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可忤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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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紅花色自我眼前飛揚而過。

  我驀然回首,只見妖艷彼岸花海深處,立著一名紅衣墨發,環佩叮噹,端莊大氣的女子。

  女子身上紅衣繁重,鎏金暗紅的裙擺上繡著墨色彼岸花,腰間束著墨色山川日月紋腰帶。

  廣袖翩翩,挽著鎏金暗青披帛。

  墨發高束,金簪金冠,鬢簪彼岸花,斜插對稱金流蘇鳳首步搖。

  雪頸上掛著款式大氣的金色同心鎖彼岸花項圈,華服生輝,恍若落滿一身星辰清輝。

  眉間一點紅痕,上揚的眼尾繪著朱紅花瓣,眼瞼下描了三兩點水珠狀妝痕,柳眉桃目,高鼻朱唇,艷若桃花,皎若明月,儼然便是副神女子形象……

  與剛才在花海里同九蒼廝混的女子……判若兩人。

  靜靜望了她很久,我才被迫接受事實……

  我的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我焉巴巴低頭,開始懷疑夢的真實性。

  她莞爾一笑,端重淡然道:「長相相似,不一定就是替身,也有可能,是本來便是一人呢?」

  我驚訝昂頭:「啊?」

  這個世界的她,很和善。

  輕移蓮步來到我身前,執起我的手,緩緩道:「他啊,從未移情別戀背叛過你。」

  我下意識,握住她的手:「你是黃泉之主?」

  她彎唇,柔柔一笑:「從前是。」

  「我和你,怎麼會是同一人呢。」我迷茫輕喃。

  她道:「此處夢境,皆是幻境,噬夢鬼擅長窺探人心,你的軟肋,就是九蒼。不過好在你信念堅定,心態始終未被夢境影響,他為你編織的噩夢,還不足以將你困在其中,但有些事,我想,也該讓你記起來了。」

  她廣袖一揮,眼前的彼岸花海瞬間變成了饑荒年代,烈日炎炎,餓殍千里的畫面——

  悽苦的凡人世界頃刻鋪天蓋地將我倆包裹其中,融入其中——

  「整整一年都沒下雨了,老天爺啊,求你開開眼吧!我們余縣,究竟造了什麼孽,要受老天爺如此懲罰啊!」

  「莊稼都旱死了,井裡也沒水了,連地上的野草樹皮都要被我們啃光了……老天爺,開開眼,降雨吧!」

  「龍王爺,求您降雨,解救蒼生啊!」

  浩浩蕩蕩的群眾們扛著龍王神像,繞著已經乾裂的水塘敲鑼打鼓的嚷嚷了一圈,最終在塘頭一個臨時搭就的矮房子裡,將龍王神像放下,點燃一盆火,焚燒元寶彩錢,放起鞭炮。

  後面的樂隊吹起了嗩吶敲打鑼鼓,衣著怪異的巫師拿著法器在龍王神像前跳躍起舞——

  口中不停吟唱著我聽不懂的歌調。

  「娘,祭拜龍王,真的能求到雨嗎?」半人高的小男孩晃了晃身邊二十來歲、面容憔悴女子的胳膊。

  女子搖頭:「不知道,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老村長在前頭帶隊指揮:「跪龍王!拜——」

  眾人連忙跟著跪下去,朝龍王神像磕頭。

  ……

  祭拜完龍王,小男孩牽著母親的手回了家。

  「家裡還有點陳面,我偷偷做了幾個饅頭,你拿著饅頭躲起來吃,我去做點野菜湯,小青豆乖,等娘做好飯再陪你讀書。」年輕女子溫柔安撫小男孩。

  小男孩點點頭,拿著一個饅頭進裡屋躲了起來。

  年輕女子轉身去廚房做飯,掀開儲水的桶蓋,裡面的水還不夠半瓢。

  「又沒水了……」年輕女子頓了頓,挽起粗布袖子,把剩下的半口水倒進鍋里,蓋上鍋蓋,拿了旁邊的扁擔,掛鉤掛上兩隻輕盈木桶,快步往村東頭趕。

  「得快些打水回來,兒子還在家等我呢……」

  「方圓十里就剩那一口活井了,不知什麼時候會枯竭,看來得多儲點水了。」

  年輕女子腳下生風地趕往東頭那棵尚還有幾分生機的柳樹下。

  放下麻繩,將打水的鐵桶放進井中。

  一桶一桶灌滿腿邊的兩隻木桶。

  用手輕輕撥了撥渾濁的井水,年輕女子擔憂道:「這一口也要沒水了……」

  收了工具,正打算擔水回家。


  前路卻突然被一名白衣女子攔了住。

  「你是……」年輕女子怔住,打量著眼前人衣著服飾,好奇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白衣女子莞爾一笑,仙風道骨:「這位姐姐好眼力,我是從京城來的,回鄉探親,途經此地。」

  年輕女子挑上扁擔,「那就對了。京城女子好白衣,好衣袖飄逸,姑娘的打扮,乃是京城盛行之風。只是,姑娘怎麼孤身一人回鄉探親?附近幾個縣都遭了旱災,局勢動盪,民心不穩,壞人……也多,姑娘孤身上路,怕是不安全。」

  「原本也不是孤身上路,途中馬車受損,隨從們都在驛館修馬車呢,我本來是想先行一步,來一賞此地美景,此地素有花果之鄉的美稱,前些年我來過,流連忘返,不曾想此地竟在受災。」

  白衣女子從容應答,真摯求助:「我被困在此地無法前行,也無落腳之處,不知姐姐可方便收留小妹暫住幾日……」

  「這……」年輕女子猶豫欲拒絕。

  白衣女子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元寶,「姐姐,小小心意,還望姐姐收下,莫要嫌棄。」

  年輕女子低低嘆了口氣,為難道:「不是姐姐不肯收留你,而是……姑娘啊,我們這正在鬧饑荒,錢財這東西,如今買不了一粒米,一口水。我們家……確實沒有多餘的口糧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白衣女子從袖中取出幾包糕點:「姐姐,我自己有帶口糧,只是缺個落腳點罷了。」

  年輕女子還要開口說些什麼,恰在此時,不遠處出現了幾抹生人身影……

  「葛老三!」年輕女子趕緊將白衣女子拉走,挑著兩桶水,瘦弱身板挺得筆直,快步如飛。

  「怎麼了姐姐?」

  「這是村裡有名的惡霸,就喜歡調戲未成婚的小姑娘,你孤身一人,又是從京城來的,如果被他盯上……怕是清白不保。

  算了,先回我家吧,我家還有個崽子,年齡尚小,你這身白衣還是不要穿了,對外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表妹。越是這種時候,越容易生亂生差錯!」

  「好。」

  年輕女子將她帶回家後,交給她一件自己的舊衣。

  銅鏡前,年輕女子認真給她拆著發間簪環:

  「我叫李妙娘,不介意的話,喊我妙娘姐就行。你這又是珠釵,又是長簪的,一眼就能瞧出是富貴人家。忍一忍,這幾天先別戴首飾,不然出門,指不定就碰上什麼倒霉事了呢……」

  「妙娘姐,我叫……阿漓。水離漓。」

  「阿漓姐姐……」小男孩趴在梳妝鏡前,看她看的入迷。

  她伸手摸了摸小男孩腦袋:「終於……見面了。」

  小阿九。

  後來妙娘還是覺得她不夠入鄉隨俗,特意抹了兩把鍋底灰在她臉上。

  說這樣才不會被村頭惡霸,那些臭男人盯上。

  是夜,她拿出糕點哄小崽子,陪小崽子一起坐在門口看星星:「阿九……這一世,過得好嗎?」

  小傢伙點點頭:「嗯。」

  「妙娘待你好嗎?」

  小崽子啃著桃花酥不假思索:「娘對我最好。」

  「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小傢伙不明所以的問她:「阿漓姐姐,你在說什麼?」

  她昂頭看天,彎唇笑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嗯。」

  「從前,水族有蛟妖,蛟王生三子,大兒子一出生,就被斷言會給闔族帶來滅頂之災,蛟後本想殺了大皇子一了百了。

  可蛟王顧念父子之情,還是留下了大皇子一條性命,只是大皇子以後,再不能享受皇族尊榮,也不可擁有自由。

  大皇子在冷宮中長大,備受苛待,但幸有忠僕照顧,勉強生活不錯。只是不久,二皇子出世,蛟後為了替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掃除障礙,便欲,私下處死他。

  奈何他命硬,如何折磨,都未如蛟後之願,蛟後殺不了他,便日日遣人折磨他,他受了數十年非人折磨,兄弟厭惡,母親憎恨,父親冷眼旁觀,族內所有人,都恨不得他這個禍害早日死去。

  就在他快要熬不住時,有人把他救了出來,他本以為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終於可得自由,卻不想,最終還是喪命在了母親的追殺之下。


  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重生在一個普通人類家庭里,母親溫柔,父親和善……他以為他可以重頭來過,不想有一日,他家中來了個陌生人……

  這個陌生人暫住在他家,待他很好,他很信任這個陌生人,但他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為了取他性命而來。」

  「這個蛟族皇子,好可憐……」小傢伙趴在她的腿上,喃喃道:「他身邊所有人,都在算計他,都想要他的命。」

  她伸手撫了撫小傢伙腦袋,溫柔笑道:「阿九,我不會算計你。這一生,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入冬,天氣漸寒,柳樹下那口水井徹底沒水了……

  因為有她的暗中相助,妙娘家的食物用水方耗損得不那麼快。

  而她與妙娘,也逐漸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還好去年留得有存貨,這些棉花,還能給兒子做一身新衣。」

  妙娘坐在床上,一針一線為小傢伙縫棉衣,

  「這孩子啊,到了這個年齡,個頭竄的特別快,去年的棉襖都穿不上了!趕明兒我把棉花拆出來,重新給他再做。對了阿漓,我晚上給你也做一身新衣,你先別走,等會兒我給你量量尺寸。」

  她捧著一卷泛黃的舊書看,彎唇道:「阿姐你還是給自己做吧,我體質特殊,不畏冷。」

  「那也不成,哪有冬天不穿棉襖的,女孩子啊,身子骨弱,若是浸了寒氣,對往後生育都有影響。」

  「阿姐若是實在不放心,就把自己的舊衣給我穿吧,反正我和阿姐身形相似。」

  「也成。」妙娘咬斷絲線感慨道:「你說你家那群沒良心的親人,怎麼捨得把你一個姑娘扔在外面幾個月不管不問呢!」

  她翻開一頁書,從容笑道:

  「老家的風俗罷了,原本回鄉探親就是因為大伯病重,誰承想大伯去的那麼快。

  家裡人說,男長輩過世,家中女兒不能奔喪祭奠,不然會敗了家中大運。

  如今乾旱鬧得回京路都上不去,只能繼續在阿姐家叨擾了。」

  「這有什麼,你來了以後,家裡反而越來越好,不但沒給我們帶來麻煩,還幫了我們不少忙。

  小崽子還特別喜歡你,若不是你,小崽子這半年上不了學堂,學業又荒廢了。

  昨天我路過老劉家,他家,也正在為兒子學業頭疼呢,老劉雖然識幾個大字,但四書五經上的內容,他一點也看不懂。

  偏偏那孩子本就不好學,父子倆經常為了讀書的事鬧得喊打喊殺的。」

  「雖然只是識幾個大字,可已經算不錯了。」

  「那可不,他媳婦還不認字呢。教孩子讀書這件事,本就該他爹來。」

  「阿姐……阿九的爹……」她小心翼翼問。

  妙娘頓了頓,沉默半晌,才繼續縫著棉衣,無奈笑說:

  「我知道,你瞧出來了。阿漓,實不相瞞,我不是普通農家女……我本是、宮中的廚娘。

  我爹是宮中掌勺御廚,我自小,就跟著爹,生活在皇宮裡。

  只是,十年前……宮中鬧刺客,恰好當晚當值的御廚,是我爹,我爹給皇帝準備的御膳被人下了毒,皇帝震怒,便摘了我爹及送膳的十二個小太監腦袋……

  後來,我僥倖逃出了皇宮,在并州,遇見了一位重傷的公子,我好心救了他,後與他生了感情,便有了孩子。

  只是,他離開時,還不知道我已經有了他的骨血,我們約好來年春日并州相會,但,他那一走,就再也沒回來了……

  我在并州等了他兩個月,遲遲不見他,眼見肚子越來越大,便來襄州謀生產子了。」

  她放下書,擰眉問:「他,莫不是回去了,就忘記你了?」

  妙娘搖搖頭,笑道:「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才沒來并州……我知道,他在家裡處境艱難,他們富貴人家……不會允許自己的子孫娶一個罪臣之女。

  錯過,便錯過吧。或許是,我與他註定此生無緣。我能和他有一段情,他能給我留下一個小青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我想他好,不想我們娘倆成為他的拖累。」

  「你倒是想得開。」我輕嘆一口氣,將旁邊的小瓮推給她:「我收集的露水,可以蓄著煮野菜。」

  妙娘見到那一小翁水,溫柔一笑:「還是你辦法多,霜水露水都能利用。你簡直是老天爺賜給我們娘倆的救星。」


  天越來越寒,可依舊不見半滴雨落下。

  忽有一日,妙娘臉色蒼白地從外面一路小跑沖回去——

  彼時她正攬著小阿九在榻上看書,見妙娘如同丟了魂魄的狼狽樣,立即意會地將書塞給小阿九,找個由頭讓小阿九去裡屋背書了。

  「阿漓!」

  小傢伙離開後,妙娘才腿一軟癱進她懷裡,顫著聲,眼眶濕潤地喚她。

  她不解地詢問:「阿姐,怎麼了?」

  妙娘哆嗦著小聲哭起來,抓住她的胳膊,害怕道:「老張家孩子……沒了!」

  「沒了?前兩天不還活蹦亂跳的嗎?怎麼突然就沒了?」

  妙娘哭得全身都在抖,嗚咽著說:「是老張……兩口子,把他給……煮了。」

  「什麼!」她一震,驚詫不已。「那可是他們的親兒子!」

  妙娘掩面痛哭,搖頭道: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如何管得了是不是親兒子……

  老張家三天前就斷糧了,他們前一陣也沒儲備野菜,昨天把村里人都借了一遍,可家家戶戶哪有餘糧,都自顧不暇啊!

  他們兩口子今天,實在餓極了,就把兒子給……」

  妙娘越說,哭得越厲害,捂住嘴儘量壓低聲,不讓孩子聽見,

  「我剛才路過老張家門口,聞見了肉味,走近一瞧……老張兩口子還擔心我會搶他們的肉,像瘋了一樣,把那些肉藏起來,他們兩口子,吃的滿嘴是油。

  我才知道,這已經不是村里第一家這麼做了,村頭的老趙……三個兒子,已經沒了兩個了!」

  她聽完,無聲攥緊雙手,攙扶住妙娘緊張道:「阿姐,你聽著,今天開始不允許阿九出門去找任何人玩了,阿九從現在開始決不能離開我們兩個人的視線半步!」

  妙娘捂著臉哽咽點頭。

  饑荒之年,百姓走投無路,食親子,已是常態。

  臨近年關,她甚至隔三岔五就能看見,村里鄰居家的煙囪,冒著青白色的煙……

  村裡的孩子,越來越少。

  幾個往日面熟和善的鄰居開始來勸妙娘……保住自己,孩子以後還能生。

  被妙娘給拿鐵鍬轟出去了。

  小傢伙也倒霉被人抓走了幾回,但因為有她在暗中相助,妙娘很快就找到小傢伙,把小傢伙安全帶回了家……

  但也因為有前幾次的陰影在,妙娘開始變得多疑恐懼,常常夜裡被一陣風聲給驚醒。

  她見妙娘總是徹夜難眠,怕妙娘再這樣下去,遲早自己的身子也要被拖垮,便主動搬去了妙娘的屋子,夜裡摟著妙娘和小傢伙一起睡。

  有她在身邊,妙娘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但好景不長。

  正月初一,村里來了個身份不清不楚的老和尚,放言村中是有妖孽為禍,惹怒了老天爺,所以老天爺才遲遲不肯降雨。

  若想緩解旱情,就要剷除妖孽,將妖孽綁上神台,活活燒死。

  當日下午,一群拿著棍棒的村民衝進了妙娘家,強行綁走了小阿九。

  「青兒!」

  「姐姐……」

  她忍無可忍捏訣施法,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不可忤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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