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禹水湯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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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9章 禹水湯旱

  當張浚對李申之寄予厚望的同時,李申之同樣對趙瑗也寄予了厚望。

  趙瑗是南宋朝最有魄力,最有作為,最有雄心的一位皇帝,可惜造化弄人被趙構這個投降派整整壓制了三十年。

  若是這樣一位皇帝都無法帶領南宋富國強兵的話,那麼這個南宋朝,不救也罷。

  對於李申之來說,雖然完顏宗弼領銜的幾十萬金兵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壓力,但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並且李申之有很大的把握,可以戰勝金人。

  真正讓他擔憂的,是戰勝金人之後的事情。

  如果真的打敗了金人,甚至滅掉了金國,大宋朝堂會變成什麼樣子?

  亦或者,李申之打算讓大宋的朝堂變成什麼樣子。

  難不成繼續讓趙構這個敗類繼續當皇帝,繼續安享富貴嗎?

  憑什麼?!

  李申之向趙瑗發問:誰才是皇權的捍衛者。

  看似是在為皇權考慮,實則有他自己的打算。

  只不過這樣的問題是趙瑗從來未曾考慮過的,所以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趙瑗竟然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朝李申之抱拳作揖,頗有古風地說道:「請先生教我。」

  李申之有大才,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可惜從秦漢之後,皇權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再沒有春秋戰國時期那種君臣之間互相尊重的風氣。

  趙瑗此舉,倒是讓李申之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收斂了心中的狂妄。

  看來未來的宋孝宗果然不同凡響,光是這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態,便足以讓人尊敬。

  見趙瑗孺子可教,李申之說道:「殿下且看在坐之人,覺得誰是最可靠的?殿下不用回答,且聽下官細細分析。」

  趙瑗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聽到李申之的陳述,索性放平心態,當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

  李申之先將手掌伸向趙不凡,驚得趙不凡趕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皇親國戚會是皇權堅定的捍衛者嗎?肯定不是。殊不知歷來篡權奪位者,就數他們最多。即便是不篡權,後宮外戚干政的也不在少數。他們想要的是皇權為自己服務,而他們自己,從來沒想過為皇帝服務。」

  李申之這番話,是專門說給趙瑗聽的。

  雖然趙瑗不敢表現出對皇權的絲毫興趣,但是他自己心裡也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未來是要當皇帝的。既然基本上確定了要當皇帝,那麼涉及到皇權的問題,他就不得不考慮。

  皇權競爭是一項極其殘酷的事情,若是稀里糊塗地扎進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今天難得見李申之在此探討皇權,對趙瑗來說更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

  而趙不凡的心態便大為不同,他只覺得滿頭大汗,心驚不已。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位便宜兄弟能說出讓他如此肝兒顫的話來。

  若說趙瑗覬覦皇位還有一線生機的話,那麼他趙不凡若是覬覦皇位,等待他的是十死無生,灰飛煙滅,連帶著他老爹趙士褭都得跟著灰飛煙滅。

  李申之說完之後,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給了趙瑗一點思考的時間。

  趙瑗微微低頭,借著這一陣沉默慢慢地咀嚼著李申之的話。

  其實不難理解,他只需要回想一下歷史便知道,漢朝的外戚,唐朝的外戚,即便到了宋朝從平民之中選拔皇后,都依然無法避免太后干政,皇帝無一例外地全都是受害者。

  更有甚者,外戚亦或是後宮幹完了邋遢事兒,最後還把屎盆子扣到了皇帝頭上,讓皇帝來背鍋。

  等到想明白了,趙瑗微微點了點頭,抬頭復看向李申之。

  李申之看到趙瑗清明的目光,心中再贊一句:果真孺子可教。

  繼續抬手掌指向張浚,說道:「文人士大夫會捍衛皇權嗎?不,他們只想架空皇帝。他們並不是想為皇帝服務,他們只想讓皇帝坐在龍椅之上當一個泥菩薩,享受著全天下的朝拜,卻什麼事都不用管。」

  說完之後,李申之直接朝張浚擺了擺手,示意張相公不要狡辯,說道:「或許有如張相公般的一半個人不是這樣,但整個文官集團都是這樣,不論牛黨還是李黨,新黨或是舊黨。張相公可否認同?」


  張浚想要反駁,但熟讀史書的他知道,李申之說的是對的。

  其實李申之這番言論放在古代,一點都不稀奇,只不過沒有人光明正大地說出來過而已。

  懂得這個道理的,都是文人士大夫,而文人士大夫是不會把自己齷齪的心思說出來公之於眾。

  反觀皇帝,有的皇帝懂得這個道理,有的皇帝不懂這個道理。

  遇上懂得的,士大夫們就稍微讓讓步。至於那些不懂的,就會被文人士大夫們耍得團團轉。

  但凡在歷史上能叫得出名字的有為皇帝,大體都懂得這個道理,而他們也作出了相應的制度改變。

  這些制度改革都大同小異,結局也都基本相似。

  在這些改革之中,最容易理解的,是漢武帝劉徹時期的「內外朝」制度。

  簡單來說,以丞相領銜的官僚體系,不論是三公九卿也好,還是三省六部也罷,統稱為外朝。

  而皇帝收攏幾個心腹大臣,組成一個專門的議事小組,繞開朝會行使皇權,稱之為內朝。

  內朝最大的特點,就是位卑權重。

  就拿漢朝的尚書台來說,原本頂多算是個副廳級幹部,被拔擢為內朝成員之後逐漸執掌宰相大權,到了唐朝的時候尚書左僕射和尚書右僕射反倒成了外朝的領袖。

  而在漢朝時期的掌權者,諸如大司馬,大將軍,亦或是司徒,太尉,全都變成了沒有實權的虛職。

  宋朝的樞密使傳承與晚唐和五代,原本也是皇帝依靠宮中的太監來執掌大權,漸漸地也發展到了統領天下兵事,名正言順的外朝宰相。

  再到明朝的內閣大學士,清朝的軍機處,無不是如此。

  翻閱史書之時,看到每個朝代的官名亂七八糟,難以區分。

  但若是把皇帝與文官集團互相爭權的過程代入進去,再去看其中官名的演變,就很容易理解了。

  小官變成大官,大官變成虛職。

  這個道理張浚心裡明白的很,他只是不說罷了。現在被李申之說出來,依著張浚正人君子的修養,他也不好顛倒黑白地去反駁李申之。

  趙瑗雖然政治鬥爭經驗少了些,但好在讀的史書不少。結合史書上的記載,經過一番思索之後,同樣接受了這樣的觀點。

  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皇帝為了維護皇權,不停地繞過外朝搞內朝,而內朝經過一定的時間發展之後便會轉化為外朝。即便是皇帝任命宦官,把他們當朋友,可他們又全都一個個地背叛了皇帝。

  李申之看到趙瑗的目光中閃著精光,知道這小子是真的動了腦筋了。

  李申之就像一位老師一樣,每當看到學生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的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講起來更加帶勁:

  「在看這些勛貴們,他們會捍衛皇權嗎?不會的。他們只想著讓自己的子孫後代們躺在功勞簿上,生生世世地當國家的蛀蟲。」

  這一次,李申之指向的是岳銀瓶。

  雖然指的是岳銀瓶,卻代表的是岳飛,亦或是依靠戰爭發展起來的功勳集團。

  或許這樣的指責對岳飛來說不公平,但是對於整個武將集團來說,李申之的指責都算是極大的美化了。

  宋朝脫胎於殘唐五代,在那個武人當政的時代里,他們殺皇帝如豬,殺文人如狗,視百姓為草芥,所以全天下對武人都沒有絲毫好感。

  岳銀瓶不僅沒有反駁李申之,反而跟著點了點頭。

  因為她就是這樣想的。

  馬上封侯,是每個武將的夢想。而封侯的目的,就是為了掙下一份家業,留給子孫後世。

  至於在坐的其他人,如小和尚李修緣和刺客金兒,並沒有形成大的勢力,不足為慮。

  佛教雖然勢力很大,但自唐開始,在華夏的土地上宗教便與朝廷達成了和解,大家各司其職,各安其份,到達了互惠互利的階段。

  經過了幾次大的滅佛運動,佛教再不敢染指政權,甚至還幫著朝廷起到了穩定民心的作用。

  在宋朝,朝廷甚至依靠賣佛教的度牒來緩解財政危機。

  而刺客不過是一些散兵游勇罷了,更是不值一提。雖然無法根除乾淨,但只要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內,卻也無傷大雅。

  李申之說的這些,趙瑗全都聽懂了,可是他變得更加迷茫了。


  說了這麼多,全都是想要破壞皇權的人。

  環顧四周,所有人都想把皇帝來拱翻,亦或是攀附在皇帝身上吸血。

  那麼,誰才是皇帝的朋友?誰才是拱衛皇權的堅定力量?

  趙瑗滿臉的疑惑,看向了李申之,等待著謎底的揭開。

  李申之說出了一句正確的廢話:「百姓才是拱衛皇權最堅定的力量。」

  這是一句從孔孟時代就開始提,所有時代都認可的一句話,卻又是所有時代都最不放在心上的一句話。

  但是李申之的話卻有點不一樣,甚至從根本上來說,與歷朝歷代的人們所說的觀點,根本就是兩個觀點。

  百姓才是皇帝真正的朋友。

  「殿下可知,百姓所求者,無非安居樂業而已。而皇帝所求,同樣是太平盛世,江山永續,他們之間沒有直接的矛盾。所有的矛盾,全是皇帝與百姓之間的那些人,他們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偏偏皇帝把這些蛀蟲們當朋友,陪著他們一起坑害百姓,最終玩崩了自己的根基。」

  李申之的話對趙瑗來說,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讓他茅塞頓開。

  反觀一旁的張浚終於忍不住了,說道:「申之此言太過。若是沒有官員們節制皇帝,萬一遇上一個荒淫無度的皇帝,難不成要眼睜睜地看著天下百姓遭殃嗎?」

  李申之朝著張浚擺了擺手,說道:「張相公還是沒有理解下官的意思。下官說,百姓與皇帝是朋友,如果當皇帝的荒淫無度,那麼他就是背叛了朋友的人。一個背叛了朋友的人,也不要妄想他的朋友繼續對他好了。」

  轉而對著趙瑗啟發式地問道:「殿下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說了一晚上驚世駭俗的話語,這句話卻說得有些含蓄。

  什麼朋友之間的背叛扯了一大堆,說得不就是造反麼。

  如果讓皇帝一心為百姓謀取福利,百姓就擁護他,這一幕不是很熟悉嗎?

  若是皇帝背棄了百姓,他活該被掛路燈。

  皇帝不替老百姓考慮,那老百姓就造反有理。

  剛才還感覺受益匪淺的趙瑗,忽然又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不只是他,在坐的其他人也都紛紛不寒而慄。

  他們不知道李申之說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制度,只覺得一旦施行,將會是一場天翻地覆的改變。

  趙瑗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問道:「敢問先生,怎樣才能做好一個皇帝?

  鋪墊了這麼久,李申之終於可以拋出他的終極觀點:「為什麼要有皇帝?」

  PS:禹水湯旱,字面意思是指大禹時期發生的水災,和商湯時期的旱災。

  這個典故源於儒家自西漢董仲舒時期肇事的「天人感應」理論,是指皇帝要修德性,一旦皇帝失德,那麼上天便會降下災異以示懲罰,這個時候皇帝必須要檢點自己的言行。

  在歷史上,有許多觸及到既得利益階層的政策改革,就是因為突然發生的「流星」、「地震」、「旱災」、「水災」等「災異」而被文官集團和保守派廢止。

  而天人感應理論有著一個致命的BUG,終封建王朝兩千年都沒有被儒家解決掉,那就是「禹水湯旱」。

  大禹和商湯是古之聖賢的典範,是完美的帝王模板,是當皇帝的標杆。可是在他們當政的時候發生了那麼大的水災和旱災,這該怎麼解釋呢?禹和湯哪裡失德了呢?

  最後儒家無恥地把這個解釋為「例外」。

  「天人感應」這種明顯不靠譜的說法能夠延續兩千年,是因為這是文官集團克制皇權的萬能武器,他們當然不想輕易放棄,寧願拼著臉都不要,也要保留下這一約束皇權的神器。

  原本想把這些內容融入到對話中,怎奈能力欠缺,試了好幾次融不進去。但是講到封建皇權,又不得不把天人感應這些破事兒拿出來說清楚,只好附後在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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