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不予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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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0章 不予發表

  張守仁這番話說出口,饒是江弦也愣了半天。

  他不得不佩服《十月》的這位名編,的確是有膽有識。

  竟然會說出一切問題由他承擔這樣的話。

  江弦在後世幾乎沒聽什麼人講過這樣的話。

  話說編輯這個職業也的確值得人尊敬。

  他們很難在這篇作品引起轟動後像作者一樣成名,分一杯羹,但對於編發作品付出的心血幾乎不亞於作者本人。

  「張老師,這是哪裡的話。」江弦握著話筒,輕聲道:「我的這篇作品你願意幫我發表,我已經很感激了。」

  《高山下的花環》想發表太不容易了。

  江弦雖然在文壇小有成績,但這會兒的作品能否發表,和作家的地位也沒什麼關聯。

  別說江弦了,哪怕是王濛、丁凌這樣層次的作家,照樣有一大堆無法刊發的廢稿在抽屜里攢著。

  《高山下的花環》更是敏感題材。

  你要寫一個好人好事兒很容易,但是你要針砭時弊就難很多。

  江湖傳言,當時李存葆關著門寫了一個月,一口氣寫出三篇文章:《高山下的花環》、《晚霞落進青紗帳》和一部叫《金銀夢》的報告文學。

  他興奮的把三份稿子拿給解X軍文藝社的人看。

  人家要了另外兩份,不要《高山下的花環》。

  理由就是,你這寫的什麼玩意啊?把我軍寫成什麼了?膽子也太大了,這樣的小說絕對不可能給你發表。

  解X軍文藝社作為軍旅文學的重要陣地尚不敢發表,可以見得《十月》和張守仁想刊發《高山下的花環》需要多大的勇氣。

  不過以江弦的視角來看。

  這回還真讓他們《十月》賭對了。

  在另一時空中,《高山下的花環》發表以後,並沒有鬧出什麼大事兒,反而迎來了鋪天蓋地的讚譽。

  當然,《十月》這次是運氣好,他們馬失前蹄出車禍的時候也不少。

  像之前說過的電影文學劇本《戀》。

  還有後來賈平凹的一部《廢都》。

  《廢都》這部小說的沉浮曲折,在中國當代文學之中罕有其匹。

  首版全文便是在《十月》上,當時先是引起轟動,後來直接被查禁,上面對出版社做出處罰,對《十月》雜誌的領導做出處分,並調離崗位。

  沙灘北街2號。

  《十月》雜誌搞評論這塊兒的編輯靳少先,敲開了中作協dang組書記馮沐辦公室的門。

  馮沐平時不在《文藝報》,他在中作協有辦公室,只是簡易樓的一間,沒有空調和暖氣。

  「少先同志。」馮沐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他仍和平時一樣緊鎖著眉頭。

  「你怎麼找上來了?」

  「馮沐同志,我來給你送篇稿子。」

  靳少先開門見山,從挎包里取出一沓手稿遞了過去,「難得的好稿子,你一定要看看。」

  馮沐平時工作多,不過靳少先極力勸說,加上他本人也是《十月》的編委成員,只好從他手中接過這篇手稿,順便問。

  「這是誰的稿子?」

  「江弦同志的。」靳少先說。

  馮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再低頭看向這篇手稿:

  「高山下的花環,江弦」

  馮沐一下就來了興趣,「這樣看來,是你們《十月》約到了這小子的小說?」

  「張守仁同志和他約的,我們編輯部的同志都看過了,一致認為是該發頭條的好稿子,準備隆重推出這部佳作。」靳少先興奮道,「這次過來,是想請馮沐同志你看過以後,幫江弦同志寫一篇文學評論。」

  馮沐作為《文藝報》的主編,是著名的文藝評論家,一生著有多篇文學評論集,像《繁花與草葉》、《耕耘文集》、《馮牧文學評論選》.

  「小說寫什麼的?」

  「是一篇軍旅題材小說。」

  「軍旅題材?」馮沐詫異,他可沒聽說過江弦還會寫這種題材。

  靳少先看出他的詫異,評價道:「其實也不奇怪,江弦同志的創作題材,大多都是敏感的大題材。


  他尤其喜歡寫人物內心矛盾,只不過這一次,他把內心矛盾寫到了軍旅小說的這個題材里。」

  「內心矛盾?」

  馮沐越聽越對這篇小說感興趣。

  「我先看看吧。」

  他應下此事,很快看起稿子,被稿子內容吸引進去。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團三營營部,在趙蒙生的辦公室里,我和他相識了。

  寒暄之後坐下來,便是令人難捱的沉默。

  趙蒙生是這三營的指導員,他出生於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戰功赫赫的老首長,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軍人,兩年前,在南方他榮立一等功。

  兩年多來,他毫不艷羨大城市的花紅柳綠,默默地戰鬥在邊陲。

  另外,他還動員他當軍醫的愛人柳嵐,也離開了大城市來到這邊疆前哨任職。」

  小說的一開始是一章「引子」,這「引子」是以創作者的口吻開始講述。

  「我」顯然是一名作家,前往南方採訪。

  至於趙蒙生.

  憑藉這短短一段介紹,一個將門虎子的形象已然在馮沐的腦中成型。

  不過接下來,江弦話鋒一轉。

  「在未見到他之前,軍文化處的一位幹事簡介了上述情況之後,對我說:你要採訪趙蒙生,難啊!他的性格相當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跡雖好,卻一直未能見諸於報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絕記者對他的多次採訪!

  脾氣怪?搞創作的就想見識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見我執意要去採訪,文化處那位幹事給趙蒙生所在團政治處打罷電話,又勸我說:同志,算了,別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團政治處的同志說了,三天前趙蒙生剛收到一張一千二百元的匯款單,那匯款單是從你們山東沂蒙山區寄來的。趙蒙生為那匯款單的事兩宿未眠,煩惱極了!

  一張匯款單為啥會引起將門之子的苦惱,這裡面肯定有文章!於是,我更是毫不遲疑地乘車前往。」

  在馮沐看來,江弦絕對是相當會寫開頭的人。

  一上來便乾脆利落的製造懸念,把趙蒙生這個人物講述的謎雲重重,惹得讀者忍不住便要接著往下看。

  接下來更是保持著這樣的節奏。

  趙蒙生要給「我」講講自己戰爭經歷,不過在講之前,他又吊胃口的提出三點要求:

  1,不要用華麗的詞藻去打扮這個樸實的故事。

  2,請不加粉飾地把故事記錄下來。

  3,在這個故事中,趙蒙生和他媽媽都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請不要對任何人進行美化。

  如果說要求1和要求2還好理解,要求3顯然是最讓讀者,也是讓馮沐感到困惑的一條。

  怎麼會有人希望作家不對他筆下留情?

  更何況,這個趙蒙生,難道不是一名戰鬥英雄?

  「以下,便是趙蒙生的講述。」

  「引子」戛然而止,小說的第一章開始。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九七八年。

  我離開軍政治部宣傳處,下到九連任指導員。

  我原來的職務是宣傳處的攝影幹事,那可是既美氣又自在的差事。我不過是個「二混子」。加上我跟宣傳處的幾位同志關係處得也不太好,我要求下連任職,是他們巴望不得的事。

  當團里用小車送我到九連走馬上任時,我隨身只帶著個小皮箱。皮箱裡裝著一條大中華煙,還有一架「YASHIKA」照相機。

  那架進口照相機,是我八月份回家休假時,媽媽托人給我從僑匯商店裡買的。當我把公家的照相機移交之後,高興時我還可以玩玩這台「YASHIKA」.」

  正如「引子」的最後一句話所說,小說的「我」換成了趙蒙生。

  馮沐像是聽故事一樣,聽趙蒙生緩緩講述這個故事。

  他一頁頁的翻看著,越看眉頭鎖的越緊。

  所謂的戰鬥英雄趙蒙生,在他自己所講故事的一開始,形象實在是有些卑鄙以及不堪入目。

  在小說的主人公當中,趙蒙生屬於最特殊的那一類。

  他是屬於帶有反面性質的主角。


  而且是不同於普通翻轉式的人物設定。

  一般的普通翻轉式,就是人物一開始就是好的,只是裝作一副壞人的模樣。

  電視劇《寶蓮燈》都看過吧?焦俊恩演的二郎神,一開始都覺得是個壞人,結果到最後才揭秘,原來舅舅是個好舅舅,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黑神話》里的二郎神也是這個感覺,形象在最後一刻都完成了翻轉。

  不過趙蒙生是屬於那種成長式的反面主角。

  就是一開始他是真壞,自私自利到馮沐都看不起他,但是在經歷過一次次戰鬥以後,趙蒙生的人格完成了升華。

  看完這篇小說,馮沐大為震動,坐在桌前恍惚許久,最後忍不住將其分享給了光未然。

  「你看看。」

  光未然同樣深受震動。

  他和馮沐很快達成共識。

  雖然《高山下的花環》這篇小說尚未發表,但稱其為當下軍旅文學創作的扛鼎之作絕對沒有絲毫誇張。

  「這小子這趟南邊沒白去啊。」光未然唏噓道。

  馮沐點點頭。

  他對小說里梁三喜這個人物印象頗深。

  記得他們作協這次在南方採訪,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遺書,不少上面還沾著血跡。

  一次採訪時,馮沐了解到一名連隊幹部,家是在貧困的山區,欠了許多帳。

  臨上戰場前,他給妻子寫了封信,在信中囑咐妻子,如果自己戰死的話,請她與母親好好活下去,不要給國家和組織添麻煩,欠帳的話就用自己的撫恤金去還。

  當時一大群作家,包括馮沐本人都深受震動。

  馮沐沒想到江弦居然也記得這件事,還記得這麼深刻,直接通過藝術糅合寫出了梁三喜這個人物。

  6月10日,文學界被《京城文學》發表的《人生》震動了。

  在之前,中國小說帶有明確的臉譜化的傾向。

  簡單點說就是分好人壞人。

  而《人生》的高加林,他身上透露著思想的複雜、多變,真正的人恰恰便是這樣的。

  就在《車水馬龍》和《人生》的名號響徹文藝界之際,《棋王》殺青了。

  葛尤可算是回到京城,第一時間來拜訪了一趟江弦。

  「江兄,我都瘦了。」

  「你看你這小身板。」江弦給他倒上虎骨酒,「來兩口。」

  不久,《大眾電影》的記者很快跟著謝晉一塊兒找上了江弦的門。

  這會兒的電影,在上映以前,通常要提前幾個月通過《大眾電影》進行預熱。

  記者不光和江弦聊《棋王》這小說,還請教起王一生的原型人物。

  《棋王》作為江弦的處女作,在他連珠炮一樣接連推出熱銷小說以後,受到的關注反而比較少。

  關於小說原型,只有在此前的創作談中江弦簡單提過幾次。

  他當時說,王一生雜糅了好幾個棋手的形象,臧國柱是原型之一。

  「還有誰呢?」

  「.除了臧國柱同志,那有一個人叫何連生。」

  江弦回憶說,「這個人自小在京城長大,號稱下遍京城無敵手,棋圈給了他個『醉俠』的名號。

  一是他能喝,涮著羊肉,一頓能喝一瓶半二鍋頭。

  再是他下棋擅走怪招,棋路走得歪歪斜斜,像打醉拳。

  後來下鄉,他去了雲南,我聽朋友講,他每天吃不飽飯,一收工就是找吃的,五年沒摸過棋子,還說:飯都吃不飽,還下什麼棋」

  記者聽得兩眼冒光。

  今兒這趟算是賺了!

  謝晉也是一陣意外,他可沒聽江弦說過這些。

  拍一次《棋王》,謝晉幾乎會了全國各路象棋高手。

  深感象棋的運道,被嗡嗡嗡斬斷了這麼一次。

  胡榮華此前是全國出名的十連冠,象棋界獨孤求敗一樣的人物,人送外號「胡司令」。

  因為他比很多棋手都年輕,喊他大了小了都不合適,乾脆就喊司令。

  這樣一號人物,嗡嗡嗡以後巔峰不在,這幾年全國賽,不敗金身接連被破。

  象棋還真是從他開始衰落。

  以前的象棋第一人是老了所以下不了,後世的象棋第一人是牢了所以下不了。

  「《棋王》打算多會兒上映?」江弦和謝晉打聽。

  「還定不下來,總之一定在今年。」謝晉給了他個最遲期限。

  一年上映兩部他的電影?

  江弦想想都有點誇張。

  回到家裡,收到了《十月》那邊打來的電話。

  張守仁告訴他,《十月》把《花環》拿給了馮沐同志。

  馮沐看後說:「這是一篇好文章,可我擔心寫得太尖銳,需要稍事修改,把太尖銳的地方抹掉才能發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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