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摸著石頭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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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1章 摸著石頭過河

  一場婚宴,讓始終被一陣壓抑所籠罩的安化城,終於迎來了近兩年內的第一縷熱鬧氣息;

  而在遙遠的長安城,天子劉盈,也在為安東郡的未來而發愁。

  同王陵、陽城延二人坐在清涼殿內,君臣三人的臉上,都掛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慮。

  至於原因,也只有一個。

  ——安東郡的土著民,以及各屯耕團團卒的『婚配』問題。

  即便到了後世,女子也總是不願嫁到太過遙遠,或太過貧窮的地區,就更枉論如今,這通訊、交通極不發達的時代了;

  對於朝鮮半島,或者說,如今已經被納入漢室版圖的『安東郡』,中原女子的看法,也基本都還停留在『一群吃不飽飯的餘子,被官府流邊移民』的程度。

  在後世,可會有女子,願意嫁去西北、高原?

  同樣的道理:在如今漢室,也同樣沒人願意遠嫁邊境,更枉論嫁到比邊陲更遠的新服之土:安東了。

  中原女子不願遠嫁,安東郡一眾單身漢們的人生大事,自然就只能指望天子劉盈去頭疼。

  ——男人娶不到媳婦兒,是要出大問題的~

  尤其是在這個『傳宗接代』的觀念仍舊十分濃厚,娶妻生子是每個男子畢生追求的時代,一個地方再好、再富庶,只要娶不到媳婦,就是留不住人的。

  誠然,安東郡如今的『漢民』,基本都是以屯耕團的形式,移民過去的『餘子』群體;

  三五年之內,這些新移民,都還要在半軍事化的集體中生活。

  即便未來,真的有人因『娶不到媳婦』而想要離開,有漢室嚴格的戶籍制度和人口流動管制,這些人,也很難從安東逃回中原。

  但正所謂:堵,不如疏。

  一味地、長久的強制性高壓政策,是沒辦法解決根本性的問題的。

  要想讓這些移民,心甘情願的在安東生根發芽,讓朝鮮半島成為『自古以來』,長安朝堂除了要保證這些新移民的生產、生活問題,當然也要考慮到更加現實的婚配問題。

  試問一塊新服之土,怎樣才能『自古以來』?

  答案是:移民充實人口,並通過三到五代的繁衍,將這個地方徹底納入中央掌控。

  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讓移民到這裡的人,在百十年後,用地道的漢話說出一句:俺家世世代代在這裡生活。

  既然是要繁衍後代,那單靠屯耕團,靠一群糙漢子,顯然是無法達成這樣的目的。

  這樣一來,讓劉盈感到頭痛的原因,也就浮出水面了。

  ——去哪裡,給這群單身漢,尋一門親事呢?

  ——如何給這數以萬計,未來甚至可能達到十萬,乃至數十萬數量級的單身漢,找到一個『世世代代紮根安東』的原因呢?

  對於這個問題,王陵,有著自己的見解。

  「陛下。」

  「臣仍以為,應當許屯耕團之卒,於當地之民自由婚娶;」

  「唯如此,方可使今日之屯耕團團卒,化作來日之安東郡民。」

  沉聲道出一語,王陵又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顧慮也道出。

  「只前時,曹相所言之弊,也不可不慮。」

  「——今之安東,已得平壤都尉、北部都尉、東部都尉三部,共屯耕團二十三;合此三部之駐軍,近六萬餘人;」

  「然朝堂於故朝鮮之民,至今仍別戶而治,不以『漢民』視之。」

  「若許安東『漢民』,於故朝鮮之民自由婚娶,則朝鮮之民男苦無女可妻,或將南下馬韓、辰韓等國。」

  「如此,安東可用之壯勞力,便平白為此朝南諸部所有······」

  滿是憂慮的道出此語,王陵也是唉聲嘆氣一番,又閉目思慮起來。

  今年年初,丞相曹參因病臥榻,太醫屬衙則給出結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早則今年夏秋,晚則明年冬天,曹參,也將走到自己的終點。

  丞相病重,早就被太祖高皇帝指定為繼任者的王陵,自也就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以內史的身份,兼領了丞相府的諸般事務。


  而安東郡的問題,也隨著郡守呂祿愈發頻繁的奏報傳來,而擺上了長安朝堂之上。

  ——經過兩年的辛勤勞作,最早到達安化城的平壤都尉屯耕甲團,已經基本完成了本部的開荒任務;

  最晚到明年春天,平壤都尉屯耕甲團,就將完成本部團卒所需的共計四十萬畝田的開荒工作。

  兩千人,四十萬畝,也正是按照當年,劉盈定下的『每人二百畝』的標準所開。

  現如今,已經接近完成任務的屯耕團團卒們,也開始考慮起了自己的未來。

  開荒任務提前完成,那屯耕團到農民的轉化,自然也要提前;

  按照朝堂的規矩,明年秋天,平壤都尉屯耕甲團的四十萬畝田收穫的時候,就是平壤都尉屯耕甲團原地解散,成為安東郡治所——安化城頭兩千戶『農戶』的時間。

  過去兩年,由平壤都尉屯耕甲團開墾出的四十萬畝田,也將按照朝堂當年的承諾,以每戶二百畝,分給兩千名團卒。

  對於那兩千名團卒而言,這,就意味著『立業』;

  既然已經『立業』,那接下來的,自然就是成家。

  田畝,靠自己一鋤頭一鋤頭開出來了;農宅,也早已發到了自己手中。

  那接下來,自然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好生活,在向這兩千名團卒招手。

  但在郡守呂祿發回的奏報中,這兩千名軍卒對自己未來的『人生大事』,卻都無一例外的抱有悲觀態度。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安東郡,根本就沒有幾個中原女子!

  朝堂派去駐守的軍隊,以及那二十幾個屯耕團,無一例外都是漢子!

  無奈之下,朝堂抱著『僥倖一試』的心理,在今年春天頒布政令,允許平壤都尉屯耕甲團的團卒們,將願意投靠自己的家人接去安東,由朝堂承擔路費;

  結果卻也不出王陵所料:整個『家屬』隊伍上千號人,處於適婚年齡的女人,卻僅有五十餘。

  在安東那地界,這五十個女人自然不可能嫁給當地土著,大概率會被平壤都尉屯耕甲團內部吸收;

  但兩千名團卒,卻只有五十人解決了人生大事,無疑是直白的告訴長安朝堂:中原女子,已然是指望不上了······

  更有甚者:這五十個率先成家的同袍,很可能讓其餘的團卒,更加渴望自己能早日娶妻生子!

  這樣一來,原先被長安朝堂無限期擱置的『屯耕團卒成家立業』的問題,就頓時變得有些迫切了起來。

  中原女子指望不上,朝堂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讓屯耕團卒,於當地土著民當中,尋找自己的愛情。

  但這個提議,卻又將朝鮮當地土著的安置問題,再次擺上了台面······

  「嗯······」

  「安國侯之慮,亦朕之憂。」

  御榻之上,天子劉盈低頭沉思良久,終還是緩緩點點頭。

  「若使屯耕團之卒,以當地朝鮮遺民女妻之,則於余者,亦當有所舉措。」

  道理再簡單不過;

  對於朝鮮當地土著而言,安東郡的設立,意味著這些人,都成為了理論上的『漢民』、

  但在安東郡設立之前,將朝鮮當地土著編戶齊民之時,長安朝堂卻並沒有將這些人納入『農籍』,而是在安東郡,史無前例的發明了『民籍』。

  民籍,顧名思義,就是民眾的戶籍。

  但在中原,士農工商等群體雖也都算『民』,卻從來都沒有人被納入過『民籍』,而是按照出身,納入農籍、商籍,又或是官籍、宮籍。

  這就好比後世,數學專業學子的課表上,會有微積分、代數、幾何、統計等課程,唯獨不可能有一門課叫『數學』一樣;

  漢家的民眾有農籍、商籍,乃至官籍、宮籍,唯獨不會有『民籍』。

  在當年那場東征衛滿朝鮮的戰爭之後,本就生活與朝鮮治下的民眾,便被納入了『民籍』;

  而後續派往當地的屯耕團,其團卒才被納入了當地的『農籍』。

  之後,當地民眾與各屯耕團之間,也可謂是井水不犯河水。

  ——屯耕團以城池為中心,向四周開墾荒田;而當地群眾,則依舊按祖輩們留下來的生存技能,以漁獵為業。


  屯耕團是半軍事化集體,團卒除了那棟農院,基本沒有其他私人財產,所以這些團卒和當地人之間,也基本不會有什麼交流。

  頂天了去,也就是屯耕團將領出面,用集體財物,和當地群眾換取一些物資。

  近兩年的井水不犯河水,也終於是讓當地群眾不安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習慣了以『漢民』的身份,繼續在當地生活。

  但對於這些民眾,長安朝堂,卻至今沒有確定的安置方案。

  問題的核心,主要在於當地民眾的生活習慣。

  有人提出過,將當地人直接納入農籍,並按照漢律承擔稅、賦,以及兵役、勞役;

  但當地民眾獨特的生活方式,卻又讓朝堂根本無法下定決心,向這些新漢民收取農稅,並讓這些新漢民,承擔法律固定的義務。

  ——因為絕大多數朝鮮土著的生活方式,就是在春、夏兩季捕魚,再偶爾上山打獵,然後借著秋天,將獵物都製成肉乾!

  向這樣的群體收取農稅?

  怎麼收?

  三十稅一?

  每抓到三十條魚,就把其中一條當農稅交上來?

  還有口賦,又怎麼辦?

  每人每年四十錢?

  還是按照魚的市場價,再收幾條魚上來?

  再有,就是中原百姓承擔的兵役、勞役,對於這些以漁獵為生活方式的土著而已,也同樣難度重重。

  原因無他:兵役、勞役的執行,是以農民時時刻刻守著農田,根本不出遠門作為施行基礎。

  但以漁獵為生的朝鮮民眾,幾乎在每年春天,都會以家庭乃至宗族、部落為單位,離開自己的住所,各自前往河流各處捕漁;

  一直到夏季中旬,這些人才會結束捕撈工作,並開始四散遊獵,爭取獲得更多肉食。

  在此期間,部落里的男人外出捕獵,婦孺老幼則負責處理獵物,並將其製成可以保存更久的魚乾、肉乾。

  等到了秋天,這些人才會零零散散的回歸,窩在自己的山洞或樹洞裡,靜靜等候冬天的到來。

  這就使得漢家在中原施行的兵役、勞役制度,根本沒辦法照搬到這些朝鮮土著的身上。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某年夏天,安東郡想修條路,就派官吏去征勞役,結果發現方圓幾百里的朝鮮人,都不知道跑哪裡撈魚去了!

  又或者某年秋天,安東郡決定組織冬訓,讓年輕人按照中原的慣例參加軍事訓練,結果官吏腿都快跑斷了,都沒找到這些人居住的洞······

  說白了,長安朝堂頭疼的點,就是朝鮮當地的土著民,具有極高的流動性;

  外出漁獵且先不說,就連居所,都和匈奴人一樣,走到哪是哪。

  原本住了幾年的樹洞,什麼時候看著不順眼了,說丟就丟;

  又或者某一年,外出漁獵回來的晚了些,也很可能就地找個差不多的地方,湊合著就貓冬了。

  而且不同於中原,某個農民不見了,官府還能找街坊鄰里打聽——朝鮮土著民,都是以部落為單位居住,只要丟,那都是『成建制』的整個部落一起丟!

  官吏想找,都根本找不到能打聽的人!

  獨特的生活方式,自然是讓長安朝堂絞盡腦汁,至今都沒能找到解決方法。

  作為權宜之計的『民籍』,自也從那場東征衛滿朝鮮的戰役之後,一直留存到了現在。

  而此刻,當地土著民的安置問題,也隨著屯耕團『沒法娶妻』的問題,而在此擺上檯面。

  這一次,朝堂就算是想拖,都已有些拖不下去了······

  「嗯······」

  「朕以為,或可行『嫁女與屯耕團卒,闔家入安東郡農籍』之令,試行於平壤都尉屯耕甲團。」

  「待明後歲,觀此策之效,再商廢止、沿行事。」

  聽聞劉盈此言,王陵、陽城延二人再三思慮,也終是拱手領命。

  民族融合,或許會引發很多意想不到的問題;

  如失去婚娶權力的朝鮮男性土著民,可能會南下前往馬韓、辰韓等外藩屬國,讓安東郡失去一部分壯勞力。

  但眼下,長安朝堂,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畢竟這些壯勞力,安東郡就算不失去,也至今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利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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