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豈曰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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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5章 豈曰無衣

  有天子劉盈力主推動,本該是一場普天同慶的馬邑大捷,卻莫名讓朝野內外,被一陣哀沉的氛圍所籠罩。

  對於朝堂之上的低沉氛圍,長安百姓倒是毫無感知;

  一場前所未有的空前大勝,可謂是將長安城自秋天,自太尉靳歙引軍出征之後,便始終沉寂於擔憂之中的氛圍徹底點燃。

  長安八街九陌,無不是一副張燈結彩的歡慶景象,北城兩市周圍的茶鋪、酒肆,也是無一例外的開啟了大酬賓;

  數不盡的酒肉美食,被這些從事餐飲業的小老闆們搬入自家殿中,卻根本不為賺取哪怕一枚銅錢。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個時候的長安,只用兩個字就能行。

  ——高興。

  因為高興,所以全城狂歡;

  因為高興,所以歡聲笑語。

  因為高興,所以,當太尉靳歙為首的第一批凱旋將士,出現在長安城東城門外時,莫名想起的喪樂,讓整個長安的百姓,都只覺得摸不著頭腦······

  ·

  劉盈新元七年,冬十一月初四;

  長安城,東郊。

  隨著遠方逐漸出現凱旋將士的旌旗,整個長安東郊,便立時被一陣震天歡呼所占據。

  幾乎所有的長安百姓,以及家住長安城不遠的關中之民,都在這一天,出現在了長安城東郊。

  有的人站在城外,有的人站在城頭;

  還有的人,生怕自己看不見眼前的盛況,便各自找了一個樹,爬到了樹頂。

  至於已經在長安城名震四方的『英雄之祖』何多黍,更是已經換上了嶄新的衣裳,帶著同樣衣衫整潔的家中妻小,在內史官員的陪同,以及圍觀百姓敬佩、羨慕的目光中,靜靜等候著自己的孫子凱旋。

  很快,那隊人馬便由遠到近,抵近了長安東宮牆。

  但令在場眾人,都感到奇怪的是:幾乎所有到此迎接的朝臣百官,面上都看不出多少喜悅之情。

  「誒?」

  「柩木?」

  很快,人群中就有視力好的人,從那數千凱旋將士的身上發現了異常。

  放眼望去,就見那數千凱旋將士,無一例外不是身披白色披風,腰系白色喪帶,手中,又都捧著一方方二尺長、一尺高,一尺多寬的木盒。

  見此狀況,圍觀百姓自然是反應了過來,人群中的熱烈氛圍,便也隨之散去不少。

  而在人群中,看著自己心愛的孫兒何未央,跟在那身著貴族甲冑,卻也同樣身披白色披風、腰系白色喪帶的大將,緩緩朝自己走來時,何多黍也終是斂去面上自豪之色;

  看著孫兒逐漸靠近,且漸漸呈現出沉痛的面容,何多黍便緩緩點下頭,又悠然發出一聲哀嘆。

  「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一場仗打下來,又有不少關中兒郎,死在了那苦寒的邊牆·········」

  一聲滿是滄桑的感嘆,也使得何多黍莫名紅了眼眶;

  低下頭,將孫兒一手一個抱起,便招呼著老妻、兒子,還有其他幾位年紀稍長的孫子,便朝著城內走去。

  這事,由太尉靳歙、羽林校尉全旭、虎賁甲刀何未央三人為首的凱旋將士,也自清明門走入了長安城中。

  也就是在太尉靳歙,踏入長安城的那一瞬間,整個長安城內,便響起一陣悠長、哀婉,又無比莊嚴的喪樂······

  ·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

  「豈曰無衣~~~」

  「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

  「豈曰無衣··········」

  隨著整個長安城上空,都被這一曲莊嚴、厚重的《秦風·無衣》所充斥,天子劉盈的身影,也終於出現在了未央宮北闕。


  而在清明門到未央宮北闕的街道兩側,聽著耳邊傳來久違的《無衣》,圍觀百姓的面容之上,也次序湧上陣陣哀思。

  曾幾何時,伴隨著這曲抑揚頓挫的秦風,關中老秦人東出函谷,征戰八方,橫掃天下,被天下恐懼的稱之為:虎狼之秦;

  而在今天,當這曲秦風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關中兒郎遠征的象徵,而是戰死沙場的關中英魂,魂歸故里的輓歌······

  「豈曰無衣~~~~」

  「豈曰無衣~~~~~~~」

  「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

  ——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

  「豈曰無衣···············」

  伴隨著愈發有理的秦風《無衣》,街道兩側的百姓人群中,也逐漸響起陣陣低沉的哀泣;

  也正是在這時,由太尉靳歙領銜,手捧骨灰盒,列隊進入長安城的凱旋將士們,也開始一次絕無僅有的『報數』。

  第一個開口的,正是太尉靳歙······

  「——上林尉虎賁校尉,甲刀司馬錢不疑!」

  「——關中周至人氏!」

  「——陣斬匈奴正卒七人!」

  「——戰歿,馬邑······」

  話音落下,靳歙身側的街道旁,隨即走出一老、一幼兩道身影,由官吏恭敬的領到了靳歙身邊,隨靳歙繼續向前走去。

  而後,便是羽林校尉全旭。

  「——上林尉羽林校尉,神臂屯長孫病己!」

  「——關中乾縣人氏!」

  「——射殺匈奴卒、奴二十九人!」

  「——戰歿,馬邑······」

  音落,又是一位華發老者,在子侄的攙扶下走出身,走到了全旭的身邊。

  但這場『報數』,卻依舊沒有結束······

  「——上林尉虎賁校尉,甲刀卒張二!」

  ······

  「——上林尉虎賁校尉,甲刀卒李四!」

  ······

  「——上林尉羽林校尉,神臂卒鄭季!」

  ······

  「——太尉中軍,遂營什長楊寬!」

  ······

  「——衛尉前軍,斥候銳騎蘇勝!」

  ······

  「——別部司馬卒,曹伯、曹仲、曹叔········」

  一個又一個人名,被凱旋歸來的關中兒郎們嘶吼而出;

  一戶又一戶傷痛欲絕的烈屬,從街道兩邊走出,來到自家兒郎的英靈旁,垂淚往前走著。

  街道兩側圍觀的關中百姓,亦是感同身受的哀嘆著、垂淚著。

  秦風《無衣》,不知何時,已悄然消散在了長安城上空;

  只接連幾百個人名喊出口,足有一里多長的隊伍,便已經來到了未央宮北闕之外。

  但這場『報數』,在隊伍抵達北闕之後,依舊維持了足足半個時辰········

  到『報數』結束時,北闕之外,那片本就不算寬敞的區域,已是被兩千多名手捧骨灰盒的凱旋將士,以及數倍於此的英烈家屬所站滿。

  也是直到這一刻,額頭前綁著一條白色布帶的天子劉盈,才在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雪白色的公卿百官簇擁下,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當中。

  時值正午,又逢初冬十月,站在樓台之上的天子劉盈,口鼻間不時哈出熱氣;

  但很快,那熱氣便隨著劉盈緩緩彎下的腰,而消失在了圍觀眾人,以及北闕外的凱旋將士、英烈家屬的事業當中。

  也是同一時間,謁者高亢悠長的唱喏聲,於北闕之上響起,並由一個又一個謁者交替接力,送到了北闕周圍的每一個角落。

  「陛下拜謝英烈之屬~~~」

  「陛下再拜英烈之屬~~~~~」


  「陛下三拜英烈之屬~~~~~~~」

  一絲不苟的鞠下三躬,待城闕下,那數千英烈家屬躬身回禮,天子劉盈便深吸一口氣,朝身旁稍一揮手。

  而後,便又是一陣悠長、嘹亮的唱喏,響徹這未央宮北宮牆外的上空········

  「詔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

  凡國之戰,以寒門農戶之子為卒,高門顯族之輩為將;

  今有馬邑一戰,挫胡蠻南下之欲,保邊牆萬民安泰,雖斬、虜胡卒數以萬,然朕仍有甚哀者,乃國有忠臣義士,為胡蠻所傷。

  乃以此詔,謂天下萬民,又後世之君:凡漢之戰,勝敗不論,先恤傷殘,再行嘉賞;

  凡漢之卒,因王事而傷、殘,皆假累賊首一級,與賜錢糧布帛,以養其家;

  死王事者,假累賊首三級,追爵二級,一應撫恤、嘉賞照例而倍之;

  英烈之屬,比山東復~~~」

  ········

  「詔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乃以此詔,謂漢外藩萬族:敢有傷漢一卒者,奪其半土;

  敢有殺漢一人者,盡滅其國。

  得漢卒來,無有簞食壺漿者,比不敬;

  凡因殺、傷、不敬漢卒,而傷朕子民者,雖千萬里之遙,亦必與賜天譴以誅!

  八方外蠻,勿謂言之不預~~~」

  ········

  「詔曰:赳赳武夫,國之干臣;華夏貴胄,胡蠻勿傷。

  乃以此詔,行令丞相安國侯臣陵、御史大夫曲逆侯臣平、內史北平侯臣蒼、少府梧侯臣城延,出內帑錢,與立大漢英烈陵園,並於社稷壇側;

  凡死王事之英烈,皆以神主之位請於英烈陵園,享後世香火血牲不絕;

  英烈之屬,與賜英烈之匾,高懸戶外,稅吏勿近;

  英烈之父、母、妻、子其屬,盡免稅、賦、役皆五歲,以撫烈屬喪子、喪夫、喪父之哀。

  明知此詔而不尊、明見英烈之匾而不避,以權、錢、力欺英烈之屬,主犯坐謀反,夷三族、

  從屬坐不敬,斬棄市、

  視而不見、見而不救之鄉鄰親朋,完為城旦舂;

  縣令坐死,郡守坐罷,凡百石上,無有免罪之者~~~~~~」

  ········

  接連三封天子詔書,在謁者們悠長婉轉的唱喏下,傳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漫長的寂靜之後,天子劉盈的身影,才終於消失在了北闕之上。

  片刻之後,未央宮北宮門:司馬門大開;

  而後,便是天子劉盈,以及所有公卿百官,以及在京元勛功侯,自司馬門內魚貫而出。

  走上前,各自接過一方骨灰盒,又對身旁的烈士家屬勸慰一番。

  待這將士二千餘、烈屬六七千千人組成的隊伍,又被天子劉盈,以及一眾朝臣百官插入集中之後,這支近萬人的隊伍,才在上百名謁者齊齊一聲唱喏後,緩緩朝著武庫的方向走去。

  「陛下起駕~~~~~」

  「恭送英魂~~~~~~~」

  伴隨著謁者一聲聲反覆的唱喏聲,未央宮北宮牆外的蒿街,隨即便被漫天飛舞的紙錢,而染得上下一白。

  每隔三五十步,便有面色哀痛的奉常官員,為這些因國家、因民族而獻出生命的英雄,奉上自己左右的敬重。

  就這麼一路緩緩走到武庫,隊伍又在天子劉盈,以及劉盈斜前方的禁軍騎郎們的帶領下向右折道,沿著章台街,走過尚冠里、太廟、高廟,走出西安門,朝著長安城南郊的社稷壇而去。

  一路上,劉盈聽到了許多人的哭泣聲。

  有身後的凱旋將士的;

  有身側的英烈家屬的;

  還有街道兩側觸景生情,為死去的關中兒郎、大好丈夫,感到哀婉的。

  最後,劉盈也終於發現:其中最清晰的一道聲音,居然,正是自己的哭聲········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走;


  走過太廟,隊伍沒停;

  走過高廟,隊伍不止。

  走出西安門,隊伍,也依舊沒有絲毫減慢的趨勢。

  就這麼一路走到社稷壇,跟隨這隊伍一起前來的關中百姓這才發現:社稷壇外,已經被甲冑齊備的南軍禁卒,圍出了一片足有未央宮大小的陵園!

  待隊伍走入陵園之中,來到那一個個明顯才剛修建完成的靈堂內,將英烈的骨灰盒次序請上祭台,再將那一塊塊鎏以金字的神主牌拱上去;

  而後,又在奉常祭禮官的引導下,向這一排排英烈神主,封賞各式牛羊血牲,再焚以禱文。

  將所有『祭祀』程序走完,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凱旋儀式』,才終於臨近尾聲。

  但在離開大漢英烈陵園時,天子劉盈,仍舊沒忘做出最後的補充。

  ——凡漢之民,舉國喪三月!

  以祭漢匈馬邑一戰,於馬邑-武州一線死王事之大漢英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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