可是滿口應承下來,事到如今,還想把自己撇乾淨麼?」那人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地看著范庭致。

  「我…我只是答應配合你們扳倒蘇羨淵,可沒說讓你們在大堤上做那些手腳!如今洪水泛濫,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無辜的人,那麼多人流離失所,農田被淹,你們…你們就是魔鬼,喪心病狂,罪惡滔天!」

  那人盯著范庭致許久,突然斜嘴一笑:「沒錯,我們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而范大人您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官。您只是因為蘇羨淵害死了您的髮妻,才被迫報復他,而我們心狠手辣、自作主張,視人命如草芥,不僅利用神婆搞了一出鬧劇,更是貪污了數萬河款並想方設法將罪名轉到蘇羨淵的頭上,還掏空了長江大堤,引發了洪水,直接害死了幾千人。您,打算這麼向官家匯報麼?」

  范庭致一時無法反駁,死死看著那人,滿臉通紅,牙關緊閉,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愧。

  葉承遠在茅草屋外聽得心驚肉跳,他正欲離開,卻發現後方投射來兩道幽幽的綠色螢光,竟是一隻黃狗。

  葉承遠才想起來懷中還有一個炊餅,正冒著香氣。他伸手掏出了炊餅,正欲扔給那隻黃狗,可狗卻突然汪汪叫了起來。

  葉承遠的心臟簡直要跳出來,但轉瞬之間他本能地把炊餅扔得老遠,那黃狗如疾風一般就追了出去,葉承遠也飛身跟上,大喊:「小賊,哪裡跑!」

  沒跑兩步,茅草屋的門開了,范庭致快步走了出來。他看起來還算鎮靜,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葉承遠聽到聲音回頭退了幾步,假裝驚訝道:「范大人,您怎麼在這裡?村里進賊了,您沒事吧?」

  范庭致搖搖頭,臉上適時地露出疑惑:「村里進賊了?」

  葉承遠道:「是啊,這月黑風高的我本來也沒注意,幸好衙門養的狗還算機靈,給瞧見了。范大人,我身上有公務,先告辭了,您如果發現了賊人的行蹤一定要告訴我。」葉承遠一拱手,躍身往前跑去。

  范庭致緊繃著臉,盯著葉承遠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惴惴回到屋內。只見屋內那人不慌不忙,悠閒自得地搖著手中的摺扇。

  「范大人,衙門裡何時養了狗了?隔牆有耳,恐怕很快天下人都知道您做過的『好事』了。說不定,蘇羨淵很快就會請您去喝茶……」

  范庭致有些顫抖,腳步虛浮,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

  「他…他懷疑過我,但還沒有證據…前日他曾派人去我江州城內的住所搜查,但我已經銷毀了所有信件往來,所以他們什麼也沒找到。」范庭致低下頭,聲音嘶啞,眼眶通紅,竟似要流下眼淚,「只是不知方才葉承遠……」

  「范大人,不如我送佛送到西,再送您一份大禮?不過,您也得為這件事情出份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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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承遠在阡陌小路上飛奔,他滿頭大汗,心砰砰跳個不停。他自知自己剛才的說辭拖不了多久就會引起懷疑,但已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跑到南山村的一頭,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老鄭,老鄭,快開門!」

  門開了,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眯著眼走了出來。

  「是你啊,葉捕頭,找我有事嗎?」

  「老鄭,你借我一輛馬車,再幫我找個車夫,這裡有些錢,你先拿著,要儘快。」葉承遠焦急萬分,一把把手裡的銀錢扣在老鄭的手心。

  老鄭半寐半醒,拿著錢迷迷糊糊去安排人。片刻後,一個穿著淺褐色短打的年輕男子駕著馬車走了出來。

  葉承遠跨步跳上馬車,一盞茶的時間,馬車來到了葉家的帳篷前面。譚玉正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看到自己的相公,笑著說:「城中的余水也退得差不多了,明天咱們就回家,東西我都收好了。」

  葉承遠一把拉過譚玉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今晚你們出去避一避,去洪州,馬車租好了,你帶上蔓兒和蕭兒趕緊走。」

  「發生什麼了?」

  「別問了,我有要事必須稟報蘇大人。剛才恐怕已被賊人發現,那些人心狠手辣,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我們在洪州會合。」

  「賊人?賊人是誰?」

  「江州通判范庭致,簡直喪盡天良!沒時間多解釋了,你們快走吧,一定注意安全。」

  譚玉聽得心驚肉跳,還想再問一些細節,但葉承遠說完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她沒時間想太多,迅速叫上姐弟倆,離開了南山村。

  葉承遠安頓好了妻子,心無掛礙,便朝雲錦園疾行而去。他穿過一片樹林,突然一陣風直衝背後而來,他身子一側,一支箭矢蹭著手臂飛過。緊接著亂箭齊發,愈發密集,縱使葉承遠功夫了得,但也只來得及避開要害,手臂和肩膀上已經中了數箭。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了人聲,大概有三四個人正緊緊追著他。

  葉承遠往懷裡一探,摸出了之前包炊餅的油紙。他毫不遲疑咬破手指,在油紙上寫「范與賊勾結致災」幾個血字,又忍痛拔出手臂上的箭頭,將油紙插在上面。他深提一口氣,在林間飛馳。很快,雲錦園的西牆就在眼前,但身後幾個殺手也越來越近。葉承遠用力一扔,將箭頭擲進了西牆內的庭院。他正欲想辦法翻進牆裡,突然後心一陣劇痛,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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