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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道里吹來一陣熱風,拂動小姑娘披散的頭髮,她盯著老年機屏幕上「發送成功」的字眼,嘆了口氣,將它收進包里。

  前幾天她給祁老師打電話才知道,祁老師辭職了,再也不會教她了。她不記得對面902的門有多久沒打開過,只是覺得生活中少了祁老師,很難過,很失落。

  祁老師真的很好。

  帶她去醫院,給她開小灶,陪她抓娃娃,安慰她,哄她,保護她,替她拍很多好看的照片,為她做很好吃的飯菜,還教她烤小蛋糕......

  很多很多事情,連媽媽都沒有做過。

  祁老師像媽媽一樣,甚至有時候比媽媽更溫柔,更細心,因為祁老師,她才明白原來被寵愛的感覺那麼棒。

  如果說媽媽是堅硬的外殼,保護她,那麼祁老師就是柔軟的棉花,溫暖她。

  有兩個媽媽多幸福啊。

  可惜媽媽不爭氣,跟祁老師吵架,把人氣跑了。她追問媽媽又不說,沒辦法,只能直接去問祁老師。

  電話里聽到祁老師說辭職,她嚇一跳,以為祁老師再也不回來了,誰知道......

  嘿嘿。

  祁老師還是很關心媽媽的,讓她每天匯報媽媽的狀態,有不好的事情也要及時說——雖然她可恥地當了間|諜,但是為了能讓祁老師回來,無所謂!

  電梯上來了,開門,陸葳大步踏進去,按下數字,嘴角浮起志在必得的笑容。

  ......

  外面很熱,大太陽火烤似的,叫人睜不開眼睛。

  陸葳走出小區大門,額前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披散的頭髮像蒸籠一樣捂著,捂得她脖子上、背後全是汗。

  門口不遠處是地鐵站,她從包里掏出紙巾,一邊擦汗一邊小跑進去。

  涼意迎面撲來。

  最近幾天溫度太高,她站在家裡陽台上看著外面明晃晃的太陽,再想出去玩都沒了念頭,只能悶在家裡。但今天是瑤瑤姐喊她出去玩,那就不一樣了,外面別說是毒太陽,就算下刀子她也要頂著木板出門。

  瑤瑤姐家裡有好吃的糖,還有超多進口零食,都是超市里不賣的,跟她見過的進口零食不一樣,上面沒有另貼中文標籤。

  總之,都很好吃就對了。

  想到這些,陸葳愈發興奮,加快了步伐。

  顏舒瑤家住在航空港區內,離機場不遠,白天晚上經常能聽見飛機飛過頭頂的聲音,熱鬧的時候熱鬧,但也挺吵。

  先前陸葳去過一次,只有她們倆在家,說是媽媽在天上飛。

  這次去,依舊是。

  「瑤瑤姐,你今天好漂亮~」陸葳進門就夸。

  顏舒瑤扎著丸子頭,穿了條黑色吊帶連衣裙,身量高挑,五官深邃,看起來一點不像初中生。她眨了眨墨藍色的眼睛,伸手捏一下陸葳的臉,笑:「嘴巴真甜。」

  「這是大實話。」

  「好好好,就愛聽你說大實話。」她拉著陸葳進屋。家裡的零食和糖果全都拿出來了,放在茶几上,一樣一樣擺得整整齊齊等陸葳挑。

  「先休息會兒,吃點東西,等下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顏舒瑤把人摁到沙發邊坐下,轉身進廚房,從冰箱裡拿了陸葳最喜歡喝的葡萄汁飲料,塞到她手裡。

  下一秒,她又拿走,擰開了蓋再遞迴去。

  「謝謝瑤瑤姐。」

  一路又熱又渴,陸葳捧著飲料灌了幾口,淡紫色汁液不小心從嘴角漏出來。她還沒來得及拿抽紙,顏舒瑤就直接用手替她擦掉了,而後無奈地笑了笑:「你啊......」

  窘。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顏舒瑤去洗手,洗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吃了點零食,吹吹空調。等陸葳靜下來,涼快了,便一起出發。

  她帶著陸葳來到了母親工作的航空公司。

  顏舒瑤先打了個電話,兩人站在門口等,陸葳好奇地打量一圈,看到外面停了一輛小客車,裡面下來幾個穿制服的叔叔阿姨——不,個別應該是哥哥姐姐。

  阿姨和姐姐都漂亮!

  制服真好看,穿絲|襪,腿又細又直。


  妝也很好看,大眼睛,嘴唇殷紅。

  還有個小哥哥又高又帥,像明星。

  陸葳看直了眼。

  「陸葳,看什麼呢?」顏舒瑤伸手晃了晃,順著目光望去。

  一隊機組從她面前經過。

  切。

  都沒她好看。

  接待的人來了,顏舒瑤拉過陸葳的手,說:「走了。」

  太陽漸漸西沉,天邊金光泛著紅。

  空調開了一下午,客廳里涼陰陰的,卻也乾燥,憋悶。陸知喬關掉空調,起身打開陽台的推拉門,再開窗,讓外面的新鮮空氣灌進來。

  熱風暖燥,暑氣未消。

  她轉身回到客廳,看著低頭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溫子龍,無奈地勾起嘴角,嘆道:「你想好了,養孩子可不容易,尤其是帶著記憶領|養回來的,你得格外關注他的心理健康。就我自己來說,能讓妞妞吃飽穿暖物質不愁,就已經快用光我的力氣了,還是在她健康的情況下......」

  兩人挑了許久,始終沒有敲定合適的領|養對象。

  現在養孩子成本高,不像舊時那樣添雙筷子添個碗就能過去,除經濟條件外,監護人自身的因素也很重要。撫養一個血脈相連的健康小孩,尚且辛苦,何況是患有先天疾病、無血緣關係的孩子。

  一旦決定,就是一輩子的事。

  溫子龍不是心血來潮,他想養女兒,按照與姐姐相反的人生軌跡來養,姐姐以前吃了多少苦,他就要加倍地補償多少甜,給自己「女兒」。

  不止想領|養一個,以他的財力,可以養很多。

  他要教「女兒們」去社會上競爭,大膽搶奪男人手裡的資源,能少一個姐姐那樣的悲劇就算一個。

  可惜歲數不夠,還得等幾年。

  如果不是考慮到陸知喬的性取向,他早就想認妞妞當乾女兒。這幾年看著妞妞長大,看著她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他心裡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怎麼能把女兒養成離不開媽媽的小綿羊呢?

  「知喬,其實人跟人的關係就像抓沙子,你抓得越緊,沙子就越容易漏掉,朋友之間也好,親子之間也好,要適當松一松,給對方一點空間。」溫子龍笑了笑,抬起頭看著她。

  陸知喬愕然:「你是說我管妞妞太緊了?」

  溫子龍點點頭,端起白開水喝了一口,「管得緊不是問題,問題在錯了方向。我上次說你心裡有事,很壓抑,把妞妞看得太重了,就是這個意思。」

  「哪個當媽的不看重自己孩子呢?但是看重的方式有很多種,你正好選了累人又累己的那種。」

  他語調輕柔,不緊不慢的,說出來的話卻一擊致命。

  陸知喬被戳得心窩子發酸,不免又想起瑣事,情緒有些低落,悶悶道:「你又沒養過孩子。」

  「旁觀者清嘛。」

  「哦。」

  「妞妞都十三歲了,衣服鞋子放在哪裡,自己居然不知道,看樣子你平常生活上沒少操心,就這,不用光力氣才怪。」溫子龍揶揄道。

  陸知喬掀了掀眼皮:「那你覺得呢?」

  「多培養她的領地意識,不用避諱讓她看到世界不好的一面,這個年紀大部分生活上的事都能獨立完成了,只有碰到關於人生大方向的選擇時,才需要你給些建議和指導。你親手把飯餵到她嘴裡,不如教她怎麼做飯,這樣你才能靜下來,解放自己,把心裡的負擔扔掉。」

  「我也不想看到你除了工作就是孩子,沒有一點自己的生活。」

  一陣熱風灌進來,伴著刺耳的蟬鳴聲,屋裡涼氣很快被吹散。

  黑色小金魚翻動著缸底沙石,吐出一串串細長的泡泡,另外兩條金色與紅色的相互追逐嬉戲著,好不歡快。

  陸知喬低眸凝視著桌上的相框,陷入了沉思。

  那是今年去爬松山時拍的。母女倆站在有圍欄的懸崖邊,女兒想擺個「飛」的姿勢,她卻一隻手牢牢箍著女兒的腰,生怕她掉下去。

  圍欄很高,擋得嚴嚴實實,站在旁邊是不會掉下去的。

  雖然這張照片上,女兒笑得很燦爛,但眼睛裡終是有著遺憾和不甘。她的手,反倒成了枷鎖,鎖著孩子,也鎖住了自己。


  她潛意識裡,總是不放心這,不放心那,覺得生活中處處充滿了危險,究其根本是因為愧疚和責任感。對哥哥嫂子的愧疚,對女兒小小年紀就要獨自上學放學的愧疚,再加上接過這份擔子時壓在心裡的責任感......

  養女兒這麼多年,愧疚和責任感在她心裡的比重遠遠大於愛。

  反倒是祁言,愛女兒更多些。

  心朦朦朧朧的,像被劃開了口子,裡面渾濁的東西流出去,又透進一絲光線......

  「哪裡是說改就能改的,都十多年了。」陸知喬嘆道,端起相冊抱在懷裡。

  溫子龍揚了揚眉:「現在還來得及,不然等妞妞去上大學,你恐怕要提前退休在家跳廣場舞了。」

  ——咚

  陸知喬沒好氣地踩了他一腳。

  「開玩笑。」溫子龍雙手合十討饒,「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還是再等幾年,歲數夠了養個健康的女兒......不,養七個,七仙女。」

  「那你就等著七仙女鬧天庭吧。」陸知喬瞪他。

  「哈哈哈。」

  ......

  送走溫子龍,太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天色微微暗。

  陸知喬替女兒收拾了一下房間,把衣櫃裡的衣服分類放好,其他物品擺整齊,半小時功夫打掃得乾乾淨淨。她前腳走出次臥,後腳客廳大門開了,看到女兒哼著歌進來。

  「回來了?」她看一眼掛鍾,六點半,「不錯,很準時。」

  陸葳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換鞋,拎著小藍包咚咚咚跑回房間。

  一秒,兩秒,三秒......

  「媽媽——」

  陸知喬正欲進廚房,愣住。

  「你怎麼又亂動我房間東西啊?還翻我柜子!」小姑娘衝出來,指著自己房間不滿道。

  陸知喬望著女兒氣鼓鼓的小臉,有些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皺眉道:「我是幫你打掃衛生,地上到處都是頭髮,髒死了。還有,你以後自己打掃房間,衣服自己疊自己放,媽媽不管了。」

  「巴不得你不管~」陸葳聳了聳肩,轉身回房間。

  「......」

  這孩子???

  吃晚飯的時候,陸知喬接了幾個工作電話,談到去非洲分司視察的事,絮絮叨叨說了近十分鐘。陸葳在旁聽著,暗暗記下來。

  待她掛掉,小姑娘假裝好奇地問:「媽媽,你要去非洲玩?」

  「出差,不是玩。」

  「什麼時候?」

  「月底吧。」

  「去哪個國家啊?」

  「加隆。」陸知喬吃了口菜,細嚼慢咽。她以為女兒想去,直接拒絕,「不能帶你去。」

  「哦。」

  陸葳低低應了聲,滿不在乎,她給自己夾了塊茄子,狀似自言自語道:「我想祁老師了。」

  「......」陸知喬筷子僵住。

  她鬼使神差般夾起一塊茄子,送入嘴裡,緩慢咀嚼著,舌尖上濃香四溢。她岔開話題:「下午在學姐家沒有添麻煩吧?」

  「沒。」陸葳撇撇嘴,眼珠一轉,立刻又揚起笑臉,「瑤瑤姐帶我去玩了飛行模擬機,長得像電飯鍋,坐在裡面就像真的在開飛機一樣,能起降還能拐彎。」

  陸知喬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她拿起手機,避著女兒的目光點開微信,戳進橘貓頭像的朋友圈,裡面最新動態的時間仍是顯示一周前。

  宛如人間蒸發。

  那天晚上言言提到旅行計劃,工作結束回去就出發,現在已經過了一周多。不知道言言有沒有出發,去了哪裡,按說旅行路上,應該會拍很多照片,可是朋友圈竟沒有半點水花。

  她不打擾,也不著急,只是很想念。

  「我也想她。」她淡聲道,抬眸,沖女兒笑了笑。

  陸葳愣住。

  正午時分,天氣晴朗,海灣邊傳來陣陣鯨魚叫聲。

  半山酒店的露天陽台上,一個穿黑色毛呢大衣的女人正扶著相機拍攝不遠處的沙灘,她站在三腳架前,微眯著眼,全神貫注盯著鏡頭裡的海面,連拍了十餘張照片。


  拍完,篩出兩三張滿意的,剩下全部刪掉。

  這裡是南非,一個叫赫曼努斯的小鎮,每年五到十一月會有成群的露脊鯨游到附近海灣交|配繁|殖,在小鎮上就能聽見鯨叫。

  祁言抵達南非四天,先後去了克格魯國家公園和好望角,看大象、獅子、長頸鹿和企鵝,拍了很多照片。昨天下午剛到這個小鎮,住了一晚,計劃今天下午去約翰內斯堡。

  以前只覺得非洲「髒亂差」,親自來過之後,她的印象有所改觀,至少南非的風景很不錯,市區以外的地方,隨便什麼角度都能拍得很好看。

  雖然是出來散心,但她心裡諸多情緒並沒有散去,反而愈發濃烈。

  譬如想念。

  女兒每天都給她匯報陸知喬的情況。

  那個人除了工作,開始豐富業餘生活了,健健身,做做點心,讓女兒教鋼琴......似乎沒有她也過得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

  祁言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桌上手機突然響了,她放下杯子,拿過來看。

  女兒發的。

  【媽媽說想你】

  她倏地捏緊了手機,纖長的睫毛垂下來。片刻,打字回覆:

  【照顧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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