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韶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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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8章 韶華之一

  容揚第一次與陳萱相見是一個非常機緣巧合的時間, 容臻夫婦移居北京, 容揚時常因公到北京出差, 順帶看望小姑。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然後, 他湊巧在姑丈的沙龍上聽到一位教授向陳萱孔雀開屏, 邀請陳萱去北京大學的校園參觀, 實際這是文人慣用的把戲, 向女性表達好感的慣常手段。

  結果,容揚聽到世上最天真直白的回答,「好啊, 我會帶著我家先生一起去的。」

  當時吳教授的神色,容揚至今想起猶是好笑。

  他忍不住向後看一眼,就見到了陳萱。

  此時的陳萱並不起眼, 相貌只算清秀, 學識,呃, 學識基本上剛脫離文盲的程度, 識字, 讀過《三字經》。

  容揚只是想看看這位似坦率又似老辣的回答, 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看陳萱一眼後,容揚確定, 陳萱是真的直率單純。

  哈哈, 可真有意思。

  單純到這種程度的女子也不多見。

  待第二次聽到陳萱的消息, 是自陳小姐口中。

  陳小姐家族落魄,隨家族來京討生活, 昔日上海明珠,人未老,珠已黃。

  容揚不介意陳小姐對他的那點利用,他永遠記得,他與陳小姐在國際飯店初見面,陳小姐身邊鞍前馬後的男子們笑話他是國際飯店新招的門僮,陳小姐阻攔的話,「不要這樣說,那位公子可能是滿人貴族。」

  所以,如今這點小小利用,不算什麼。

  容揚也知道,只要他開口,陳小姐肯定會願意嫁給他。

  只是,有些時候,有些時光,有些感情,一旦過去,便真的不在了。

  容揚偶爾也會懷念自己少年時對陳小姐的仰慕,這是他的自小訂婚的未婚妻,漂亮、美好、明珠一般,可是,彼時拖著辮子家族落魄的他,在她眼裡如同墳中枯骨一般腐朽厭惡。

  世易時移,他對她已經平淡,她則似有他意。

  聽著陳小姐誇張譏誚的說起陳萱在文家沙龍大放狂語,要做一級教授的事,容揚也頗是吃驚。

  不同的是,容揚對陳萱的理想沒有任何譏笑,陳萱一看便知是老實單純的人,這不是位會說大話吹牛的姑娘。

  說不定,她就是這樣想的,一級教授,工作體面,薪水豐厚。

  這原就是事實啊。

  有什麼可嘲笑的呢。

  容揚從不嘲笑別人的理想,聽說陳萱在打聽做一級教授的辦法,容揚閒來無事時便給陳萱開了份書單。

  人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如今世道一言難盡,機巧善變被追捧,單純老實反成缺點,時常被人嘲笑「傻、笨」,可是,容揚倒認為,凡世間能取得大成就之人,絕非機巧善變之輩,倒往往是帶著點「傻、笨」的單純人。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一心一意。

  容揚年紀不大,卻有自己的識人之道。

  陳萱相貌平凡,口才亦不出眾,說話還直腸子,頗有些拗性子。

  相較之下,她的丈夫魏年精明過人,頗有些小商人的機伶之處。

  再加上魏年相貌俊秀,倒是有人私下說陳萱配不上魏年。

  不,在容揚看來,陳萱有著巨大的優點,絕非魏年能比。

  這份書單在第二次見面時送給了陳萱,陳萱心中的感激似能從眼中溢出來。

  沒想到,不過幾月未見,陳萱已經從《百家姓》開始讀《史記》,英文也有在學。

  嗯,學的一般,起碼,在容揚看來一般,可這位姑娘啥都不怕,她還特別願意跟人嘰呱嘰呱的說英文,說的口音不大好,卻神采飛揚,令人喜歡。

  容揚想,真是位可愛姑娘。

  第三次見面也是湊巧,容揚坐在車裡,看到陳萱與頗不體面的夫婦二人爭執,瞧著彼此還是親戚,其間關係,容揚聽兩耳朵就知原委了。

  陳萱看著老實,卻並不懦弱,她不肯給的東西,就是不給。

  硬是從叔嬸那裡奪回不問自取的衣裳,那兩人要打罵,容揚沒多想,下車便把二人推開。

  這樣的勢利小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容揚衣服體面,氣場強大,陳家叔嬸灰溜溜離開。


  陳萱抱著衣裳哭一路,容揚倒想勸她,可看她哭的那樣痛快,也便沒再勸。

  只是瞧陳萱哭的可憐,帶她去家裡略作梳洗,陳萱有些拘謹,容揚也未多留她。

  容揚見過很多的新女性、舊女性,陳萱算是舊女性中的舊女性,因為聽說她出身一個很普通的農村,自小沒讀過書,倒是對種田很有經驗,陳萱的理想也是去做農學方面的一級教授。

  容揚從未見過會有人這樣強烈的對自己的理想付出,他並不經常來北京,可是每次見陳萱,陳萱的進步都令他驚詫。

  陳萱不是專業學生,她還要在婆家做家務,聽她說都是晚上學習,連魏年都跟著受益匪淺,小商人的氣質也漸漸有了變化。

  但,變化最大的是陳萱,容揚看著她從一個有些拘謹瑟縮的農村姑娘變得自信明快,這位姑娘還開始做生意,誰說做生意要勾心鬥角來著,陳萱就憑著實力堅毅,把生意做的很不錯。

  容揚去南京時偶爾與褚韶華說起來,「真是位了不起的姑娘,資質只是中上,學習簡直能豁出命去。

  她只是學的晚,如果能堅持,他日必成大器。」

  褚韶華喝口咖啡,笑著點評,「這樣的人,你說資質中上,評價就低了。

  許多讀了新書自以為新女性的女孩子,成親之後自己的人生就已經結束,這姑娘有這樣的覺醒,還有這樣的毅力,如果生子之後仍能如此,這是大器中的大器。

  可惜不在上海,不然定要你引薦給我認識。」

  過目不忘,聞一知十是天資,毅力堅持更是了不起的天資。

  褚韶華從來不能小看一個有毅力的人。

  命運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玄妙。

  褚韶華一向欣賞出色人物,結果,與自己關係相近的,總是些叫人不想提起的人。

  且不說三年前姜達弄出的那一樁事,現在聞老夫人見她都淡淡的,沒多久又傳來聞雅英婚姻不順的消息。

  聞雅英自己帶著丫環坐火車回家,死活要跟丈夫離婚。

  褚韶華不願意多理聞雅英的事,這姑娘一向不信任她,自小到大與她不睦,認為她心懷惡意。

  聞知秋卻是需要找褚韶華商量此事,因為這事必然要聞家出面,許多話,男人不好說,還是要女人之間交流。

  聞知秋也為這長女操碎了心,先是給聞雅英說了一門不錯親事。

  聞雅英急著拿回亡母嫁妝,大學都未讀完就回國結婚。

  褚韶華對此持反對意見,聞家人並不覺如何,畢竟,聞雅英於學業上普通,不論聞老夫人還是聞知秋,都認為早些結婚生子也不錯。

  結果,婚結了,然後,不過一年,就要離。

  對於聞知秋現今地位,夫家都能答應離婚的事,可見聞雅英把婚姻經營成什麼樣了。

  好在,長女離婚雖有些不好看,卻也不影響什麼。

  尤其,聞知秋很會自我安慰,相對於跟人私奔的上海教育司秦司長家的閨女,他閨女只是離個婚,安穩很多啊。

  離就離吧,離了婚,聞雅英總要尋些事,做生意賠了一筆,再加上被田家騙去的錢,聞雅英的嫁妝還剩多少,褚韶華就不知道了。

  聞雅英大概意識到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過膩了大小姐的日子,又提出想繼續讀書。

  而且,不在南京或是上海讀,要去北京讀。

  褚韶華不願意在聞雅英這荒廢的生命中浪費任何時間精力,聞知秋要去北京公幹,褚韶華順道去看自己的老友容臻。

  聞雅英去看學校。

  也不知怎麼那樣巧,褚韶華因與上海教會關係不錯,她曾同修女學習過英文,到北京時就想去西什庫教堂看望朋友。

  那是一場偶遇,褚韶華看到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妻似乎剛剛舉行過婚禮,一身深色筆挺西裝的新郎抱著新娘往外走,與他們一行人走個碰面。

  她未看清新娘的相貌,白色蕾絲緞的長裙婚紗,肩上圍著白色的狐皮披肩,臉孔不好意思的埋在新郎胸前,即便看不到新娘長相,也能從新郎眼中看出幸福與喜悅。

  褚韶華一笑,拉著丈夫給人家新婚小夫妻讓路,她還說,「以往只覺上海開放,沒想到北京的年輕人也這樣開放了。」

  沒想到還能與這對小夫妻見面,第二天在六國飯店的自助早餐廳,聞雅英沒有早起的習慣,不吃早飯,褚韶華與丈夫一向三餐均勻,在早餐餐廳見面,褚韶華才看清這位新娘的相貌,很乖巧清秀,讓人望之則喜。


  新郎那樣體貼,會將蝦子剝了殼遞給新娘,真是對恩愛小夫妻。

  看得出,新娘在這裡吃飯並不很習慣,大概不經常來的緣故,一定是這樣歡喜的日子才來的吧。

  褚韶華不知為什麼,見到新娘就很喜歡,不住的看了又看。

  聞知秋也給她剝了蝦放到餐盤,「別總看人家,把人家看不好意思了。」

  褚韶華夾著粉嫩蝦子醮醬料,心思未在早餐上,忍不住又看那位新娘一眼,說,「我總覺著,那新娘有些眼熟,心裡一見就歡喜。」

  聞知秋則是感慨,「一看就懂事有福氣,你看人家小兩口多麼的融洽,有說有笑。

  小伙子相貌更佳。」

  「不如容揚多矣。」

  「你把容揚當標杆。」

  聞知秋笑。

  怎麼會有這樣的緣分,一個人,見之便喜,且能一見再見。

  聞和秋公幹完畢,去走動聞雅英入學的事,褚韶華從不為孩子念書的事求人,深覺丟人,讓聞知秋自己去丟這個人吧。

  褚韶華去了容臻家裡,正趕上文家沙龍,她第三次見到了陳萱。

  容臻對陳萱竟很熟,親自為她介紹,這是魏太太。

  一個魏字,仿佛喚起了褚韶華心中埋藏多年的記憶,又或者是那一瞬間的心靈震顫,她忍不住對陳萱看了又看。

  陳萱對她也很有好感,記起曾在六國飯店見面的淵源,笑著打招呼,」沒想到又與夫人見面了。

  「

  褚韶華心中已如泰山將崩,盯著陳萱的相貌,總覺眉眼間越發仿佛,試探的說,「前幾天在六國飯店與魏先生魏太太曾有一面之緣。」

  魏先生魏太太?

  夫家姓魏?

  褚韶華已經在回憶魏先生的相貌,那新郎高鼻深目,皮膚雪白,身量高挑,並不似漢人,倒有些洋人相貌。

  這樣的相貌,在褚韶華多年前的回憶中,只有一家舊家生得如此,便是舊交魏家。

  但是,怎麼可能呢?

  王家兄弟不是說那孩子沒了嗎?

  可她瞧著,怎麼這樣像。

  或者,其實並不像,但那種強烈的直覺與天然的好感令褚韶華竟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迫,她的指尖忍不住微顫,只想直接問一句,你娘家姓什麼?

  你是不是姓陳,你叫什麼名字?

  褚韶華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激動,她強大的理智克制住心中衝動,按照大腦中發出的冷靜指令與陳萱說著話,向陳萱介紹聞雅英,陳萱看聞雅英的感覺很怪,褚韶華卻並未多加思量,她現在急迫的想知道陳萱的姓名!

  她想立刻打發陳萱暫時離開,向容臻打聽陳萱的姓名,卻又捨不得這孩子走。

  這種強烈的不舍讓褚韶華忍不住又望向陳萱,還是托陳萱略照顧聞雅英一二,她便與容臻單獨說話去了。

  褚韶華端著一杯咖啡,問,「我與魏太太有緣,不知她叫什麼名字?」

  「姓陳,叫陳萱。

  就是我在信中同你提過的,特別上進願意學習的那位姑娘。」

  容臻提醒褚韶華。

  容臻的聲音卻似漸漸遠去,褚韶華在聽到「陳萱」兩字時,手裡的咖啡輕輕一顫,竟灑了些在手背上都未覺。

  心中一時急痛,面色雪白,一時又狂喜,忍不住的眼眶發酸,身體顫抖。

  容臻連忙扶住她的手,先取下咖啡杯,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韶華,你怎麼了?」

  褚韶華想再多問一些,喉間卻似被什麼東西哽住,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她深深的呼吸,約摸一刻鐘後方能開口說話,聲音卻乾澀如沙紙磨過,「我沒事,容姐姐你知道她是哪裡人嗎?」

  「具體不大清楚,聽說是直隸人氏,說來還與你算是老鄉。

  怎麼了,你以前認識她?」

  「她與魏先生,過的還好嗎?」

  褚韶華半低著頭,強忍住眼淚不要落下,容臻看褚韶華情形不大好,握住她的手,帶她回房間說話。

  褚韶華的眼淚到容臻的書房才落了下來,她輕輕的拭淚,「現在不好同你說,待我查清楚再說。」


  在容臻看來,褚韶華有著鋼鐵般的意志與強悍,她認識褚韶華多年,見過褚韶華歡笑、惱怒、失望、憤恨,獨未見褚韶華落淚,強人落淚,格外令人動容。

  褚韶華當即就召阿芒過來去打聽魏家的事,當晚回到六國飯店,褚韶華大發雷霆,怒問聞知秋,「你不是說阿萱已經沒了嗎?」

  聞知秋還挨了兩下子,要不是護著臉,他真沒臉見人了。

  聞知秋挨兩下也就想起阿萱是誰了,聞知秋防著褚韶華再動手,「當時那王家老大斬釘截鐵的跟我說,孩子生病過逝了。

  不敢跟你說,怕你傷心。」

  褚韶華恨的牙齒咯咯響,心中一時惱怒至極,一時又歡欣喜悅,一顆心受盡煎熬,她狠狠的瞪聞知秋一眼,冷哼一聲,就要出門。

  聞知秋攔了她問,「怎麼了,孩子難道沒事?」

  「我女兒當然沒事!福氣大著哪!」

  褚韶華推開聞知秋,「我得再去看那孩子一眼。」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這麼過去怎麼介紹,這許多年不見孩子,孩子不一定認得你,倒叫孩子驚訝太過,倒不如慢慢來妥當。」

  聞知秋勸妻子,「如今孩子怎麼樣,咱們還是細作打聽,有沒有受欺負,有沒有受委屈,咱們能幫襯的地方也要幫襯些,是不是?」

  褚韶華知聞知秋的話在理,她長嘆一聲,「我實在忍不住,就想多見見那孩子。」

  「你怎麼知道孩子消息的,快跟我說說,我也算她的長輩,心裡也很關心她。」

  褚韶華白丈夫一眼,原不想理他,到底夫妻多年,褚韶華心裡難受,也想找個人說說。

  褚韶華就把好幾次遇著的事說了,聞知秋都覺不可思議,「就是那天結婚的小夫妻?」

  「是啊。

  我一見阿萱就覺親切的不得了,還是魏年的長相,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魏家人都是這種高鼻深目白皮膚的長相,絕不會錯。」

  褚韶華篤定。

  「我當時也瞧著他們很好,多麼恩愛。

  阿萱也一看就乖巧伶俐,叫人喜歡。」

  聞知秋心裡深覺對不住陳萱,當時他的心都在褚韶華身上,褚韶華娘家人根本不算個人,拿個假照片騙褚韶華,叫褚韶華識破,以為自己孩子出事,暴怒之下把那幾人都弄死了。

  再加上徐探長跟瘋狗似的,認定褚韶華不放,聞知秋也怕褚韶華鑽了牛角尖,把自己逼死。

  又有王家兄弟來上海,王家兄弟說孩子出事,聞知秋沒多想,也沒派人確定此事,直接就把褚韶華送出國了。

  一晃這許多年,褚韶華很後悔,「當初我應該派人回來看看的。

  阿萱以前肯定過得很不容易。」

  聞知秋倒是說,「當初就是知道,想把孩子要到手也不容易。

  他們要是知道你發達,定把這孩子按在手裡做要脅。

  在農村,多是一村一姓,宗族若是死扣著不給,除非把軍隊開進來,孩子反容易出事。

  興許就是命數。」

  「狗屁命數,我閨女就合該受苦。」

  「我不是這意思,雖那天在六國飯店只是匆匆一見,我看孩子過的也很好。

  縱未大富大貴,端看小兩口那你謙我讓的模樣,就叫人欣慰。」

  聞知秋說,「要是雅英能有阿萱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他並不了解繼女和繼女婿,可端看小夫妻舉止間的默契,就知感情十分要好。

  聞知秋想到什麼,忙道,「孩子們剛剛成親,咱們得送份賀禮才好。

  還有阿萱嫁人,得有嫁妝。

  咱們這些年沒有盡到父母之責,雅英如何,按雙倍給這孩子置辦,這是我的心意。

  你那裡,你自己看著添置,聞韶他們肯定也高興多一個姐姐。」

  「早結婚了。」

  「他們不是前幾天在教堂,一個穿西裝一個穿婚紗……」

  「以前辦的是舊式婚禮,那估計是倆人偷偷自己補辦一回新式婚禮。」

  褚韶華說著又替孩子高興,夫妻感情好也很重要,褚韶華驕傲的同聞知秋道,「以前我跟你說的那個,容揚同我提起的,特別愛念書的女孩子的事,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

  「那說得就是阿萱。」

  褚韶華驕傲極了,瞥聞知秋一眼,「阿萱以前過得很不好,學也沒上過。

  可這孩子十分自強,到北京就開始自學讀書,以後是要做一級教授的人。」

  繼女有這樣強烈的進取心,聞知秋也很高興,正要誇讚兩句,就見褚韶華眼中的驕傲慢慢溢滿眼淚,那晶瑩的淚滴從眼底抑制不住的滾下,褚韶華哽咽難言,「要是她從小跟著我在上海接受教育,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大學教授了。」

  聞知秋將妻子擁入懷,安慰她,「別這樣,韶華。

  只要孩子平安,一切都來得及。」

  「我真是,對不起她。

  我這些年,該派人回老家看看,哪怕都說她不在了……我也該派人回來,看一看。

  我就是,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到出生的地方,我恨那個地方!」

  褚韶華渾身顫抖。

  「我知道我都知道。」

  對不起,我存了私心。

  你那時已經動手,王家兄弟的話,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你殺了自己的血親。

  孩子如果出事,你會告訴自己,你沒有殺錯,你是為自己的骨肉報仇。

  如果這孩子沒事,你要如何承受誤殺血親的痛苦。

  那些可惡的人,討厭的人,像血蛭般吸你血的人,同時也是你的血肉親人,你與你親人曾經共處的歲月中,是否沒有一點值得懷念的地方?

  你殺了他們。

  恨能讓你支撐下去,錯誤卻不能。

  如果你發現你殺錯了,你要如何承受?

  你將日日夜夜回想起與他們曾經的歲月,一點點不值得記憶的歡樂都會被你無數次的放大回味,你會憶起年少時與兄長說笑玩鬧的時光,會憶起表姐妹之間只屬於女孩子的悄悄話,會憶起你的大姨也曾對你有過關心,就是那位可惡的宋舅媽,也有一星半點的可取之處……你會覺著,這些可惡的人,其實並不該死。

  你會倍受煎熬,那種煎熬,比恨意難當百倍。

  你這樣激烈偏執的性情,這樣的痛悔會毀了孤身一人的你。

  不是你沒有去確認,是我沒有去確認。

  我希望你能儘快遠離那場殺戳的影響,我希望你能回到正軌,有正常人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讀你想讀的書。

  讀書會讓你開闊眼界與心胸,生活與時光能撫平一切傷痛。

  對不起。

  你留學回國後隻字不提家鄉事,我知道你決意要忘記那些帶給你傷痛的存在。

  我也不想再提,我不願你再經歷那樣的傷痛。

  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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