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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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傾盆,趙似和雲湘在泥濘的路上跋涉,污泥已席捲到了小腿處,臉上、手上也是斑駁縱橫的泥水。

  若在平時,雲湘一定極其厭惡這樣的自己。

  但眼下,她只覺得性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珍貴,因此也就無暇他顧。

  雨越下越大,路也越走越是泥濘。雲湘摸了摸臉上的雨水,抬眼向前望去,但見一片蒙濛霧氣伸手不見五指。

  這時,她的腳下發酸,又被一根樹枝一絆,「哎呦」叫了一聲,跌倒在了泥潭裡。泥水四濺,半邊的臉都被泥水污了。

  她嫌惡的哭起來,試著用手來擦,但她的手同樣污濁,只能越擦越髒。

  趙似忙蹲下身子來扶她,說:「快走吧,被他們捉到咱們只有死路一條!」

  雲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兩手重重的拍打在泥漿里,說:「不走了,他們捉住我就把殺了我好了。折騰了一夜,不給人殺了我也累死了。」

  「湘兒,現在可不是賭氣的時候。」趙似說:「若是你死了,我一個人活著又有多少意味?就當是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雲湘忽然怒氣騰起,說道:「呸!你就會哄我!你說你是簡王,我就認你做簡王?你不是說那人是你的好朋友嗎?他為什麼又要殺你?你的話我還能信嗎?」

  趙似雙眉一豎,手緊緊將她的肩膀扶住。「莫碰我!」雲湘一甩肩膀,甩開了他的手。

  趙似只苦笑一聲,說:「你信不信我都沒關係,但你是個女兒身,你知道你落在那伙強人手裡的下場嗎?」

  「什麼下場?拼不下就是一死。」話雖是這樣說,但云湘的語氣也軟了不少。

  「哼!只怕你要死也不得!」趙似說:「捉住你這樣的姑娘,他們會用木頭或者桃核卡在你的嘴裡,叫你不能咬舌,然後剝光了衣服任人凌辱,之後再用牽牛的繩子拴著遊街示眾,最後會用漁網將你緊緊罩住,拿小刀子一刀刀臠割而死。」

  雲湘一張小臉頃刻間就變得蒼白,眼神也變得閃爍。她沒有說話,但渾身肌肉打戰,已經有了強烈的恐懼。

  「咱們還是走吧,就算累死也好過生不如死。」趙似再來攙她時,她並沒有反抗。

  二人站起身來,雲湘又嚶嚶的啜泣起來,說:「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逃出家去,我為什麼要逃出家去,我要回家……」

  「好!我送你回家。」趙似拉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剛走了兩步,雲湘忽然又伸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說:「你是重犯,若是進了城去,你會不會……」

  趙似悽然一笑,說:「我本就是將死之人,只要能護你周全,我一條命交出去又有什麼關係?」

  雲湘的眼睛中淚光盈盈,忽然合身撲上去,緊緊將他抱住,說:「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和我一起活。」

  趙似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無論生死,咱們都要進城去。你放心,我現在渾身泥濘,沒有人會認出我來。」

  於是他們手拉著手一路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暴雨漸漸平息,冰冷的空氣幾乎要凍掉人的鼻子和耳朵。二人仰頭望天,黑如墨汁的天空微微露出了魚肚白。

  趙似心頭髮緊,暗暗想道:「須得趁著夜色進城去,天明之後只怕會暴露身份。」

  雲湘忽然向前遙指,笑道:「趙郎,你看!」

  趙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朦朧霧氣中果然見到了若隱若現的城牆和城樓上的燈火,雖然還瞧不見人影,但他們知道自己距離城門不遠了。

  二人精神陡振,不自覺間加快了步伐。

  城樓上的士兵目光灼灼,探照燈似的謹慎的觀察著四周,忽然見到兩個人影向城門的方向遊走,不禁叫道:「什麼人?來者止步!」

  「來者止步!」城樓上的士兵齊聲呼喝,氣壯山河。「啊?」雲湘被嚇了一跳,急忙拉著趙似停住了步子。

  「你們是什麼人?」城樓上的一個士兵趴著城牆問道。

  趙似抬頭回答:「回軍爺,俺是來東京的游商,不成想剛到城外就遇到了強人,和拙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士兵將他二人一番打量,見他們渾身泥濘、衣衫不整,便沒有懷疑,繼續問道:「什麼樣的強人?」

  「小的不知,只聽他們說什麼漕幫,頭領似乎是姓萬的。」趙似回答。

  「漕幫?」這句話引起了士兵們的一陣騷動。


  於是那個士兵匆匆下了城樓,將城門打開一條縫自己騎著馬出來了。

  他來到二人面前才下馬,望著他們說:「你們可是聽清楚了,確是漕幫?」

  趙似說:「聽清楚了,是漕幫!」

  雲湘不敢看士兵,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他們在何處?」士兵問。

  二人同時向來時的方向指去。

  士兵點點頭,又問:「你們既是游商,那貨物呢?」

  趙似回答:「軍爺,俺小夫妻兩個能逃出命來已是萬幸,咋還保的全貨物呀!」

  士兵也覺得有理,望望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尾隨,再打量了二人一番,又說:「既如此,你們可去安濟坊的居養院暫避一時,待朝廷將強人剿滅,再給你們去開封府報備。」

  「是,多謝軍爺。」趙似忙著給他作揖,雲湘也跟著鞠了一躬。

  「不必謝我,此乃皇恩浩蕩。」士兵向城內一指,說:「你們且進去,會有另一個軍爺帶你們去。」

  二人再謝了他,便進了城門,在另一個士兵的帶領下向安濟坊的居養院兒而去。

  自澶淵的百餘年來,大宋都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雖然和西夏時打時和,但畢竟也在西北邊陲,像開封府這樣的中原腹地向來承平,所以士兵的盤問也不會過於嚴格。

  這時,天光已微微發亮,東京城內已可見推著糞車的「夜香郎」,幾戶人家也已卸下門板,將洗臉水潑灑在了街面上。

  冷風驟起,雲湘緊緊握著趙似的手,感受著來自他手掌的僅存的一點溫暖。

  居養院是大宋朝廷為鰥寡孤獨之人提供的避難之所,提供免費的住房和簡單的飲食,到後來也為病重的人提供免費藥品,可謂是福利制度的先聲。

  不過,話雖如此,居養院仍是一副潦倒破敗的景象。雲湘和趙似剛剛走來,腐臭和霉變的氣味就撲面而來。

  雲湘忙掩了口鼻,抬眼一望,只見近處不過幾間破陋的房屋,這兒的人衣不蔽體,髒兮兮的身子像是從未清洗過。

  他們有的在睡覺,有的正靠在牆角目光呆滯的望著來人。

  雲湘一扯趙似的衣袖,說:「咱們走吧,我不要住在這裡。」

  趙似一笑,說:「權且忍耐一時,不可穿幫。」

  兵卒與居養院的看守人交代了幾句,看守人唯唯諾諾,顯得十分殷勤。

  兵卒又轉頭對他二人說:「這裡雖簡陋,好歹有瓦遮頭,好過你們流浪去。」

  趙似笑道:「正是。前人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有此住處俺夫妻已滿足了。」

  士兵點了點頭便走了,看守人拿著冊籍走來,不耐煩的問:「姓名,因何來此。」

  趙似胡亂捏了兩個假名,讓這看守人登記了。看守人剛剛記錄,便覺得不對,抬頭望著趙似說:「聽你口音,像是東京人呀,如何說是來此的游商?」

  趙似愣了一下,便答道:「實不相瞞,小的終年奔忙,說的是各地語言,來到了東京自然是說官話了。」

  「哦?」看守人將他和雲湘從頭到腳一番打量,說:「那你說兩句家鄉話我聽聽。」

  「儂可聽奴講,唐詩有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說的正是偶們揚州。」

  雲湘大著膽子說了一句。趙似也覺得奇異,她為何會說揚州話?

  看守人再一看她,雖然滿臉污泥,衣裳破爛,但一雙晶瑩閃動的眸子頗為靈秀,倒有幾分江南女子的風韻。

  「你們是揚州人?」看守人一邊記錄一邊問:「揚州可有何掌故風土?」倒像是閒聊一樣。

  雲湘正要回答,看守人卻搶著說:「讓他說。」

  趙似自幼長在深宮,如何知道揚州的掌故風土,一時也是手心冒汗,不知該如何應對。

  眼看兩人的身份就要拆穿,忽然遠處有人喚了一聲:「老何!」

  看守人回頭一望,見是一個土財主似的人,穿著華貴的絲綢衣裳。

  「呦!您老來了!」看守人也不管趙似和雲湘了,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寒暄道:「袁大官人,您老來的倒是勤!」

  雲湘瞧著這人,總覺得他有幾分面熟,但又說不清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趙似一拉她的手,說:「快進去!」於是他二人便都進去,混在了人堆里。


  這個姓何的看守人陪著這位袁大財主走來,居養院裡也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小孩子們紛紛跑來討要食物,跟在袁財主身後的幾個小廝也打開隨手拎著的布口袋,將和著糖的麵餅一塊塊分發給孩子們。

  「您老真是活菩薩!」看守人笑著說:「官府每月都有撥糧來,您還要再添一筆,真乃是活佛轉世。」

  袁大財主打量著這裡的窮人,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掃到雲湘時目光中忽然露出幾分異樣。

  雲湘感受到了這種異樣,但她並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自己過於緊張所造成的錯覺。但這種異樣也只停留了不到一秒。

  袁大財主轉頭對看守人說:「即刻搭粥棚。」

  「是!」看守人應了一聲,隨即離開了。

  在居養院做看守人是一件苦差事,大宋雖沒有賤籍的說法,但人們往往會把這樣的職業與守墓人、夜香郎一起並稱為賤籍。

  因為他們要常年與惡臭為伍。居養院的這些人雖然有官府的救助,但也十分有限。大部分人都處於營養不良、苟延殘喘的狀態。

  所謂人窮志短,不少人為了活命不惜去搶劫或者偷竊,這間接的就會給居養院的看守人帶來麻煩。

  而這位樂善好施的袁大財主卻月月來散財,不僅救活了不少窮人,也為這位姓何的看守人免去了不少麻煩。因此他才如此殷勤。

  有些力氣的年輕人幫著袁財主的小廝們和看守人一起將粥棚搭起來,然後燒火熬粥。

  不過趙似和雲湘躲在了暗處,也沒有人發覺他們。

  「湘兒,你如何會說揚州話?」趙似問道。

  雲湘苦苦一笑,說:「以前爹爹在時常去那邊採茶,我幼時常常跟去,便學會了。」

  「原來如此。」趙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雲湘望了一眼遠處的粥棚,說:「趙郎,咱們也去喝一碗粥吧,奴的肚子餓了。」

  趙似卻向她投來頗為嚴厲的目光,說:「不可以,你我乃是金玉之身,如何能與這些乞兒同食。咱們吃了這粥,就真的成了乞兒了。」

  「可是……」雲湘輕輕扯動他的衣袖,說:「我們再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望著可憐巴巴的雲湘,趙似的心也軟了下來,只得嘆息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也罷,受辱一次也無妨。」

  於是他拉起雲湘的手去排隊領粥。雖然發給他們的碗十分粗糙,看上去也是很久沒有清洗過了,但折騰了一夜的雲湘早已飢腸轆轆,那還能計較這些。

  她領到了粥,連忙道謝之後,就蹲在一個巷子口「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其他乞兒也蹲在周圍。

  此時再看她,那裡還有莫家二姑娘的矜持和風姿,這分明就是一個可憐的乞丐婆。

  這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雲湘回頭一望,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看樣子也是居養院裡的。

  雲湘滿以為她是來搶自己的粥的,於是連忙將自己的粥喝光了,說:「我這裡沒有了,你去那裡領吧。」

  小女孩卻搖搖頭,問:「大姐姐,你想不想吃炊餅?」

  雲湘一呆,忙問:「你有炊餅?」

  小女孩點點頭,說:「跟我來。」說著就拉起雲湘的手向巷子深處去了。

  「哪裡有炊餅?」雲湘話音剛落,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就失去了知覺,整個過程不聲不響,以至趙似捧著粥從人堆里擠出來時,竟也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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