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心關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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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罡北斗步」一經踏出,卓凌風將內力發揮到了極致,衣袖鼓若風帆,奔行之速,身法之快,竟如一道魅影貼地飛翔,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遊走之間發掌不斷。

  張三丰但見青影閃動,掌指拳四面八方的掠將過來,神色凝重,雙手只在身前大劃圈子,大圈,小圈,正圈,斜圈,越劃越慢,越劃越大,然而掌上勁力越來加強。

  卓凌風這路武功與張三丰的太極拳一樣,乃是王重陽一身武功菁華之所聚,講究動靜相合,以弱勝強。換了其他人,早已大敗虧輸。

  可是張三丰功力通玄,無所不覺,無微不顯,任由卓凌風身法再快,進招再是捷如鬼魅,張三丰就像周身長滿眼睛,不論卓凌風從哪一方面撲來,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從容化解。

  而他的太極拳妙合天理,吞吐合度,圈吐之中,寓攻於守,威力絕大,在卓凌風有若驚濤駭浪般的疾攻之下,便如怒海中的一塊礁石,浪起時全被淹沒,浪落時卻又兀然挺出,沉凝如淵亭岳峙,看似兇險,實則夷然無虞。

  一個是傲世江湖的年輕俊傑,一個是雄霸武林不世奇人,可這一次卓凌風以「天罡北斗陣」大戰張三丰,不光是他個人的較量,還有王重陽與張三丰的較量,誰也不敢生半點輕敵之心。

  剎時之間,二人又拆了四十餘招,卓凌風越攻越急,整個石磯上漸漸全是青影籠罩,已看不到張三丰身影,周芷若與趙敏隔了數丈之遙,都覺得強風撲面,灌人口鼻。

  卓凌風眼見張三丰這些圈子劃得似是平常,但平淡中蘊奧妙,自己無論從哪一方向進攻,他隨手便可接戰,其中卻全無一絲破綻,心道:「這樣下去,我如何能勝?」

  「天罡北斗陣」源出道家,是全真教最上乘的功夫,七人布陣時,敵人來攻時,正面首當其衝者不用出力招架,卻由身旁道侶側擊反攻,其實就是道家以柔克剛、圓通沖虛之道。

  張三丰武學源出《九陽真經》,其後多讀道藏,於道家練氣之術更深有心得,後來仰望浮雲,俯視流水,領會了武功中以柔克剛的至理。這才以道家沖虛圓通之道和九陽真經中所載的內功相發明,創出了輝映後世、照耀千古的武當一派武功。

  所以雙方武學的根本道理,實則一脈相承,況且上次卓凌風在武當山施展「天罡北斗步」,張三丰就在現場,事後細細揣摩,對其原理瞭然於胸,這才以不變應萬變。

  斗到這會,卓凌風便知自己無論使用什麼武功也都奈何不了張三丰,哪怕用出「天罡北斗步。」

  卓凌風猜的不錯,「天罡北斗陣」雖然厲害,但卻是並體聯功的合擊陣法,卓凌風一人布陣,只有身法加成,但並未增加內力。

  一般人面對如此攻勢,固然眼花繚亂,難以抵敵,但張三丰道心穩固,靈覺所至,無所不查,讓「天罡北斗步」的威力無形減少許多。

  而太極神功最擅長御,此種打法千招之內已然很難決出勝負,千招以外則只能靠各人功力,耐力和心之妙用,勝負未可預料。

  面對一個百歲老頭,卓凌風久戰不下,心下暗道:「看來只能如此了。」倏然一聲長嘯,雙掌並胸,一招「震驚百里」應手而出,頃刻間罡風縱橫。

  卓凌風武功花樣繁多,無論是近身克敵,遠程制勝,都是當世絕藝,實可謂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然而他此時施展「天罡北斗步」,飄逸瀟灑,靈巧萬變,這時再配合剛猛凌厲、大道至簡的「降龍十八掌」。

  以降龍十八掌之威猛,濟以「天罡北斗步」之靈巧,二者配在一起,降龍十八掌也發揮出了從未有過的威力,只聽狂風銳嘯,直如海潮洶湧。

  張三丰身周布下的真氣被卓凌風震的哧哧做響,四下迸散,頓感熱浪撲面,如墮火爐,贊道:「好!」

  張三丰突然向前踏上一步,突然橫空一划,又再次一划,便似寫了個「二」字,吟道:「武林至尊!」

  他口中說話,出手之際更是神氣朗淡,全無半分煙火之氣,然而在卓凌風掌風呼嘯之下,趙敏周芷若都聽的清楚,卓凌風這奔雷掣電般的一招也被消於無形。

  卓凌風心下一凜,只見張三丰猛然身子一晃,竟衝破了卓凌風掌風激盪下形成的一堵無形氣牆,直欺到他三尺之內,由守入攻,銳意直進,雙掌上下紛飛,或拍或打,所指之處俱是卓凌風的要害。

  他出招雖然愈來愈凌厲,舉手投足之間卻愈見雅量高致,口中不停吟道:「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他口中悠悠不絕,排空沖霄,風為之息,手中動作但如龍飛鳳舞,或如快劍長戟,或如靈蛇盤騰,或如猛獸屹立。


  當真如李白詩云:「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字大如斗。恍恍如聞鬼神驚,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雷,狀同楚漢相攻戰。」

  趙敏與周芷若瞧的一怔,旋即不由拍手喝采,卓凌風不禁動容,脫口道:「倚天屠龍功!」

  要知張三丰三弟子俞岱岩當年被天鷹教暗算,復被西域金剛門中人以金剛指力捏碎了全身關節,變作終生殘廢。張三丰中夜徘徊,憂心如搗,因想起此禍自屠龍刀而起,以指書空,反覆琢磨與屠龍刀有關的那幾句口訣:「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劍出,誰與爭鋒。」

  他意與神會,將書法與武學融匯一處,竟創出一套威力奇大的「倚天屠龍功」。

  其中二十四字的一橫一直、一點一挑,所包含的陰陽剛柔、精神氣勢,可說是武當一派武功到了巔峰之作。

  這套功夫被其五弟子張翠山習得,當年張翠山功力尚淺,施展出來,就讓謝遜這等一流高手俯首認輸。

  同是一路武功,張三丰使來,窮極造化,真有倚天屠龍之威,叫人無處可避。

  卓凌風身如陀螺亂轉,東一掌,西一腳,手腳齊出,漫無章法,然而勁力之雄,時機之巧,總能將張三丰驚濤駭浪般的招式抵住。

  兩人驚心動魄,又鬥了數十招,身法越來越快,漸漸形影交錯,難分彼此。

  驀然間,張三丰寫到最後一個「鋒」字,長嘯一聲,伸右手直直一划,只聽哧的一聲,當真是星劍光芒,如矢應機,霆不暇發,電不及飛。

  這一直乃是「鋒」字的最後一筆,桃花島的群峰之間儘是迴響,海濤之聲也難以掩蓋,尤顯得聲勢非凡。

  而張三丰寫出這一筆只是一瞬間事,卓凌風就覺勁風忽來,浩氣天落,旋身一掌揮出,蘊含千鈞之力,風雷滾滾。

  奪的一聲,兩人同時一晃。

  誰知張三丰這一划,一觸卓凌風掌風,倏地轉折,避其堅實,沖其虛弱,如同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直接穿透氣牆,頂的卓凌風手掌發麻,掌勢一滯。

  卓凌風心中大駭,驚道:「好傢夥,他與我過了數百招,怎地還有如此厲害的內勁!」

  他心知張三丰武功深不可測,但終是暮年之身,比不得自己精壯,怎料他與自己苦鬥良久,仍然能夠發出如此凌厲的勁力。

  但卓凌風一驚之下,便即攝定心神,察覺勁已近身,身如曳電流星,彈射而退,張三丰身如紙鳶,如影隨形,大袖一揮,長袖忽輕忽重,忽直忽曲,直刺卓凌風面門。

  卓凌風武學修為之所以不及張三丰,內力不及對方精純只一方面,但這份差距在實戰中影響不是太大,最重要就是差運勁發力的技巧上。

  所謂運勁發力,指的是內勁運用在剛猛和陰柔方向的成就。內力剛猛發揮到極致為至剛,無堅不摧,無強不破,內力陰柔發揮到極致為至柔,無不恰到好處,無往不利。

  張三丰武功之深,到了從心所欲、無不如意的最高境界,卓凌風勁力變化就有所不及,尤其飛退之中,勁力生變,不及格擋,急急低頭。

  但張三丰這一袖勢在必得,直接掠鬢而過,帶走卓凌風一叢髮絲,四散飄揚。

  趙敏瞧得心跳加劇,不由一聲驚呼,周芷若卻是開心之極,朗聲道:「是我贏了!」

  趙敏微皺眉頭,心道:「我拿你當做對手,著實是我想差了!」

  她突然發現,周芷若不如自己的最大地方了,那就是她心裡只有自己的一切。

  如此做法,不能以對錯而論,可這樣的人想要讓優秀的男子傾心,卻是難上加難。

  卓凌風被張三丰斷了頭髮之時,順勢低頭躬身,深吸一口真氣,身形有如無形之物,從張三丰掌下漏了過去。

  這時他已經退到石磯邊上,腳下一點,去勢頓停,突然間左掌向前一探,右掌倏地拍出。

  張三丰也是一驚,他以為卓凌風輸了一招,多少會亂了方寸,萬不料他應變如此之快。

  駭異間,感覺卓凌風掌力送來,潛運「太極勁」,勾住卓凌風掌緣,張三丰內勁所及,功力稍弱者必為帶動,以自身為軸心轉動不休,不費一拳一腳,只需從旁引導,就能讓對手轉得天昏地暗、筋疲力盡。

  然而卓凌風內力深厚,雙腿微蹲,如如不動,右手反手一勾,左掌順勢推出,張三丰舉掌欲攔,突覺一股吸力從卓凌風左手源源而來。卓凌風已經用出了「吸星大法」。


  張三丰內力雖然精純,但亦脫不出「真氣」樊籬,方要穩住內勁,怎料卓凌風掌力由吸變送,反守為攻,巨力已排山倒海而來。

  這兩下說來簡單,實則窮盡卓凌風生平絕學,無論武功、時機、節奏,均是妙入毫巔,張三丰武功雖高,見識雖廣,也是避無可避,揮掌迎出。

  篤的一聲,兩人以本身功力硬碰硬的拼一招,同時向後疾掠出丈余開外,方始站穩身形。

  兩人同時用上了剛掌,卓凌風自然大占便宜,可張三丰掌上勁力莫可測度,卓凌風就覺一股堅韌渾厚的柔勁直衝自己經脈五臟,隱隱滯澀。

  張三丰也感覺數道雄強內勁透掌而出,酸痛澀麻不一而足。

  這一切趙敏周芷若看不出來,只有卓、張二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各自運氣化解對方勁力。

  霎時間,一片寂靜,只聞東海浪濤之聲,卓凌風凝視著張三丰良久良久,突然深深吸了口氣,將濁氣緩緩吐將出來,拱手作揖道:「張真人一代宗師,晚輩輸的心服口服!」

  周芷若被他打的險些送了命,好不容易養好傷,他與趙敏孩子都懷上了,氣悶難當,眼見張三丰打的他自認不敵,心中喜悅,猶如自身所為,聽得這話,冷笑道:「我看你這兩年沉湎酒色,所以忘了武功吧!」

  趙敏冷哼一聲,未及開口。

  卻見張三丰微微一笑道:「小友客氣了!」

  「你我之間,若是比武,我能勝你一招半式,但若生死相搏,老道不是你的對手了!」

  周芷若不禁想到,是啊,張三丰畢竟年老,卓凌風若是與他生死相搏,只需要收緊門戶,耗個千招以後,豈不穩操勝券?

  而卓凌風怎會想不到這點,但他一直強攻,顯然不屑占這個便宜,但若換了自己,恐怕就會如此,不由得麵皮微紅,不勝尷尬。

  趙敏卻是莞爾,心道:「張三丰虛懷若谷,果然名不虛傳!」當下笑道:「師父若是年輕幾十歲,肯定能夠打贏他的!」

  張三丰笑笑不語,忽見青影一閃,卓凌風到了趙敏面前,握住她的小手,悠悠說道:「今日這一戰,我已盡力而為,輸的痛快!還請賢妻收拾幾個小菜,我與張真人再暢聊一番!」

  趙敏知道習武之人最看重勝負,況且以他的武功、傲氣敗陣,怎會痛快,只是他敗了,就能陪著自己了,所以才說盡力而為,輸的痛快,心底湧起一股柔情蜜意,伸手將卓凌風鬢角亂發一一掠順,柔聲道:「好,你為了我好久也沒喝酒了,今天師父到了,我允許你喝個夠!」

  趙敏懷孕,也很是不容易,卓凌風早早就戒了酒,她說了這幾句,當即轉身去了。

  周芷若美眸流盼,在卓凌風臉上掠過,最後向張三丰行禮道:「張真人,您對我有救命之恩,晚輩無以為報。就讓我為你置辦幾個小菜,聊表寸心!」說著欠了欠身,飄然入林。

  卓凌風不由想到昔日靈蛇島上自己也吃了她幾個月的菜,眼看她白衣勝雪,青絲如瀑,風姿依舊,但身形仿佛單薄了許多,適才看她面容,也很是憔悴,心頭一陣恍惚。

  卓凌風再是對周芷若的為人從內心牴觸,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給自己留下了永難磨滅的記憶。

  張三丰瞧著這一幕,眼中透出些許憐憫,忽地連連搖頭:「可惜,可惜。」

  卓凌風猛然回神,問道:「可惜什麼?」

  張三丰捋須說道:「可惜這小姑娘花容月貌,蕙質蘭心,機警果決,武功高強,卻一輩子要為情所困!」

  張三丰說到這裡,又大搖其頭:「你說人這輩子都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可為什麼做不到運慧劍、斬情絲呢?」

  卓凌風聽了這話,與任盈盈舊日情景一幕幕又湧上心頭,忽而鼻子發酸、雙眼朦朧,心潮一陣翻湧:「是啊,我現在陪著敏敏,卻讓盈盈與我天地懸絕,本想著隔著一個世界,或許可以把她忘掉,但到頭來,心中苦惱只有更深!

  今天看見周芷若,我又浮想連連。

  我生平行事全憑一己好惡,又在男女之事上把持不住,看來我骨子裡就是一個色迷心竅,薄情寡義之人。

  卓凌風啊卓凌風,你有什麼資格去批判評價他人行為!」

  想到這兒,卓凌風突然心灰意冷,手指天邊幾朵蕩來蕩去的白雲,說道:「雲聚雲散,離合無常。人生於世,就像這幾朵雲一樣,分離能怎樣,散了又怎樣?

  所謂揮慧劍,斬情思,姑且不說能不能做到,做到之人當真就快樂嗎?」


  卓凌風知曉全真門人佩服祖師爺慧劍斬情的氣魄,可王重陽自己不見得就快樂,否則科何至於在林朝英死後,掩聲痛哭。

  而他自己與任盈盈分離,心中本就苦悶,若是再與趙敏分別,他覺得這種人生是有缺憾的,也是他不想要的。

  張三丰不由想起那個明眸閃爍,豪爽灑脫的姑娘,如今已然隔世,眼望大海,沉默良久,方才拍手嘆氣:「唉,人生萬相,何物不是如此?

  只不過年少慕艾,你二人有機會共經患難,又能同處數月,老道本以為必生情愫,怎料卻是彩雲易散、鴛夢難諧,老道著實想不明白,你是怎樣想的。」

  英雄大會之事,早已人盡皆知,周芷若與卓凌風的糾葛,比當初陳友諒放出的謠言傳的還要誇張。

  尤其這個時代,男子三妻四妾乃屬常事,以卓凌風的名望地位,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另類。張三丰身在玄門,為人卻很是隨性,故而說得萬分直白。

  卓凌風面色發熱,悶了半天,方才說道:「真人怎會與她一同前來?」

  張三丰微微一笑道:「老道靜極思動,本想遊覽大川,卻機緣巧合遇上玄冥二老向周姑娘討要《九陰真經》,我就助了助她。

  她說你可能在這桃花島,她要來報仇,老道便隨她一起來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卓凌風卻聽出了其中的危險,玄冥二老恃強奪取九陰真經,周芷若豈能對付,若非張三丰,恐怕已遭不測。

  想到這兒,卓凌風心頭一亂,他知道原軌跡中玄冥二老在少林寺搶劫周芷若,被張無忌所救,但這一次卻因為自己,一切事情起了變化,若是她被鹿杖客這個淫鹿所制,豈不讓人抱憾終身?

  言念及此,又想到自己聽起來有先知優勢,又身懷不世神功,可現在來看,許多事情不過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終究沒有改變什麼。

  那自己來此的意義是什麼?

  就是搶了人家張無忌的姻緣嗎?

  張三丰見他一臉頹然,笑了笑道:「你不用擔心,縱然沒有老道,她也不會有事。

  九陰真經淵深莫測,她如今功力尚淺,雖未臻至登峰造極之境,但當今天下能留住她的,不多了!」

  卓凌風嘆一口氣,苦笑說道:「武功再高,也難敵陰謀詭計!」

  張三丰突然吁出一口長氣,搖頭嘆息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世間一切可以變,人心卻永遠不會改變,永遠都是不可捉摸,也是萬惡之源!」

  卓凌風微微頷首,人生一世,活的就是本心。

  一切爭端由心而生,最難過的苦難,亦是心關。

  張三丰修了一輩子道,卓凌風幾世為人,這道心關,也不敢說自己真正過去了。

  至於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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