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地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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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加布里爾的夜店一如往日,熱鬧非凡,活色生香。記住本站域名

  和之前一樣,Lucy在門口值班,今天她沒有塗指甲油,而是坐在窗戶邊看著沒營養的搞笑直播,笑得前俯後仰,間隙瞥了一眼,竟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關掉了直播,把窗戶推開,「又是你們,這次來也是找加布里爾的?」

  安無咎點了點頭。

  Lucy是個在常年混在聲色場所的人精,一眼就看出安無咎的臉色不太對,於是連忙笑著起身給他和沈惕開了門,待他們進去之後,她又坐下來提前給加布里爾通電話。

  果不其然,他們這一次的造訪是沒有事先預約的,但加布里爾聽了她說的話也並沒太當一回事兒,表示來了就是客人。

  掛斷電話沒多久,兩人就進入了加布里爾的辦公室,加布里爾起身對他們笑道,「好久不見啊。」

  他從身後的一整排酒櫃裡抽出一瓶酒,打算打開,「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你們一看就是能活到最後的人。」

  「不用倒酒了,加布里爾。」

  聽到安無咎這句話,加布里爾手上動作一停,抬頭看他,察覺出了不對勁。他放下酒瓶,對安無咎和沈惕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自己坐到另一邊,「怎麼了?你們來找我,是出了什麼要緊事吧。」

  安無咎長話短說,「是我妹妹的事,她失蹤很多年,我在找她,現在有一個疑似是她的女孩兒,據她們說,她最後登記的地址是這裡,你這裡。」

  加布里爾聽到這番話的第一反應是皺了皺眉。

  「我這裡……」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安無咎想,和他猜的一樣,加布里爾也什麼都不知道。

  他向加布里爾複述了那個女孩通話時告訴他的內容,加布里爾聽完,沉默了片刻。

  「無咎。」

  他有些沉重地開口,「這麼說,她可能是我這裡的……性偶,對吧。」

  性偶這個詞說出來,像是一把刀子捅在安無咎心裡,沈惕能感覺到,光是這個詞,就可以讓安無咎聯想到無數中數不清的折磨,每一種好像都懲罰在他的身上。

  安無咎低垂著眼,「應該是這樣,所以我想……」

  他還沒說完,加布里爾就站了起來,「走吧,別說了。」他抿了抿嘴唇,從口袋裡磨出一包昂貴的香菸,抽出一根來,「先去看看,現在她們應該都在宿舍,挨個兒問問吧。」

  「謝謝。」安無咎的聲音低啞。

  加布里爾叼著煙,拍了拍安無咎的肩膀,什麼都沒說,帶著他們離開這裡,前往地下二層。

  在此之前,安無咎都不知道,原來這裡有專門給性偶們提供的集體宿舍,這裡稱不上多好的環境,但不算太差,空間不大,但乾淨整潔,只是很暗很暗,藍紫色的光線,好像這個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紫外線消毒箱,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

  性偶絕大部分都是女性,她們在沒有工作的時候會在這裡休息,或是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但不能離開。

  加布里爾雖然並不是性偶這一群體的始作俑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受益者,是踩踏著她們的人權在掙錢的惡人,所以他始終保持沉默。

  反倒是那個也來巡查的所謂「經紀人」,他看到了加布里爾,還有他身邊兩位氣度不凡的男人,以為他們也是重要的潛在客戶,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動介紹著她們,這些悲劇的女性,悲劇的商品。

  就像是一個可以被客戶選擇的服務項目,她們必須具有足夠大的適配性,能夠讓每一位客人感到「滿意」,所以幾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強制性地安裝有洗腦功能的晶片插件,這樣一來,她們在服務時不會反抗,同時對方還可以選擇為她們植入任何的個性,像個定製的玩偶。

  「經過我們的調試,她們絕對百分之百地服從,我們之前的客戶都是滿意度最高的。」

  安無咎的手緊握成拳,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一拳揍倒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男人。但他何嘗不清楚,吞噬掉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個人。

  不是一個小的群體,而是一個大的社會體系,一個習慣了犧牲她們的體系。

  而他的妹妹,其實就是這些堆砌成山的犧牲品中的一個,小小的一個而已。

  她們被消解了人的意義,被異化成一個徹底的附屬品,沒有了自我,沒有了所謂人生,犧牲於這個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絕了這個男人的推銷,「你不用說了,我們想問一些問題,就不麻煩你介紹了。」

  說完,他帶著恍惚的安無咎來到這些女孩的面前。

  世界上大概沒有比現在更殘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來問。

  第一個女孩子的神志看起來是完全清醒的,第二個也是,但她們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們沒有哥哥。

  第三個甚至笑著告訴他們,「是我的哥哥把我賣到這裡來的。」

  第四個女孩有很嚴重的毒癮,連說話都很困難,加布里爾告訴他,「她是從另一個經紀人手裡轉來的,剛來的時候不知道,後來才發現不對勁。原來是之前的經紀人為了控制她們,故意給她們注射毒品。」

  正說著,面前的女孩忽然間撲下來,兩隻乾瘦的手抱住安無咎的腿,祈求他能給她「打針」。

  安無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感覺自己身體裡的另一種極端的、黑暗的價值觀正在復辟。

  這個世界的確不需要救世主,因為已經爛透了。

  沈惕彎下腰,將女孩扶起來,對加布里爾說,「這樣的情況不可以送去相關的機構嗎?」

  「她支付不起。」加布里爾說出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給她吃飽穿暖。」

  沒有哪個沾點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過自新,說起來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錢。」安無咎說,「我給你,你幫我找一所。」

  加布里爾嘆了口氣,經過上次的事他就已經知道安無咎是個什麼樣的人,勸是肯定勸不動的。

  「好,我給你找。」

  在他們走向下一個女孩的時候,加布里爾拉住了安無咎。

  「你聽我說。」他取下叼著的香菸,「我這裡有五十多名,現在才四個,一個個問下去,你確定你吃得消嗎?」

  安無咎抬眼,藍色的光線將他的輪廓襯得極為陰鬱,「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他和加布里爾交換了一個眼神,「他說得對,你先去休息,你們的事我都知道,我來問。」

  「你確定我現在能休息得了嗎?」安無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面等我。」沈惕很堅決,「門外就可以。」

  雙目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安無咎便垂下了眼,對沈惕他總是心軟的。

  「好吧,我就在門外等你,有什麼事要叫我。」

  「好。」沈惕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後背,「放心,相信我好嗎?」

  安無咎在他的懷中點了點頭,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的確哪兒都沒有去,就站在關閉後的門外,這裡很黑,只有一座樓梯,樓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來很像是陽光。安無咎靠著門坐在地上,望著那束透進來的光,整個人被一種莫大的恐懼所包裹。

  在這一刻,妹妹好像與他重合在一具身體中,他感受著妹妹那時候的痛。

  她會不會也在這裡望過樓梯上的光,想著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見天日。

  悔恨折磨著安無咎的神經,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

  而當初擺在他面前的兩個選擇,也都是地獄。

  而此時此刻他的眼前,依舊是妹妹趴在通風管道時那張哭泣著的稚嫩臉龐。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聲音。

  那時候的安無咎也很小,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一遍遍對妹妹重複。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沒有人的地方,想辦法出去,找寫著Police的小房子,去請那些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警察叔叔們幫你,不要隨便相信別人……]

  妹妹始終不肯一個人離開,小聲地喊著「哥哥」。

  [哥哥會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氣離開的時候,安無咎仰著頭,那時候的他猜到自己應該出不去了,心裡很害怕,害怕妹妹會活不下去。

  [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們兩兄妹的姓氏來源於父親,名則都來源於母親。

  安無咎總算想起來,似乎對他而言越刻骨的記憶,就會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親是個不擅長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愛母親,所以無論有了多少合適的備選,他都覺得母親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諧音勝男,是他打心底里認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會比任何男孩兒都要優秀。

  天意弄人。

  門從裡面被打開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無咎,很難過,胸口好像被什麼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安無咎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出來了,也站起來,「怎麼樣?」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於心不忍。

  加布里爾告訴他,「這裡的都不是。」

  安無咎下意識後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實,但下一秒,他又抬起頭。

  沈惕知道他要說什麼,「無咎,如果那個女孩提供的信息沒有錯,那妹妹可能就是那個被你救過一次的莉莉絲。」

  加布里爾連連點頭,「有可能,有可能是她。」他心下有些慶幸,立刻告訴安無咎,「你上次給我那筆錢,我給她了,但是你知道的,這裡的人報復心都很強,所以我還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時間。」

  「她先是在F城的東區呆了一段時間,現在好像是搬到西區城郊的一處貧民窟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說著只是發地址,但加布里爾還是自己駕駛飛行器,載兩人一同去了。

  在飛行器上,安無咎內心忐忑,他望著窗外漸漸淡去的光,看著飛行器朝著黑暗的、破敗的建築駛去。

  途中,加布里爾詢問起他耳後的植入口,「你買了公民晶片?」

  安無咎說是,「沒有晶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對方晶片的底細,一般這種都是犯過事兒的。」加布里爾在飛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於是低聲罵了一句,「早知道剛剛在俱樂部給你掃一下,這樣,你把編號調取出來報給我,我發給我認識的人查一下。」

  安無咎按他說的做了,「謝謝。」

  「不用。」加布里爾望著前方灰濛濛的夜空,和懸浮著的地圖導航,猶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造成的。」安無咎低聲說。

  加布里爾從沒遇到過這麼巧合這麼憋悶的事,他第一次感覺到懊惱。

  「加布里爾。」

  聽到安無咎叫他的名字,加布里爾應了一聲,「快到了,怎麼了?」

  安無咎想了想,「你……你妹妹的手術,做了嗎?」

  「還沒。」加布里爾說,「醫生給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不要移植。」安無咎幾乎是要求的語氣,「我知道你可能等這一次的機會等了很久,但暫時不要做。」

  「你是在擔心最近發生的納米機器人污染事件嗎?」加布里爾大大咧咧道,「我打聽過了,那幫殘次品已經被銷毀處理了,移植手術里不會用到。」

  安無咎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他解釋,畢竟他手裡並沒有非常可靠的證據,基本是推測,「你相信我一次,再等等,現在不是一個好的移植時機,太容易出現問題了。」

  沈惕也應和了一句,「是啊,看看那些發瘋的人,萬一真的出岔子,後悔都來不及了。」

  加布里爾有些許動搖,他嘆了口氣,「真的等太久了。」

  他最後悔的就是沒能親手殺了馬奎爾那個畜生!

  「據我所知,出現被污染的不僅僅是那些使用過納米機器人的受害者,還有替換過二手義體的,源頭已經很難找到了。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安無咎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這些應該都和沙文有關。」

  加布里爾果然愣住。

  沈惕問他,「你能保證給你妹妹做移植手術的醫院和沙文無關嗎?」

  當然不能。

  加布里爾自己都是沙文出來的人,他所掌握的許多人脈都來源於這所商業帝國。沙文旗下的醫院就代表著最先進的醫學技術和最好的治療效果,他不可能不選擇。

  「我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一時間消化不了,沒關係,你可以考慮考慮我說的。」

  加布里爾應了一聲,沒再繼續說話了。


  他們在晚上的10點32分降落,從停泊處步行進入這座貧民窟。和喧囂的城市不同,這裡充滿了死一樣的寂靜和黑暗,連保守詬病的光污染都因為貧窮而卻步於此。

  按照導航,加布里爾領著他們來到了一棟密密麻麻的舊樓下,這地方生活著許多潦倒的人,光是這裡的窗戶就密得令人心慌。

  「我們上去吧。」

  這裡的電梯很不好用,裡面的燈光忽明忽暗,電壓不穩。他們抵達了13層,跟著加布里爾走出去,繞過兩個拐角,來到了一扇門前。

  門上有一個小眼兒,但被堵死了,窗戶里是黑的,好像沒有人。

  加布里爾敲了幾下門,的確沒有任何回應。

  「不會又搬了吧?」他有些心煩意亂,又敲了幾下,但還是沒有回應。

  三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安無咎正打算問問隔壁左右的人,忽然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走過來一個纖瘦的身影,身穿寬大的黑色連帽外套,連帽套在頭上,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手裡提著一個袋子,裡面好像裝著一些食物,整個人似乎有些失魂,一抬眼才看到遠處的三人,而她的第一反應則是轉身離開。

  安無咎知道那就是她,他追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莉莉絲的眼神是驚恐的。

  這麼近的距離,安無咎才發現,原來她的右眼是被換過的義眼,和她的原生眼瞳不一樣,在月色下透著紫色的微光,是陌生的,不相似的。

  沈惕很快回憶起第一次見這個女孩子時她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大概是剛結束洗腦,所以神志是不清醒的,恐怕也不記得當時誰救了她。

  光看五官,她與安無咎也並不相像。

  「不要怕。」安無咎用很溫和的語氣對她說,「你記得我嗎?上一次在……」

  「放開我。」莉莉絲打斷了他的話,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向後退了一步,縮回黑暗中。

  加布里爾連忙幫他解釋,「莉莉絲,你總記得我吧,他是上次把你贖回來的人,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別怕,我們今天就是想問你一些問題,不是要把你帶回去。」

  莉莉絲迴避著他們的視線,半低著頭,攥著袋子的手骨節凸起,塑料摩擦,發出窸窣的細小聲響。

  「那、那我們開始問?」加布里爾看向安無咎,對他試了個眼色。

  安無咎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莉莉絲,他沒有試圖走近,給她以安全距離,「請問,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他斟酌著自己的用詞,生怕讓她難過,「比如……你有沒有兄弟姐妹?莉莉絲,這是你的本名嗎?」

  他問出這些問題,空氣靜得好像半凝固的膠質,令他透不過氣。

  莉莉絲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告訴他,「莉莉絲是我的本名,莉莉絲金,我沒有兄弟姐妹,是獨生女。」

  她的眼神很直白、很空洞地望向安無咎。這一眼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蜇在安無咎心上。

  「你沒記錯嗎?」加布里爾走近些,試圖讓她再想想,「你應該是清醒的吧,再想想?真的沒有哥哥嗎?那個一直在找哥哥的女孩兒是你沒錯吧?」

  莉莉絲搖了搖頭,肯定確鑿地告訴他們,「沒有,我沒有哥哥。」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莉莉絲說完,又看向加布里爾,「麻煩你,不要再找人盯著我了。」

  加布里爾好似也被刺了一下,愣在原地。

  「我其實是好意……」

  但話還沒說完,莉莉絲就從他們三人中間離開,沉默著與安無咎擦肩而過。

  沈惕抬起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見她打開門,回到她自己的小房子裡。

  加布里爾很焦躁,「怎麼辦?這個也不是。」他瞥了眼安無咎,「要不你們先跟我回去,去我那兒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再找找,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你覺得呢?」沈惕問安無咎。

  安無咎靜默了一會兒,同意了加布里爾的提議。

  沈惕握著他的手腕,幾乎是帶著他在走。

  事實上安無咎看起來還好,但就是因為看起來太好太穩定,才讓沈惕擔心。

  離開這棟大樓,深夜的冷空氣將安無咎裹住。

  他忽然間感覺不太對,敏銳的預感令他轉頭朝著某個方向望了望。

  「我去把飛行器開過來。」加布里爾說。

  沈惕卻突然開口,「雖然長相上不太像。」他轉過臉,對安無咎說,「但我感覺就是她。」

  那個脆弱又冷硬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或許她有不能說的原因……」

  沈惕的預感非常強烈,一種強大的力量指示著他,告訴他,那就是與安無咎有著血緣的孩子。

  「我們再上去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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