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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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7章 老兵

  第一輪進攻過後,很難說到底是誰輸了,亦或是誰贏了。

  從場面來看是宋人贏了,而真要細究過去,仿佛金人也沒輸什麼。

  反倒是宋人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戰略上輸得更多一些罷了。

  對於一個戰場新手來說,總是喜歡算計一點點的勝敗,糾結於細枝末節的東西,為一點點的優劣勢患得患失。

  殊不知一時之輸贏根本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戰爭最後的結局。

  哪怕滿盤的車馬炮被殺了個精光,只要僅剩的一個最後小卒子能拱死對方老將,那就是贏了。

  就像張浚在川陝一般,不管前面贏了多少,最後一仗打得一敗塗地,就是輸了。

  完顏宗弼是一員沙場老將,跟著滅了遼再滅宋,要能力有能力,要資歷有資歷,他的目光便放得很長遠。

  在金軍帥帳中,完顏宗弼與手下的幾員大將商討著戰術。

  環視一眼帳中諸將,完顏宗弼總覺得這些助手沒那麼得力。

  若說打仗的勇猛,在坐的諸位都有兩把刷子。但要說道謀略,卻都差了點意思。

  完顏宗弼最為倚重的完顏撒離喝正在川陝與宋軍對峙,那裡的局勢也不容樂觀,必須要有一員大將鎮守。

  而另一個臂膀韓常,此刻正坐鎮開封府,與完顏亮一道坐鎮老窩。

  雖然完顏宗弼是帶著必勝的信心來攻打應天府,但凡事總要留個後手。萬一宋人不講武德偷襲開封府,他也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有韓常這員老將坐鎮,完顏宗弼心裡才踏實。韓常這麼些年跟著完顏宗弼立下了不少功勞,也就是因為是個漢人,要不然地位不止於此。

  真要是開封府被宋人給偷了回去,金軍面臨的就成了死局。

  雖然金人看上去占領的地盤很大,但經過多年戰爭的屠戮,絕大多數地區接近於無人區。

  金人真正可以依仗的,其實只有開封、洛陽、長安等幾座城而已。

  原本以為不再需要打仗了,身邊便沒留什麼智謀之士,全是些猛安級別的猛將,沒成想竟然跟應天府擦槍走火搞出了軍事摩擦。

  從軍事恫嚇到騎虎難下,再到現在不得不出兵討伐應天府,完顏宗弼有些不明白,事情怎麼忽然就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他不明白,李申之明白。

  因為這一切,全都在李申之的謀算之中。

  雖然說前一次李申之誤發回回炮是一個意外,但卻是符合他戰略意圖的一個舉措。

  李申之從選擇了應天府當自己的發展基地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不停地挑釁金人,以此來為自己的發展贏得空間。

  說得直白一點,李申之玩得就是養寇自重。

  只不過這個寇有點龐大,一般人不敢往這個方面來想。

  自古養寇自重的頂多養一隻惡狗,還沒見過養惡龍的。

  說是意外,在下令的時候,未嘗不是李申之下意識的一個動作。

  亦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意外下令只是為了給臨安府一個交代。

  誰知道呢?

  歷史就是這樣,當時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只有當事人知道。張浚是否知道李申之的打算,也無從知曉,也可能他心裡知道而裝作不知道。

  後世的史書只會記載:李申之誤觸機關擊退完顏宗弼,引得金人大舉圍攻應天府。加速了金國的滅亡。

  歷史上的事情,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夠被解釋得清楚,但總是可以被理解,被合理地理解。

  每個人看的角度不同,理解的結果也隨之不同。

  李申之看著遠處的金軍營地,心中想的卻是遠在數十里之外的岳銀瓶。

  也不知道那虎娘們在外面怎麼樣了。

  岳銀瓶在林子裡剛剛睡了一覺,現在輪到她來放哨。

  精銳的戰士,不只戰術素養高,心也很大。

  心大的表現之一,便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睡著。

  能吃能睡,才能有飽滿的精力完成超高難度的軍事任務。一個緊張起來覺都睡不著的人,在敵後若是失眠上兩天,戰鬥力連一半都剩不下。


  上一班的崗哨是老陳,此刻正與岳銀瓶換崗。

  「陳大哥,你去睡一會吧,這裡我來盯著。」岳銀瓶使勁搓了搓臉,精神立馬恢復。

  老陳說道:「不必了,再熬一會,咱們就該行動了。」

  岳銀瓶看了看偏西的日頭,又回頭看了看應天府方向,忽然愣了一下。

  老陳說道:「二娘莫要多想,既然上了戰場,就要相信自己。不管是攻也好,撤也好,千萬不能猶豫,一旦猶豫了,便離死不遠了。」

  岳銀瓶點頭道:「我知道,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我剛才好像……」

  好像有些恍惚。

  老陳說道:「頭一次上戰場,都是正常的。今晚跟金人幹上一仗就好了。」

  若是別人說這句話,岳銀瓶都會反駁一番。

  明明剛追著完顏宗弼殺了幾十里,莫名地被人說沒上過戰場。

  可老陳這樣說,她偏偏無法反駁。

  而老陳的話,準確地點在了她剛才的困惑之上。

  剛才那一刻,岳銀瓶確實有一些猶豫,亦或是不自信。

  上次追擊完顏宗弼的時候,全憑著一口勇氣從頭追到尾,啥也來不及多想。完顏宗弼越跑,她越是自信地追,進入了良性循環。

  可現在不同了,在這裡埋伏了大半天,最初的銳氣被消磨了大半,再仔細想想自己這一千人與金人十萬人的對比,說心不虛那是假的。

  剛上戰場之人,完全可以憑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股子衝勁兒,猛衝猛打,把敵人打懵。

  但只有經過了最初的興奮,隨後的恐懼之後,依然可以冷靜面對戰局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至少是經歷過戰火淬鍊的人。

  所謂的老兵,並不僅僅是當兵多年的人。

  真正的老兵是指那些,在炮火和死亡的威脅之下,依然可以按部就班地執行戰術指令,完成戰術動作的普通士兵。

  他們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怕死也沒用。如果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戰術動作,活下來的機率會更大。

  經歷過戰火的洗禮,李申之已經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

  就在剛才的間隙,金人開始了第二輪的進攻。

  對於新兵來說,第二輪進攻的強度就像是決戰。

  而對於老兵來說,第二輪進攻依然是在試探,亦或是消耗。

  攻城戰從來都是持久戰,很少有幾天就給攻下來的戰例。

  即便有速攻成功的攻城戰例,也大多是長途奔襲之後的突襲。

  像應天府這樣備戰了小半年的地方,速攻只會給金人造成更大的傷亡。

  看上去像總攻,是因為金人的進攻是一場全面展開的進攻,但是戰鬥力卻又沒有那麼兇悍。

  幾輪爭奪,雖然讓金人屢屢衝到了城牆根下,但始終沒人能夠爬上城牆。

  打仗,其實打的就是火力的輸出,既要有火力輸出的密度,也要有火力輸出的精度。

  攻城方的優勢在於,他們可以自由地搭配攻城的手段,通過第一波、第二波攻擊消耗掉守城的力量,然後抓住時機派出自己的最強力量,一舉攻下城牆。

  而守城方的優勢在於城牆給敵方加持的減弱光環。

  雙方的優勢都不重要,大家糾結的重點在於:守城方的劣勢。

  守城方的劣勢,才是攻守雙方糾結的關鍵所在。

  攻城方努力地尋找守城方的劣勢,抓住一切機會從劣勢擊破守方的防線。而守城方則是想盡一切辦法地不強自身的劣勢,不讓攻方得逞。

  有些劣勢是顯而易見的,有些劣勢需要不停地試探。

  比如說城牆的高矮,城池規模的大小,這些都是顯而易見。在這些方面,應天府雖算不上劣勢,但在金人眼中也不算什麼優勢。

  而真正需要試探的,是應天府守軍的防守策略。

  簡言之,對方有哪些防守的手段。

  不同的手段同樣具備不同的有點和缺點,只有摸准了守方的優缺點,才能因地制宜地選擇最優的戰術。

  或許有人問了,難倒守城方不能把所有防禦的措施全部準備好,這樣不就沒缺點了嗎?


  答案是不行。

  因為城牆上的空間有限,同一時間內能夠容納的士兵和裝備就那麼多。

  設置了這種裝備,必然無法設置另外一種裝備。

  當攻城方洞悉了守城方的套路之後,主動權依然在攻城的一方。

  這樣的道理完顏宗弼懂得,李申之雖然不是很懂,但是懵懵懂懂之間也知道這些原則,畢竟曾經是那麼地酷愛戰爭和歷史,著名的經典戰例更是反覆揣摩,樂此不疲。

  雖然沒讀過啥兵書,但李申之心中隱隱地總結出一道名將心得:除非有一擊必殺的把握,否則決不盡全力。

  金人在試探著應天府的防守,而李申之也有所保留。

  在金軍沒有真正發動總攻的時候,李申之始終把最後的殺手鐧藏在手裡,哪怕是金軍偶爾地爬上了城牆,也絕不放出來。

  第二輪攻城過後,雙方各有死傷。

  當金軍完全退卻之後,應天府的城門大開,從裡面跑出來幾百號民夫打掃戰場。

  看著民夫在滿地撿裝備,金人並沒有殺一個回馬槍。

  不殺回馬槍的原因,並不是雙方有什麼狗屁和平約定,而是因為回頭也沒用。

  民夫們在撿裝備的時候還時不時地瞄金人一眼,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往城裡跑。

  這麼近的距離,金人還沒殺過來,宋人便跑回城裡去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宋人在地上扒拉死屍,以及給重傷未死的金人補上一刀。

  宋人打這一仗打得很節儉。

  沒辦法,這都怨他們的主將張浚和李申之太謹慎,把這一仗當成一場沒有援軍的拉鋸戰,時間預定為三年。

  既然是這樣,城中的所有物資必須省著用,就連拋出來的石彈,都被民夫們一顆一顆地撿了回去。

  完顏宗弼看著宋人的民夫背著石彈往回跑,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剛剛組織第二輪進攻的金人將領叫大旲(ying),是原渤海國人,跟金人是近親。

  大旲的「大」是姓,是渤海國王室的姓,可見此人乃是前渤海國的貴族。

  前文說過,在契丹人統治草原的時代,女真人分成了兩個部分,叫黑水靺鞨和粟末靺鞨。

  黑水指黑龍江,黑水靺鞨的意思是生活在黑龍江附近漁獵的人。

  粟末指的是松花江,粟末靺鞨就是生活在松花江附近漁獵的人。

  粟末靺鞨與契丹人接觸更多,生活方式更加文明,於是被契丹人稱之為熟女真,他們建立了強盛一時的渤海國,隨後被遼國滅掉改建東丹國。

  而黑水靺鞨生活方式更加野蠻一些,被契丹人稱之為生女真,金國的完顏部便出自於生女真。後來建立大清國的建州女真,也是出自於這一部,曾是完顏部的附庸部落。

  大旲祖上曾經闊過,看貧蔽的宋人自帶些許優越感:「這宋人也當真是有趣。箭矢石塊撿回去還能再用,難不成人死還能復生?」

  他的嘲笑不無道理。應天府就是一座死城,不管戰略物資準備得有多麼地充分,裡面的人是死一個少一個。

  就算城中的人會生孩子,總不至於讓一群兩三歲的娃娃上戰場吧。

  就算用最笨的辦法,把應天府中的青壯全部耗死,哪還有不破城的道理。

  完顏宗弼鼻子裡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

  不知是對宋人的不屑,還是對大旲的不屑。

  「大旲,明日還由你來攻城。」完顏宗弼下完了命令,便回頭安排生火做飯。

  「得令!」大旲抱拳應下,卻是滿臉的不樂意。

  將帥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卻又不得不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完顏宗弼瞧不上大旲的戰鬥力,看來明日的進攻依然以試探和消耗為主。

  而大旲同樣滿心的不服氣,憑什麼金國的貴人們都能回到燕京享清福,偏偏把他們這些人派來打這種沒有油水的仗。

  隨著宋金局勢的逐漸穩定,金人燒殺搶掠的那一套越來越行不通。

  華北平原的百姓被他們掠奪了好幾遍,很難再刮出什麼油水。

  金國本部在前期的戰爭中賺得盆滿缽滿,現在讓他們這些邊緣部族來啃硬骨頭,是大旲們的共識,敢怒不敢言的共識。

  反正是試探,大不了明天出工不出力,先把那些剛剛歸附過來的人派上去,讓他們先當炮灰。

  戰場霸凌,無處不在。

  鬱悶的大旲把心中的不滿撒給了別人。

  不滿的不只是大旲,完顏宗弼剛剛得到了一個噩耗:今晚沒飯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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