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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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6 章

  一月後, 長安。記住本站域名

  這日傍晚,通化坊某條偏僻的小巷裡, 冷不丁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

  絕聖棄智一邊走一邊張望左右, 除夕和上元節相繼而至,天氣卻不見好轉。

  舊雪未消,又添新雪, 無論他們行走在長安城的哪個角落, 總能看到一片豁目爽心的白。

  昨晚又下雪了,今早起來, 天地間仿佛凍住了似的。

  不過兩人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過年前師公給他們添了好幾套新衣, 有氈帽和氈靴, 還有厚實的夾纊長袍, 有了這身裝束, 天再冷也不怕。

  只是這樣一來他們顯得更胖了,走在街上時,老被人打趣「青雲觀的伙食是不是特別好, 瞧, 那兩個小道士圓滾滾像兩個小肉球。」

  天色越來越晚了, 他們是來尋師兄的。

  今日並非節慶日, 但晚上宮裡要舉辦家宴, 成王妃的哥哥瞿子譽從益州卸任回來了,同他一起回長安的還有成王妃的嫂嫂和爺娘。

  信上原本說後日才到, 孰料瞿家的車馬今日晌午就進了春明門。

  王爺和王妃喜出望外, 忙不迭趕去春明門迎接, 師公也高興壞了,放下觀里的活計趕到宮裡相聚, 親人久別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聖人和皇后說難得一家人這樣齊全,不如今晚就在宮裡舉辦家宴。

  話說回來,自打師兄眼盲之後,宮裡許久沒這樣高興過了。

  可惜那時候師兄就去大理寺了,剛巧錯過了這熱鬧的一幕。

  問了寬奴才知道,通化坊出了一樁很邪門的案子,大理寺的官員唯恐兇手逃脫,特地帶著案宗到成王府找藺承佑。

  藺承佑聽完案情,二話不說就走了。

  寬奴本想跟隨,無奈藺承佑不許,大理寺官員在外辦案時歷來沒有帶上僕從的先例,他眼睛看不見,但五感和內力並未受損,何況有衙役相隨,不必擔心在外頭迷路。

  不過為了讓爺娘放心,藺承佑出門前還是牽走了小豹子俊奴。

  眼看天快黑了,藺承佑還不見回來。

  寬奴和絕聖棄智分頭去找尋,一個去大理寺,一個去往發生兇案的喜鵲巷。

  喜鵲巷極為窮陋,住戶也不算多,但一眼望去,仍能感受到新年殘留下來的喜慶氣息,家家門前都掛著祈福的鯉魚幡子,戶戶門外都新換了鮮艷的桃符(注)。

  可惜就在前些日子,這裡有個七十歲的老翁遇害了。

  此翁姓劉,多年前就已喪偶,膝下有個女兒,十幾年前就已嫁人,不幸的是女兒出嫁後沒多久也病亡了,剩下老人獨自生活,時日一長,劉翁手頭益發拮据,為了維持生計,只得不拖著病軀出門賣炭。

  劉翁死時身首異處,家中略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碰巧前一陣通化坊出了好幾樁盜竊案,而賊首剛剛落網,法曹和里正便將劉翁的案子一併歸納為盜竊案,只需將案呈補完,案子便算告破了。

  偏偏在這時候,長安縣衙鬧起了鬼。

  一到晚上,就有一個無頭野鬼提著自己的頭顱在縣衙門口徘徊,衙門裡的吏員認出是劉翁,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劉翁夜夜徘徊,分明有冤屈難伸。

  縣衙連夜上報到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員聞訊趕到現場勘查,只恨劉翁家中線索早已被毀壞得差不多了,加之此案牽涉到冤魂作祟,只好去求助藺承佑。

  絕聖和棄智順著鄰居的指引往裡走,巷子七拐八彎,越到前頭越窄陋,一眨眼,天色已經黑了,兩邊都有宅邸,也不知哪一戶是劉翁生前的陋宅。

  兩人正商量著要不要點火,前頭的宅子的里傳來了一些輕微的動靜,絕聖和棄智心中一喜,忙迎上前去:「師兄。」

  點了燈籠一看,卻見一高一矮兩團身影坐在一座破宅的門檻上。

  他們坐在黑暗裡,似在發怔,又似在等候什麼。

  正是藺承佑和俊奴。

  棄智心思比絕聖細膩,一眼就看出師兄神色不大對勁,師兄臉龐微低「望」著腳邊,看上去已經在此地呆坐了許久了,棄智提燈往師兄身後瞄了瞄:「師兄,案子查完了嗎?」

  話未說完,宅子裡有兩團光影靠近,兩名衙役提著燈籠從宅子裡出來了。

  「藺評事。」

  一個衙役抹著汗說,「又搜了一遍,實在沒搜到什麼可疑的線索。」


  另一個衙役為難地道:「卑職並非要偷懶。

  只是這樣徒勞搜下去,搜到天亮都未必有什麼收穫,此等大案馬虎不得,要不卑職馬上到請寺卿另派一位長官過來幫忙?

  卑職們心太粗,搜查證物時素來離不開長官的指點,藺評事您的眼睛……」

  言下之意,這一下午藺承佑就沒幫上什麼忙。

  絕聖和棄智偷偷看向藺承佑。

  藺承佑倒是很平靜:「你們先回大理寺,我在此處等你們回,至於要不要將此案交還給陳司直,明日再由張寺卿定奪吧。」

  兩位衙役鬆了口氣:「也好,那卑職馬上回稟寺卿。」

  順勢看了看藺承佑面前的小師弟,兩人放心走了。

  衙役走後,藺承佑在原地枯坐。

  絕聖和棄智胸口堵得慌。

  從前師兄查案時由來是機警如神,何時被人當作過累贅。

  「師兄。」

  絕聖悶悶道,「我和棄智的眼神準保比那兩位大哥要好,我們幫你搜查證物。」

  藺承佑依舊沉默。

  過片刻,許是為了寬慰師弟,又或是覺得此案迷霧重重,他鬆開眉頭,重新振作精神:「也好,進去試試吧。」

  說著將俊奴拴在門口,隨絕聖和棄智入內。

  為了照顧藺承佑,絕聖和棄智走得極慢,每走幾步,藺承佑就會停下腳步聽一聽。

  「看看草叢和花枝底下。」

  「石縫和牆角也別漏過。」

  「水缸的缸壁可有奇怪的記號?」

  這樣一寸寸找下來,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外屋。

  劉翁是在裡屋被人謀害的,案發時房中四壁都濺滿了血,三人進屋時夠小心了,棄智卻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絕聖,小心。」

  絕聖嚇得一動不敢動,用燈籠一照,原來自己的衣袖險些拂到門框,門框上有個血手印,雖然已經乾涸,但一不小心可能被擦碰,絕聖慶幸地收回手,一回頭,險些又嚷出來,就見藺承佑踩在一個奇怪的印子上,那印子只有一個淺淺的殘跡,不用燈籠仔細照看不出來,方才離得有點遠,也沒顧得上提醒藺承佑。

  兩人屏住呼吸,師兄恍若未覺,就那樣立在原地靜等著他們下一步的指引,他們現在是師兄的眼睛,師兄全盤信賴他們,但即便再謹慎再小心,也會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先前還對那兩個衙役大哥不滿,現在總算明白他們為何寧肯得罪師兄也要回大理寺請人了。

  一個瞎子,稍有不慎就會破壞現場。

  「怎麼了?」

  藺承佑察覺有異。

  絕聖棄智心裡哽得難受:「師兄……你腳下有個印子。」

  藺承佑滯了滯。

  過了好一會,他勉強開腔:「把印子形狀拓下來,我們走吧。」

  出來時,空氣里有一種窒人的消沉感。

  碰巧那兩名衙役帶著陳司直趕來了,陳司直小心翼翼近前:「有勞藺評事了,天晚了,藺評事辦案多有不便,此地暫且先交給我們吧。

  張寺卿急等著陳某寫案呈,陳某若查到了什麼,改日一定去成王府請教世子。」

  藺承佑摸索著彎腰,一言不發牽起俊奴的項繩,起身時笑了笑:「也行,查到什麼回頭再找我。」

  說著便越過幾人,逕自往巷外走去,腳步邁得又快又大,再也沒回過頭。

  絕聖棄智望著師兄的背影,那是一種極為落寞的狀態,咫尺外就讓人心酸。

  聽寬奴說,師兄一聽說有棘手的案子便興沖衝出了門,那樣意氣風發,說明對自己的辦案能力依舊滿懷信心,不料非但沒能幫上忙,還被同僚——

  經過今晚的事,他們才體驗到眼盲的處境有多難堪。

  沒了眼睛,師兄就像被生生折斷雙翅的蒼鷹……

  這時藺承佑因為邁步太急,不小心絆了一下。

  絕聖棄智難過極了,忙上前攙扶,忽覺巷中有鬼影掠過,藺承佑用胳膊擋開絕聖的手,側耳聽了聽。

  棄智趕忙捏決燃符:「像是冤魂。」

  「看來不只一位受害者。」


  默了一晌,藺承佑道,「兇手殘暴異常,劉翁的頭顱到現在沒找到,來都來了,我們還是在附近轉一轉吧。」

  絕聖棄智眼圈一紅,不敢再回去破壞證物,卻還是放不下案子。

  三人正要往前走時,忽聽暗處的角落裡傳來叮鈴鈴的怪聲。

  絕聖棄智愕了愕,這聲音怎麼那樣像——

  不對,這絕不可能,玄音鈴只能由活人佩戴,滕娘子上回「身死」時,玄音鈴論理就從她的腕子上脫落了。

  藺承佑卻像聽到了一聲驚雷,臉色一下子變了。

  前方的角落裡站著個人影。

  那鈴音,就是從那人身上傳來的。

  她提著一盞燈籠,應該已經在原地站了一會了,方才的那一幕,想必她盡收眼底。

  天那樣冷,這人身軀微微發抖,像是在哭。

  看清對方的面容,絕聖和棄智露出狂喜的神色,但或許是高興懵了,「滕娘子」三個字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嚨。

  滕玉意穿著雪白裘衣,像是經過千里奔襲,鼻頭凍得通紅,妝發也有些凌亂。

  滕玉意鼻翼翕動,含淚打量藺承佑眼上的朱紅布帶,望著望著,腳下情不自禁朝藺承佑走去,雪地堅滑,她不小心摔倒在地,可她一聲不吭,爬起繼續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她義無反顧地飛奔起來。

  藺承佑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拼命側耳聽著前方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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