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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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不好說

  在人類漫長的進化史中,油脂與糖,一直是人類的終極追求,是深深地烙印在基因里的渴望。

  李申之還沒有沒有時間去搞大規模量產的白糖,白糖在這個時候還是奢侈品,因此他的乾糧裡面只有油脂,沒有白糖,代之以足量的食鹽。

  人類對食鹽的需求是有限的,只要滿足了身體需求,多出來的食鹽便會讓食物變得難以下咽。

  而糖則不會,吃了糖,只會讓人更想吃糖,從而吃越來越多的糖,直到把自己的糖分調節體系搞崩潰,讓自己被甜死。

  因為人類的基因在設計的時候,飢餓是死亡的最大威脅,沒有預料到有朝一日人類會製造出吃不完的糖。

  以至於像油脂和糖這種給人帶來希望和幸福的物質,竟然成了人類死亡的第一大殺手。

  然而對於流民來說,添加了足量食鹽,充滿了油脂的乾糧,足以讓他們視為珍寶了。

  土匪壯漢吃了一口乾糧攪成的糊糊,頓時雙眼一亮,也顧不上燙,稀里嘩啦地把一碗乾糧吃了個乾乾淨淨。

  雖然依然感覺不過癮,但是充實的感覺從腹部傳來,真真切切的飽腹感,讓他覺得自己很安全,只想放下所有的警惕和戒備,坐下來好好休息一陣。

  土匪頭子見他吃得急,生怕他燙壞了嗓子,叱道:「你慢著點吃,沒人跟你搶。一口乾糧把你美成這個樣子。」

  而當他罵完了壯漢,自己吃下一口之後,並沒有比那壯漢好多少,同樣稀里嘩啦地吃了個乾淨。

  區別在於,土匪頭子每吃一口之前,還知道吹一口氣,讓他的糊糊稍微涼一些。

  饒是李申之小時候過過苦日子,經歷過吃不飽飯的艱難,卻也從未見過吃飯如此之快的人。

  要是在他們身邊站上一個專職打飯的人,打飯的速度都沒他們吃飯的速度快。

  百多號土匪人均一碗,吃完了全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但卻每人只有一碗,吃完就沒了。

  李申之給他們吃乾糧,並不是想真的讓他們吃飽,而是有自己的用意。

  食誘。

  李申之問道:「等回去以後,你們打算幹什麼?」

  「唉!」土匪頭子嘆息一聲,說道:「這鬼世道,還能幹什麼?繼續在山上貓著唄。」

  李申之沉默著走了幾步,忽然問道:「應天府想去嗎?」

  土匪頭子一愣,問道:「哪個應天府?」

  「應天府麼,」李申之失笑一聲:「還能有幾個應天府?」

  李申之用手朝著南面指了指,說道:「趙官家的祖墳,應天府。」

  土匪都喜歡嘲弄官府,李申之也冒著大不地揶揄著趙官家,以拉近相互之間的關係。

  土匪頭子搖了搖頭,說道:「那裡是金人的地方,俺不去。」

  說完之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補充道:「除非公子去那裡當父母官,否則俺打死也不去。」

  他感受到了李申之對官府的不屑,是以把李申之去應天府當官當成了天下最不可能的一件事,並以此來發誓。

  土匪頭子說完前半句之後,李申之正在思索該如何說服他,沒想到他自己竟然發了這麼一個小小的誓,一個改變了他命運的誓言。

  李申之從老陳那裡接過自己的官印,捏住印鈕,將玉面印文展示在土匪頭子面前:「不才正是應天府宋城知縣。」

  土匪頭子認識寫字,只見印文果真寫著「宋城縣印」幾個字,字跡工整規範,正是官印常用的漢篆。

  沒等土匪頭子回應,李申之趕緊說道:「說話要算數,我真的是去當父母官,也不打死你,你必須去應天府。」

  李申之急忙給自己的話打上了補丁,不給土匪頭子一絲反悔的機會。

  土匪頭子沒答應,也沒拒絕,說道:「我看公子的行程,不像是要去應天府的樣子。」

  李申之出行的方向在西北,而應天府在東北,便解釋道:「沒錯,先去西北有一趟公幹,然後就去應天府。」

  土匪頭子說道:「倒不是俺說話不算數,而是這應天府要啥沒啥的,俺們山上拖家帶口的千把號人,去了都是負擔,莫要拖累了公子。」

  「你看這裡。」李申之將土匪頭子扯到了一輛馬車旁邊,輕輕地打開了一處暗格,露出裡面金燦燦的金球,說道:「你瞧這是甚?」


  那土匪頭子打眼一看,頓時驚掉了下巴,條件反射似的說道:「鬼見愁?」

  雖然他從來沒見過「鬼見愁」,但是當他看到金蛋蛋的那一剎那,直覺準確無誤地告訴了他這三個字。

  「對Liao!」李申之合上暗格,說道:「有這些金蛋蛋在,還發愁安頓不了你們?」

  那土匪頭子之所以沒有急著答應,是因為心裡還有著很多的疑慮,他還沒考慮好,打算借著聊天的機會跟李申之探探底。

  顛沛流離許多年的他們,當然想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應天府也在淮北境內,距離他們家鄉不遠,真要舉族遷往那裡,倒也不是不可以。而讓土匪頭子糾結的事情在於,李申之到底靠譜不靠譜。

  與李申之懷疑土匪一樣,土匪同樣也在打量著李申之。

  大家萍水相逢一場,前一刻還互相是對手,轉眼之間就要讓自己投靠對方,怎麼說也不會那麼容易才是。

  這時,土匪壯漢湊了過來,說道:「大哥,你不是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吐吐沫是顆釘子嗎?既然你剛才夸下了海口,就要履行承諾。」

  土匪頭子一巴掌拍到了壯漢腦袋上:「你他娘的是看上人家這口吃的了吧。」

  壯漢嘿嘿一笑,默認了。

  李申之見狀,抓住機會,引誘那壯漢道:「你可願意跟我去應天府落腳?」

  那壯漢反問道:「去了天天有乾糧吃嗎?」

  李申之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哈哈一笑,說道:「那當然,只要你們肯幹活,乾糧管飽吃!」

  那壯漢說道:「俺可跟你事先說好,俺幹活一個頂三個人,所以吃飯也要吃三個人的飯。」

  說完之後,壯漢有些心虛地看了土匪頭子一眼,說道:「不過俺說了不算,去與不去,還要聽俺大哥的。」

  經過了一番交談,李申之也大概知道了這群土匪的顧慮。

  說什麼祖墳不祖墳的,不過是個託詞而已。就連最注重禮義廉恥的趙官家都能不要祖墳,更何況他們一介流民?

  如果守祖墳就是孝,那麼中原大地上流離失所的億萬百姓,全都要被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了?

  他們真正捨不得的,其實是他們辛苦經營的山寨。

  雖然山寨很貧瘠,很破舊,甚至山寨里的產出都不足以讓他們能吃飽飯。

  然而山寨又很安全。

  雖然破舊,卻能遮風擋雨。雖然貧瘠,卻能保證他們不被餓死。

  守在山寨中,依然可以過著能活下去的苦日子。

  走出山寨,一切都未可知。也許能分到幾十畝兩天,從此過上富足的日子,也可能莫名其妙地被人砍了腦袋,人生就此終結。

  在金人年年南侵的大背景下,橫死是大概率的事。

  當一個選擇的風險遠大於收益的時候,人們往往都排斥風險。

  李申之深諳其中的道理,當年社畜當得雖然很不如意,卻也沒有勇氣辭職去干點別的。

  應對這種困境,最好的辦法就是騎驢找馬。

  先在一個湊乎的狀態下將就著,慢慢尋找更好的替代品。

  李申之勸道:「不如這樣,你們這一百來號人分出一半隨我去應天府,剩下的回你們山寨。如果你們覺得應天府不錯,再把家眷全都接到應天府去。如果……」

  李申之念頭一轉,把半句話沒說完的話吞了回去,說道:「你們前來打劫我,還想要我的人頭,總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吧。」

  其實他原本想說:如果你們覺得應天府不好,那就放你們回去,再每人發放回家的盤纏。這樣一來,通過優待俘虜的那一套收買人心。

  可是轉念一想,貌似曾經學過的一條小知識說:小人畏威不畏德。

  還是簡單粗暴一些的好。

  果然,這話說完之後,那土匪頭子也不再猶豫,只是嘆息了一聲,說道:「那便依公子所言吧。」

  嘴上答應著,心裡其實已經開始盤算路上怎麼找個機會逃跑。

  李申之說道:「你即刻點出一半人,讓他們回老家。剩下的一半人留在這裡等候發落。」

  李申之又給出了優厚的條件,土匪頭子倒是暫時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幾人邊說邊走,還沒到縣城,那人頭依然在土匪頭子的手裡提著。

  土匪頭子提著已經發黑的人頭,去招呼自家的人。李申之又給了他一次機會,讓誰回山寨,讓誰去應天府,這個決定由土匪自己決定。

  其實就是讓土匪留出些精銳回去,不要被別家土匪給端了老窩。

  經過一番點將,土匪頭子果不其然,點了幾十個精壯漢子,是回老窩的人。

  而在剛才交手中受傷的傷員,全都留在了去應天府的隊伍里。

  李申之說道:「這些人跟著我去陝西不甚方便,我再挑出十人隨我西去,剩下的人發放盤纏自行前往應天府,這樣如何?」

  被人拿捏在手中,土匪頭子只得點頭,說道:「但憑公子吩咐。」

  隨後,李申之把老陳喚了過來,用岳家軍中的選兵之法選了十個人出來,其中包含土匪頭子和土匪壯漢二人。

  這倆人還兼具了人質的身份。

  安排妥當之後,李申之回到馬車之中,用自己獨特的字體寫了一封書信,是給張浚的推薦信,讓張浚務必見信予以接待。

  事情說著複雜,其實前後不過半個時辰。

  從刷鍋造飯,到土匪分頭上路,中間沒有半點耽擱。

  卻說走了不多時,便到了一座縣城。

  大部隊停在城外歇息,派了兩撥人入城辦事。

  一波人由李府的管家帶著幾個背嵬軍士兵,負責進城採買補充物資。

  另一波人,由陸游和老陳,領著土匪頭子進城去交差,順便把林一飛的人頭交給官府。

  當然了,到了城裡不能在那麼提著人頭,在半路上早用布包裹的嚴嚴實實,外面看不出半點端倪。

  陸游乃是新科進士,老陳是岳家軍的統領,二人表明身份之後,得到了知縣的熱情款待。

  尤其是當知縣得知那人頭是秦檜的私生子林一飛的人頭時,恨不得解開包裹的布,狠狠地罵那人頭一頓。

  後來以擔心拆開之後會對林一飛的面容有所損毀,不利於刑部驗明正身為由作罷。

  陸游會心一笑,看破不說破,順便送了知縣幾句漂亮話,把知縣高興得當場送了幾百兩銀子當獎金。

  那知縣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秦檜已死,秦家成了落水狗,而李申之現在正如日中天,平日裡巴結都來不及。

  不管林一飛的人頭是怎麼掉下來的,到他這裡不用搞那麼複雜,只需要大手一揮,凡是送人頭的人統統有功就對了。如果連這個順水人情都不會做的話,他的知縣生涯也就到頭了。

  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之下,人頭風波就此落下帷幕。

  後續的工作,諸如刺殺事件如何定性,秦家的人該如何處置,如何懲治有罪之人,獎賞有功之人,就讓朝堂上的大佬們善後去吧。

  他一個小小知縣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能力之內的極限了。

  陸游和老陳領著土匪頭子,對知縣表達了一番誠摯的感謝之後,出城與李申之匯合。

  採買的隊伍也很快出來,行軍打仗不是去旅遊,買東西以便宜和易保存為前提,花費的時間不多。

  等到重新上路的時候,十個土匪跟在了隊伍里,很有當俘虜的感覺,一路上鞍前馬後地照料著車隊,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都搶著干。

  尤其是那土匪壯漢,當李申之上下馬車的時候,甚至甘願當起了人肉凳子。他小時候是個苦孩子,伺候過貴人,知道貴人們都喜歡這個調調,若是貴人們一高興,還能給好幾文的賞錢。

  李申之當然不會踩著別人的後背上下馬車,那種作踐人的事情,是元朝之後才有的事。

  在元朝之前,文官就連坐轎子都覺得是一種恥辱,因為坐轎子是把人當牲口來用,有違天和。

  看著幾個土匪忙前忙後,李申之心裡不禁感慨:大兄弟,路走寬了啊。

  土匪頭子有自己的排面,自然不會去干那些低三下四的活兒,卻也搶先在前頭開路,在後面斷後,幹著力所能及的活兒。

  走了一路,大家漸漸地熟絡起來,說話也漸漸放開了手腳。

  那土匪頭子尋了個機會,把自己早就有的一個想說又不敢說的疑慮問了出來:「公子應當知道,這應天府地處金人的三面包圍之中,若是金人來犯,不知公子可有禦敵良策?」

  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如果應天府的官兵打不過金兵,那麼應天府遲早還要回到金人手中。

  他們寨子裡的人若是傻乎乎地跟著去了應天府,到時候官軍一跑,留下他們一地雞毛,豈不是投奔了個寂寞。

  李申之當然知道土匪對自己的實力沒信心,便指了指前頭的背嵬軍,說道:「你跟他們交過手,你覺得他們能打得過金兵嗎?」

  李申之雖然是問句,但臉上分明寫著凡爾賽,似乎用表情在說:這群人殺金兵跟玩兒似的,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

  熟料那土匪頭子搖了搖頭,說道:「公子的家丁確實厲害,打俺們沒問題。但是遇上金人,不好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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