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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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0 章

  滕玉意伏在藺承佑背上不敢抬頭。記住本站域名

  因為怕發出聲響, 她臉頰一直緊貼著藺承佑的脖頸,她能隱隱感覺到, 藺承佑已然到了忍耐的邊緣。

  他肌膚發燙, 頸上的脈搏跳得又急又快,這種燥熱感仿佛能傳染,連帶她也跟著口乾舌燥。

  熬了一晌, 滕玉意試圖把頭從藺承佑的頸窩抬起, 只要肌膚不和他的相觸,或許兩個人都會好受一點, 結果剛一動, 立刻被鎖魂豸化作的軟繩勒了回去。

  滕玉意艱難地瞥瞥藺承佑, 鎖魂豸向來只聽主人的使喚, 這只能是藺承佑的指示, 果見藺承佑微側下頜, 大意是叫她別動。

  顧憲本身會武功,偷情時意亂情迷,耳目自是不如平日機敏, 但這不表示稍大些的動靜不會驚動顧憲。

  這種事當面撞破, 對誰都沒有好處。

  捱到現在, 藺承佑已經有點捱不住了, 滕玉意隨便一個輕微的舉動都會令他耳熱心跳, 再亂動,保不定兩個人會一起跌下去。

  好在這時候, 房裡終於消停了。

  藺承佑和滕玉意同時鬆了口氣。

  卻聽見鄔瑩瑩嬌喘著說了句什麼, 房裡瞬即又響起細微的曖昧聲響。

  聽著聽著, 藺承佑嗤之以鼻。

  一聽就知道,顧憲在與鄔瑩瑩接吻。

  這回他不再是門外漢了。

  他都吻過滕玉意好幾回了。

  這方面他很有自信, 滕玉意是很喜歡被他親吻的,不像房裡,像在嘬啃什麼似的——

  藺承佑被迫繼續聽房裡的動靜,表情卻越來越不屑。

  滕玉意因為早等得不耐煩了,也在暗暗撇嘴,眼珠子一轉,卻瞧見藺承佑一臉鄙夷的樣子。

  咦?

  她正好奇藺承佑在不屑什麼,聽得圓桌吱呀一響,顧憲似乎將鄔瑩瑩從桌上抱將起來,聽腳步聲,似乎又回到了床邊。

  藺承佑身上好不容易鬆快幾分,聽到這響動,不禁在心裡把顧憲問候了百十八遍。

  還好這次兩人沒再繼續做那事,說了一回話,顧憲穿戴好衣裳,戀戀不捨下床離去了。

  靜待片刻,藺承佑確定周圍並無異狀,胳膊往背後一攬,將滕玉意改為摟在自己懷中,抱著她輕飄飄竄到窗扉上,側耳聽了半晌,低聲在滕玉意耳邊道:「去吧。」

  滕玉意在藺承佑懷裡點點頭。

  藺承佑固住滕玉意的腰肢把她往下放,滕玉意依照藺承佑過去教她的招式,以一招漂亮的鷂子翻身縱入窗戶。

  儘管動作足夠輕捷,仍驚動了屏風前的鄔瑩瑩,鄔瑩瑩剛要叫喚,看清是滕玉意,一下子啞住了。

  滕玉意笑著負手踱過去:「上回在你房裡瞧見一件好東西,覺得還不錯,當時沒顧上打聽,回去後越想越愛,藏到哪了?

  借我玩一玩。」

  藺承佑在窗外無聲地笑。

  也只有滕玉意做賊都做得如此理直氣壯。

  這哪是商量,分明是硬搶。

  不過不這樣做,他們不可能得到赤須翼。

  顧憲為了鄔瑩瑩罔顧人倫綱常,多半是迷戀鄔瑩瑩的皮相,眼下這婦人容貌鮮妍用不著赤須翼,日後為了繼續吸引顧憲,少不得用異寶來保持容顏。

  此物當世僅一枚,鄔瑩瑩怎肯割愛。

  縱算聖人親自向南詔國討要赤須翼,鄔瑩瑩多半也會謊稱東西已遺失。

  至於他藺承佑瞎不瞎,與她鄔瑩瑩又有什麼相干。

  滕玉意出面討要就不一樣了。

  她拿住的是鄔瑩瑩的要害,此事一旦傳出去,南詔國國王為了皇室和兒子的體面,保不準會暗地裡賜死鄔瑩瑩。

  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連性命都保不住。

  聰明人最會權衡利弊。

  鄔瑩瑩能先後得到新昌王和顧憲的眷戀,絕不可能只靠著一張漂亮臉蛋。

  如他所料,鄔瑩瑩果然連喊都不敢喊,只惡狠狠地對滕玉意說:「你把我這兒當什麼了?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滕玉意自顧自在房裡翻找,過片刻,她似乎拿到了東西,拋下一句「這是你欠我的!」

  ,便沿原路翻窗出來。

  藺承佑俯身一撈,穩穩將滕玉意撈入自己臂彎里,滕玉意把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物事高興地塞入藺承佑掌心,藺承佑一笑,低頭在滕玉意的額頭親了親,身軀一縱,摟著她翩然躍上房檐。

  ***

  半路上,滕玉意依照秘笈上所記載的法子暖好一壺酒。

  藺承佑接過酒盞,正要送服赤須翼,滕玉意心裡一慌,忙又扳住藺承佑的手:「真要吃?」

  「你千辛萬苦幫我弄來的,不吃豈不辜負你一片心?」

  「我怕——」

  藺承佑指了指鎖魂豸:「這長蟲能嗅出毒邪二物,剛才它瞧過了,至少這枚赤須翼是無毒無邪的。」

  「但此物並非藥材,萬一吃下去對你身子不好。」

  「阿玉,你什麼時候變得畏手畏腳了?」

  滕玉意:「我——」

  「巫後親手煉製的蠱蟲,自然不是尋常藥材就能克化的,既然拿到了赤須翼,總要試一試的。」

  「我還是——」

  藺承佑忽道:「過些日子就要大婚了,我可不想盲著眼娶你進門。」

  滕玉意啞然。

  藺承佑一笑:「成親那日,我想親眼看著你。」

  滕玉意臉一燙,藺承佑這話,怎麼聽上去有點怪怪的,為了證明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湊近打量藺承佑,藺承佑面上若無其事,耳根卻紅了。

  「你臉紅什麼?」

  她好奇道。

  「你靠我太近了,當心碰灑我的酒。」

  藺承佑頭往後靠,口裡低笑道。

  滕玉意剛要開口,趁她分神之際,藺承佑迅速服下了那枚赤須翼。

  滕玉意緊張得直冒汗,勉強捱了一晌,忍不住幫藺承佑解下布條:「如何?」

  藺承佑皺了皺眉,隨即緩緩搖頭。

  滕玉意嘆氣,到了這一步,或許並不是蠱毒難解,藺承佑本是正道中人,卻因為救她強行施行邪術,這等逆天悖理之舉,本就會遭天譴。

  靜了一晌,藺承佑的表情反倒回歸平靜:「別急,沒準過幾天就好了。

  盡人事,聽天命。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接下來的事便交給老天爺吧。」

  ***

  這一等,便等到了一月後。

  這樣長的一段時日,赤須翼照理該發揮作用了,但藺承佑的雙目始終沒有復明的跡象。

  一日日的期盼,換來一次次的失望,滕玉意懊喪了幾日,漸漸振作起來,她可是死過兩次的人,早清楚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或許就像藺承佑說的,盡人事就好,眼盲的是藺承佑,他都能那樣豁達,她又怎能日日嗟嘆。

  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為她和藺承佑的婚期越來越近了。

  這日傍晚,滕府空前的忙碌,前來道喜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寶鈕犢車將滕府門前堵得水泄不通。

  據說禮部和清虛子共同用六壬、太乙、雷公三種卦式算了好幾卦,最終根據藺承佑和滕玉意的生辰八字訂下兩個的好日子,一個在半年後,一個就是明日了。

  滕府和成王府商量一番,一致同意將婚期定在靠前的那個日子。

  日子雖緊,好在滕玉意的嫁妝是自小就開始籌備的。

  滕夫人過世後,滕府的管事們依舊遵照滕夫人的安排,歲歲添置,年年積攢,經年累月下來,單是綾羅綢緞就積攢了整整十車。

  打從半月前,杜夫人和杜庭蘭就整日在府里幫忙操持,滕玉意自己也沒閒著,每日一早起來,不是同阿爺一起清點庫房裡的嫁妝,就是同姨母表姐檢視妝奩和款待賓客。

  香象書院的同窗們都知道滕家沒有主母,自從得知喜訊,那些與滕玉意交好的娘子,例如鄭霜銀、鄧唯禮、柳四娘等人,便自發上門幫著寫花貼擬單子,每日辰時結伴而來,忙到晚上用過膳才說笑著離去。

  杜裕知父子也分別向國子監告了假。

  滕玉意帶著春絨碧螺等大丫鬟四處忙碌時,總能看到姨父和表弟步履匆匆的身影。


  阿爺本就腿腳不便,每日操勞的事又多,凡有照應不到之處,一概由姨父出面代勞,紹棠為了幫忙清點各項禮單,幾乎日日都窩在庫房。

  每到此時,滕玉意胸膛里就充塞著說不出的酸脹情緒,姨父滿腹學問,一生磊落無私,卻因性情太過剛直,始終未能實現自己的抱負。

  前世還因為表姐和姨母相繼離世,落得晚景蕭疏。

  紹棠雖然仍不能支應門庭,但至少不像前世那樣懦弱膽小了。

  這一切的轉機,源自上巳節的那個晚上。

  一想到此,滕玉意就愈發思念她的小涯。

  每晚睡覺前,滕玉意都會在窗前供案上準備好小涯愛吃的石凍春和鮮果,可早上起來再檢視,酒和果子必定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

  滕玉意心下悵惘,為此事,特地請教清虛子道長,道長說這種上古神劍會自行認主,來得突兀,走的時候也未必會打招呼。

  她身上的咒已除,它也算功德圓滿,再強留也無益,不如隨它去罷。

  這日傍晚,滕玉意正膩著姨母和表姐說話,程伯過來傳話,說老爺請娘子過去一趟。

  杜夫人又驚又喜,忙把滕玉意從自己懷裡拽出:「說不定是世子的眼睛好了,好孩子,快去問問你阿爺怎麼回事。」

  滕玉意匆匆到了書房,一進門就看見阿爺端坐在榻上。

  拐杖放在一邊,阿爺正望著手中的朱色小紙鳶發怔。

  這紙鳶滕玉意很眼熟,阿娘去世那一年,她因為思念阿娘整日鬱鬱寡歡,阿爺為了哄她高興,便親手幫她扎了個小紙鳶。

  記得那日阿爺穿一件家常長袍,牽著她的手慢慢把她從房裡領出來。

  到了花園中,父親先是蹲到她面前沉默地望她一會,接著便把小紙鳶舉到她眼前,認真地教她如何放線,滕玉意不肯讓父親帶她玩,只聽了幾句就跑開了。

  跑了一段路她回頭,父親仍立在身後望著她,那時的父親還很年輕,但因為阿娘的離世,短短几月就憔悴了不少。

  父親那靜若幽潭的目光,滕玉意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之後沒多久,父親奉命率軍打吐蕃離家走了,某一日滕玉意想阿爺了,就將悄悄其取出,獨自跑到花園,默默地放了一下午紙鳶。

  事後她怕把紙鳶弄壞,鄭重將其收在房裡,本以為早弄丟了,前一陣因為清點嫁妝又找出來了。

  阿爺大約也想起了這件往事。

  滕玉意鼻根一酸,阿爺的神情那樣蕭索,她這一出嫁,往後府里就只有阿爺一個人了。

  「阿爺。」

  滕紹聞聲抬眸,不提防看到女兒面有異色,勉強露出溫煦笑容,放下紙鳶沖女兒道:「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滕玉意靜靜坐到父親對面。

  「今朝聖人在殿上為剿平彭震叛亂一事論功行賞。

  平叛之初,藺承佑即率神策軍成功奪回埇橋和渦口,此後又接連攻克彭震麾下數座重要城池,為剿滅彭黨立下首功。

  聖人封其為清元王,另賜府邸和兩千食封。

  府邸就在親仁坊,你們成親後先在成王府住一陣,等那邊修葺好便會另行開府。」

  滕玉意怔了下,「清」,取滌瑕盪穢之意。

  「元」,暗合藺承佑的小名和他在皇室子弟中的排序。

  聖人對藺承佑的疼愛和期許,光從這個封號就能看得出。

  她紅著臉繼續聆聽。

  「此外還有一件事需告訴你,聖人同意在南陽城外立碑了。」

  滕紹目光有些惘然,「你祖父為保全江山社稷立下大功,但你祖父在守城期間的食民之舉有違倫常,四千多條人命,四千多條冤魂,民無貴賤,人命亦如此。

  聖人嗟嘆良久,只說朝廷對你祖父的追封是先祖做的決定,他無權褫奪,斟酌再三,下旨將你祖父的畫像從凌煙閣撤下,另行刪去功臣簿上你祖父和兩位伯父的名字。

  令史館補錄概要,同時立碑南陽城外,凡有過路百姓,皆可詳知南陽守城戰的真相。

  此碑由本朝第一匠作所制,所用石料極盡堅固之能事,據聞能屹立千年不倒,不必擔心日後湮沒於滾滾塵煙中。

  逝者無可追,真相卻永不可滅。


  你祖父的功與過,交由後人評斷。」

  如此一來,滕家祖上的榮耀便蕩然無存了。

  滕玉意卻如釋重負,南陽一戰為滕家後人帶來了崇盛的榮光,朝野上下一度人人稱羨,但這何嘗不是個巨大的枷鎖,那耀目的光環落到頭頂時,詛咒也悄然降臨。

  為了還債,她和爺娘付出了何其慘重的代價。

  還回去。

  她和父親,往後可以坦坦蕩蕩行走在天地間。

  「聖人又說,祖上之過,本就不該罪及後輩。

  這些年阿爺為抵禦吐蕃東征西戰,那晚你為了御魔捨身跳井,種種功德,足以抵消大過。

  況且這是我們父女自發作出的義舉,當另行嘉獎。

  聖人慾封阿爺為晉國公,欲賜你千匹絹帛,統統被阿爺堅辭了。

  阿爺……阿爺想用這些恩賞換一場法事。」

  滕玉意眼眶一澀:「為了阿娘?」

  「你阿娘為了幫我們父女破咒,甘願捐出自己的福報。」

  滕紹啞聲道,「阿爺常在想,你阿娘這一生是被滕家給拖累了。

  如果當初娶你阿娘的不是阿爺,你阿娘定會平安喜樂。」

  說著說著,滕紹聲音低了下去。

  滕玉意一哽,揚聲道:「阿爺這話才是辜負了阿娘的一片心。

  阿娘當初若有半分懊悔,絕不肯做那場法事。

  這些日子清點我的嫁妝單子,樣樣都由阿娘去世前半年擬定,還有阿爺你平日的穿戴,一大半都是當初阿娘備下的。

  我想阿娘從不曾後悔嫁給阿爺,更不曾後悔生下我——那回在淮西道,阿爺為了幫女兒破咒自願穿上逆寫的遁甲緣身經,那一刻阿爺心裡可曾懊悔過?

  阿娘的心,豈不就同阿爺一樣?」

  說到最後,熱氣和話語全哽在了喉嚨里。

  滕紹潸然淚下。

  他四歲喪父喪兄,是寡母拉扯他長大,為了不辱沒滕家的忠烈之名,十幾歲就上陣殺敵,不論遇到再大的事,他都習慣自己扛,他是行軍打仗的天縱之才,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可當他誤以為自己能扛住世間所有風雨時,命運戲耍了他,他連自己最摯愛的妻子都沒能護住,自從得知真相,他沒有一天不活在愧悔中,那種噬心之痛,足以將他壓垮。

  女兒聰慧過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骨子裡,女兒的一句慰藉,勝過世上一切靈丹妙藥。

  一時間,房裡闃然無聲,滕紹閉著眼,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阿爺。」

  過了許久,滕紹強自振作精神,只是嗓腔仍有些發顫:「好孩子,你這樣說,阿爺心裡好過多了。

  你能這樣想,可見有多體恤你母親。

  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後阿爺不在你身邊,你得帶上阿娘對你的那份珍愛好好地活。

  你過得越好,阿爺和你阿娘就會越高興。」

  滕玉意沒言語,只一個勁地抹眼淚。

  滕紹噙著淚花凝視女兒,臉上慢慢恢復堅毅的神色:「阿爺的話說完了。

  明早便要出嫁了,今晚需早些睡,回吧。」

  滕玉意望著父親空蕩蕩的左腿,不由心酸到極點,撲通一聲跪到榻前:「阿爺殘了腿,我這一走,往後就沒人幫阿爺磨墨沏茶了。

  過去這十年,女兒沒能跟阿爺好好相處,唯有死過一回,女兒才知道阿爺有多麼不易,從去年上巳節至今,阿玉在阿爺膝下盡孝剛一年,對女兒來說,不夠——」

  滕紹料到女兒要說什麼,啞聲打斷女兒:「傻孩子。

  婚期是聖人指的,豈能說改就改?

  你為阿爺做的一切,早就重過 『孝道』二字了。

  你且想想,要不是你過去這一年不畏艱難,我們父女倆終究躲不過劫難。」

  說著,滕紹欣慰一笑:「阿爺今日才從聖人口裡得知,藺承佑前日在御前為你請過旨,他說你遺失了小涯劍,往後即便跟著他除妖恐怕也無法積攢功德。

  他一來知道你記掛母親,二來也擔心破勾咒還留有餘孽,於是想在大婚之後與緣覺方丈去南陽城為那些亡故的百姓做法超度,法事盛大,南陽與長安相距千里,藺承佑雙目已盲,來回奔波比旁人更為艱難,他這樣費心費力,不過是為了幫滕家消除冤孽,由此可見,這孩子有多看重你的事。」


  滕玉意淚花凝在了眼眶。

  滕紹含淚藹然笑道:「你的心乾乾淨淨,你這樣的好孩子,就該嫁給一個重情重義的少年郎。

  明朝就要嫁給你的心上人了,你阿娘若知道你為自己選了一位如此出色的郎君,不知會有多高興。」

  滕玉意淚眼婆娑,仍不肯離開父親膝前。

  滕紹俯身硬將女兒攙扶起來。

  「再說下去阿爺該難受了。

  想想你和藺承佑吃了多少苦頭才有今日,你該歡喜才是。

  屋裡定然還有不少事要忙。

  快去吧。」

  滕玉意抹了把淚,離開時一步三回頭,到了門口回頭望,父親仍無聲望著她,身影落在燈火中,靜靜地像一座高山。

  ***

  滕玉意心裡裝了太多事,捱到後半夜才睡著,睡得正沉時,迷迷糊糊感覺有一雙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小涯不在了,最近常有魂魄入夢來。

  玄音鈴在腕子上輕輕地響,那響動就如那雙手一樣溫柔。

  滕玉意睜不開眼睛,眼睫卻濕了。

  「阿娘……」

  只有阿娘有這樣纖秀的手指,也只有阿娘才會這樣親昵地摩挲她。

  「阿娘……」滕玉意在夢中低低啜泣,「來為女兒送嫁麼……」

  那雙手停在了滕玉意的肩頭上,輕緩地拍打著,就像幼時母親為了哄她睡常會做的動作。

  滕玉意噙著淚,孩子氣地呢喃:「女兒嫁的郎君,阿娘可還中意……」

  耳邊隱約有嘆息,是不舍的,也是歡喜的。

  滕玉意眉頭慢慢鬆開,母親的手猶如一縷清風,漸漸撫平女兒心頭所有的離愁和哀惋。

  早上滕玉意醒來,發現淚水打濕了衾枕。

  沒等滕玉意自行下床,杜夫人就帶著兩位喜娘把她從衾被裡提溜出來。

  成親歷來在傍晚,但白日尚有許多禮儀,滕玉意昨夜睡得淺,起床後一個勁地打瞌睡,人雖坐在妝檯前,腦袋卻前仰後合的。

  杜夫人和杜庭蘭扶穩了滕玉意的腦袋讓喜娘隨便折騰。

  昨晚府里的人大半未睡,這會兒早就忙碌了半晌了,滕玉意被拖到屏風後穿嫁衣的時候,忽聽姨母同表姐說:「紹棠真這麼說?」

  杜庭蘭嗯了一聲:「世子這幾日壓根沒在長安,今日天不亮才趕回成王府,紹棠過去送東西的時候,正好聽到門口小廝說起這事,府里唯恐世子趕不回,個個都要急死了,還好世子及時趕回了。」

  滕玉意登時精神了。

  南陽城與長安相距千里,去南陽不可能這麼快趕回,看來是別處,但眼看要大婚了,藺承佑又能跑到何處去。

  杜夫人滿含期冀道:「世子能自行出長安,莫非眼睛好了?」

  「世子身邊帶了一大幫扈從,而且紹棠說世子眼上還束著布條。」

  杜庭蘭輕嘆。

  滕玉意正豎著耳朵聽,就聽外頭說笑聲驟起,各府的女眷聯袂而至。

  到傍晚時,一切準備停當,忽聽鑼鼓喧天,丫鬟們興奮地跑進:「迎親的來了。」

  屋裡愈發忙亂。

  喜娘將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團扇遞給滕玉意,一左一右扶起滕玉意。

  滕玉意屏住呼吸握穩扇柄,沿著鋪好的氈毯往外走去。

  氈毯花團錦簇,踏上去寂寂無聲。

  四周滿是歡聲笑語,隔著團扇也能感覺到友善的注視。

  背後忽有人小聲啜泣,卻是姨母和表姐。

  滕玉意一來捨不得她們難過,二來自己心裡也生出強烈的不舍,回頭想安慰姨母和姐姐,喜娘卻硬將她攔住了:「今日大喜,不興回頭看。」

  杜夫人和杜庭蘭忙跟上前,強作歡笑叮囑道:「阿玉,你好好的。」

  到了中堂,喜娘在耳邊提醒滕玉意:「滕將軍送嫁。」

  滕玉意透過團扇的綃紗,隱約看到庭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杵著拐杖,卻站得極穩。

  到了近前,滕玉意垂眸望見阿爺的袍角,突然間淚如雨下。


  那是她親手為阿爺縫製的佛頭青襴衫。

  平日阿爺捨不得穿,今日鄭重其事地穿上了。

  滕玉意淚盈於睫,跪下撲通撲通磕了三個響頭:「阿爺,您保重。」

  滕紹噙著淚花點頭,過片刻才道:「今日吾兒出嫁,要歡歡喜喜的。

  起身吧,阿爺送你出門。」

  滕玉意跟隨父親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到了二門外,禮樂聲驟起,門口鮮車健馬,聚滿了前來迎親之人,放眼望去,不是長安有名的大才子,就是與藺承佑交好的貴要子弟。

  另有東明觀的五位道長和絕聖棄智等人。

  人群簇擁著一位身著紅袍的郎君,騎白馬,轡紫鞍,俊如珠玉,朗若朝霞,意態瀟灑,未語先笑。

  喜娘似是頭一回看到這般俊美的新郎,立時屏住了呼吸,身後安靜了一瞬,有外地來的女眷竊竊私語:「這便是成王世子?

  當真跟畫上人似的。」

  絕聖和棄智在馬上探頭探腦,一看到滕玉意出來,高興地嚷道:「師兄!」

  五道等人打趣道:「瞧這兩個傻小子,什麼『師兄』,那是你們師兄的新婦。」

  眾人哄然大笑,絕聖棄智憨笑撓頭。

  五道想起滕玉意和藺承佑這一路走來太不易,笑容中還透著幾分唏噓。

  每個人都那樣高興,滕玉意心窩暖洋洋的,然而不敢四處張望,只奇怪一露面就覺兩道灼灼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天色雖不早了,但她很確定那目光從藺承佑方向投過來的。

  她心裡有些疑惑,藺承佑已經吃了赤須翼一個月了,但一直沒有復明的跡象,雙目看不見,怎麼可能這樣灼灼地注視她。

  莫非他復明了?

  可如果真復明了,藺承佑怎會不讓她提前知道。

  這樣想著,滕玉意打算偷偷看藺承佑一眼,兩位喜娘卻二話不說把滕玉意推上了犢車。

  ***

  滕玉意端坐在青帳中,身邊堆滿了糖果金錢,帳內靜悄悄的,外頭卻笙鼓鼎沸。

  沃盥禮行了,卻扇禮行了,合卺禮行了,結髮禮行了(註:)。

  禮數一成,她和藺承佑便正式結為夫妻了。

  再過一會,藺承佑就該回到青帳了。

  想到此,滕玉意下意識揪緊那厚重的青綠嫁衣(注)。

  只恨行禮時四周擠滿了人,她都沒機會仔細盯著藺承佑瞧,但即便只是飛快地幾瞥,她也瞥見了藺承佑注視自己的目光。

  那雙眼睛漆黑如墨,笑意似能漾到她心裡去。

  她知道以藺承佑的性子,今日成親必然不願再在眼上束上一根布帶,但他的一舉一動,哪像個眼盲之人。

  兩人拜天地時,藺承佑不時會回頭笑看她,成王府占地廣闊,光從中堂走到青帳都要花費不少工夫,但無論在何處行禮,藺承佑總不忘關照她。

  喜娘們撒帳時,滕玉意頭上落了不少玉箔和果子,藺承佑與滕玉意行合卺禮時,順手幫滕玉意摘下鬢邊的一個小果子,這舉動情意流露,引來帳內一陣笑鬧。

  「看來世子極喜歡自己的新婦。」

  「可不是,新婦花容月貌,誰瞧了不喜。

  你們瞧,世子和新婦坐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

  回想到此處,滕玉意幾乎可以確定藺承佑復明了,但她仍不相信藺承佑會瞞著自己,藺承佑該知道她會得知此事有多高興,可他竟然瞞著她。

  再說了,赤須翼可是她搶來的。

  滕玉意越想越氣,忽聽帳外傳來腳步聲,滕玉意心口猛地一縮,再一聽,又悄悄鬆懈下來。

  是碧螺和春絨,她們身後還跟了七—八個嬤嬤和小丫鬟。

  「娘子,熱湯備好了,這一天都快累壞了,盥洗後換上寢衣吧。」

  滕玉意抬眸打量那幾個面生的婆子,那樣謙恭和氣,一望便知是成王府的老人,本想問碧螺「你們瞧藺承佑是不是復明了」,見狀,她笑靨淺生,悄悄把話又咽了回去。

  一座青帳,闢作兩端,外頭是喜帳,裡頭是淨房。

  滕玉意到淨房脫下厚重的嫁衣,浴洗一番,濕淋淋從浴槲出來。


  春絨和碧螺正幫滕玉意擦拭身子,就聽外頭嬤嬤訝道:「噫,大郎這麼快回來了。」

  緊接著就聽見腳步聲,果然是藺承佑,入內後,他似乎怔了下,笑問:「她呢?」

  這個「她」,自然是指的滕玉意了。

  滕玉意一顆心竄到了嗓子眼,慌手慌腳讓春絨碧螺幫自己穿衣裳,等到重新裹得嚴嚴實實了,稍稍鬆了口氣。

  「丟不了。」

  就聽嬤嬤笑著說,「玉娘在裡頭盥洗呢。」

  藺承佑哦了一聲,頓了頓道:「……沒什麼事的話,嬤嬤們先下去吧。」

  滕玉意低頭望望自己,身上只穿著寢衣,便低聲對碧螺和春絨道:「你們出去把外裳拿給我。」

  碧螺錯愕:「都換了寢衣了,怎還要穿外裳?」

  滕玉意清清嗓子:「囉嗦。

  叫你拿就拿。」

  碧螺不肯:「白日捂了一天,嫁衣上有汗,再穿上恐不好。」

  滕玉意說:「那……那你們就去給我找一件別的衣裳。」

  春絨無奈:「娘子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箱籠都送去了世子住的東跨院,臨時去拿豈不大費周章。」

  「我不管。

  你們自去想法子。」

  二婢乾脆撇下滕玉意,匆匆出了淨房,出去後似乎只與藺承佑見了個禮,便告辭離去了,僅一瞬,外頭回歸安靜。

  滕玉意悄悄走到簾前,正要搴簾往外看,有人把一件裙裳遞了進來。

  「是不是在等這個?」

  正是滕玉意剛脫下的青綠色中裙。

  滕玉意心口一跳,就聽藺承佑在簾外道:「還要我給你拿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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