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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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入謝珽眼中的,是一座極漂亮的泥塑樓。

  比先前擺放泥塑的宮室漂亮百倍。

  在王府的揖峰軒時,屋裡的格局其實很簡單,窗槅皆拿厚紗糊了遮光,免得曬懷他搜羅多年的珍寶。寬敞的屋裡面,擺了一道道高大的博古架,用以呈放泥塑。除此而外,便是中間那一方長案,擺滿了捏泥用的物件,昏暗的光線里能令人沉浸。

  搬到皇宮後,地方雖闊敞了數倍,格局卻沒怎麼變。

  眼前這座卻迥然不同。

  屋裡錯落擺放著香樟木造的高几、長案、櫃閣,傍晚微微昏暗的天光里,有極淡的香味浮動,一眼望去,還能瞧見上頭雕鏤精緻的花紋。原先呈在博古架上的泥塑,如今都有了獨屬於它的位置,或是放在長案、或是收於閣中,仗著地方寬敞,蔓延向裡間。

  而在泥塑旁邊,則掛了一幅幅畫作。

  有些是意趣相通的名家手筆,能跟泥塑相映成趣。有些則是新畫了裝裱的,將粉彩繪飾的美人、小動物付於筆端,皆拿牙軸懸掛。旁邊還有風乾的花枝和金絲銀線纏成的假花裝點,布置得錯落有致。原先在架上擁擠擺著的泥塑,因這這番裝點,忽而倍覺精緻。

  仿佛荊釵布裙的美人忽而換上了綾羅畫裙、金釵玉飾,將六分的姿色襯為十分,倍覺耀眼。

  連同他的習作,亦被珍重收藏。

  在傍晚昏暗的天光里,哪怕平平無奇的泥作,亦如錦匣中的珍珠暈然生彩,韻味暗添。

  謝珽滿心詫異,亦滿心驚喜。

  他抬步進去,指尖拂過最近的案台,只覺木質細膩,紋理漂亮,上頭鏤刻的花紋也各自不同,卻極曼妙而有韻味。

  他很快認出來了。

  ——這是阿嫣的手筆!

  酒意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收斂,謝珽詫然側頭,就見阿嫣笑吟吟站在身後,「走,去裡面瞧瞧。」說著話,牽起他的手,徐徐往裡走去。

  裡頭光線愈發昏暗,只以少許燈燭取亮。

  卻也因這昏暗,別添安謐靜美之感,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宴席上的喧囂熱鬧消卻,門窗緊掩後沒人攪擾,這方安靜的天地里,唯有夫妻倆徜徉慢賞。燭光照在泥塑,亦照在精心裝裱的畫卷,置身其中時,仿佛跨入另一重世界,或錦繡壯麗,或秀致婉約,或妙趣橫生,無不用心挑選布置。

  謝珽雙唇微張,環視周遭。

  最後,視線落在了阿嫣的臉上,像是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喃喃道:「這都是……你準備的?」

  「喜歡嗎?」

  阿嫣抬眸,臉上不無得意。

  「喜歡!」謝珽答得毫不遲疑,瞧見裡頭的另一重天地,又道:「很喜歡,太喜歡了!」手指拂過案台,他望著上頭花紋和滿室畫作,忍不住就握緊了她的手,「都是你親自捉筆的吧?究竟何時準備的,我怎麼絲毫都不知道?」

  「生辰禮呢,哪能讓你提早知道。」

  得意而柔軟的語調,一如她眼底的笑意。

  這個禮物,阿嫣其實蓄謀已久。

  最早是在去年初夏時節,她無意間來閒置的錦雲樓觀景,瞧著此處遺世獨立的位置,見裡頭幽深曲折卻也頗寬敞的格局,生出了這個念頭。

  而後,默默將夫妻倆手裡的泥塑暗裡清點一遍,一面琢磨布局搭配、構思花紋裝飾,一面抽空描畫泥塑——在魏州時,謝珽外出打仗,她閒時手癢,已描畫過許多,進京後早就命人搬來了,慢慢的補著也不費力。哪怕描不完,也能取旁的畫作點綴。

  等一切籌劃周全,便於去年冬日將櫃閣的圖紙交給楚元恭,請他費心請匠人做成、晾好。

  而後,拐著謝珽去了驪清池。

  等夫妻倆回來,武氏已受她託付,將木櫃案閣盡數擺好。

  阿嫣仍瞞得密不透風,由玉露親自操心,按著她的囑咐將畫作、假花之類的東西布置齊全。昨日晌午,得知謝珽還在麟德殿議事,阿嫣猜得他沒空去摸泥塑,便讓人偷偷將泥塑也搬了過來。

  當然,若他想起來要看,她也多的是辦法阻攔。

  從後晌到深夜、清晨,有她和武氏打掩護,宮人們螞蟻搬家般忙活了整夜,終是在黎明前大功告成。

  凡此種種,謝珽絲毫不知。

  直到此刻被阿嫣領著來到錦雲樓,才知他那些珍寶竟有了新家,還被布置的如此精緻妥當。


  心頭澎湃歡喜,更多的是感動。

  手握重權負重而行,從河東到京城,他肩上扛著百姓安危江河穩固,能留給自己的空暇著實不多。而空暇時,除了與她廝磨陪伴,最喜歡的就是沉浸在泥塑里,將帝王威儀之外的心思妙想付於指尖。

  這些泥塑於他而言,貴於珍寶。

  而阿嫣,竟默不作聲的打造了這方世外天地,陪他徜徉其間。

  何其有幸能與她心意相通!

  謝珽心緒涌動,伸臂將她摟進懷裡,閉上眼睛時,雙臂漸而收緊,如獲至寶。

  阿嫣靠在他的胸膛,唇角亦滿足勾起。

  ……

  皇宮外,徐秉均和謝淑的婚事亦有條不紊。

  兩人相識時阿嫣嫁給謝珽沒多久,小謝奕也還只是個會撒嬌的稚兒,如今帝後都已抱上了元嘉,謝奕不止文章得先生誇讚,還能騎著小馬彎弓搭箭,就連三叔謝巍都如願抱得美人歸了,兩人哪裡還坐得住?

  若不是顧忌謝淑封了長公主,又是禮部操辦,婚事上要格外鄭重,怕是能一個月內就把婚事辦了。

  饒是如此,婚期也趕在了初秋。

  ——距離謝淑回京,不過隔了四個月而已。

  大婚的那一日,十里紅妝鋪滿。

  謝珽與阿嫣再度出宮,去赴這場婚禮。

  按理,謝淑既封了長公主,徐秉均便是駙馬之身,這婚禮也該在公主府里操辦,以示皇家威儀。

  謝淑卻覺得,徐秉均舍了錦衣玉食去河東投軍,不止心性過人,在軍中歷練時也有卓然功勞。夫妻倆成婚後,定會住在寬敞的公主府里,若成婚時也在那邊,於徐家而言未免冷清了些。

  畢竟徐秉均是嫡長孫,府中亦人丁單薄。

  徐家自有書香底蘊,哪怕徐元娥沒嫁進王府,憑著爺孫們的本事也能撐起門庭。這樣的人家多半對嫡長孫寄予厚望,哪怕擺個駙馬在那裡也要掂量幾分,不願讓他去女方府中居住。長輩們痛快答應婚事,已是摻雜了拳拳疼愛之心。

  謝淑哪能辜負?

  與其在長公主府擺空架子,在夫家熱鬧高興的成婚,對誰來說都是好事。

  遂將婚儀擺在徐家。

  一時間,徐家的聲名在京城幾乎鼎盛。

  前朝太傅,今朝皇親,在皇權更替後非但屹立不倒,還將女兒嫁入王府,娶了個長公主當兒媳,這份尊榮,京城裡能有幾家?更別說,徐太傅與皇后親如祖孫,世交的情分無人不知,如今兒孫們都這般成器,著實羨煞旁人。

  婚禮上,帝王、皇后、兩位王爺盡數親臨,遠在魏州的封了郡王的謝瑾夫婦亦遠道而來,整日賓客盈門。

  阿嫣身在其中,同覺欣喜。

  待婚車在府門前停穩,一雙新人牽著紅綢徐徐走來,甬道兩側的衣香鬢影間便有喝彩之聲。

  而後拜了堂,入洞房撒帳。

  阿嫣平素懶得動彈,今日卻是興致勃勃,看完新人拜天地,又跟著去洞房看撒帳之禮,瞧著他倆喝了合卺酒,真比自家弟弟娶親還高興。待撒帳之禮畢,又由女眷們簇擁著回到席間,吃一杯兩人的喜酒。

  徐秉均各處敬酒時,特地多敬了她兩杯。

  不為別的,就為當時的千里送信。

  若非阿嫣派人知會,他在前線浴血衝殺時,全然想不到謝淑竟會忽然去北梁為質,更沒機會策馬馳回,趕著離別之前將心事挑明。若沒有那一夜的約定,哪怕他仍會守在雁屏關,謝淑仍會惦記舊事情愫,漫長的別離中,兩人終究要難熬許多。

  至少於謝淑而言,那一夜的約定,曾在逆境中給了她無數力量與期望。

  徐秉均對阿嫣向來存著感激。

  此刻新婚喜堂,阿嫣瞧著幼時小尾巴般跟在後面的弟弟,只覺欣慰而歡喜,接了酒杯一飲而盡。

  不遠處,謝奕跟楚辰同桌而坐。

  他們的旁邊,亦有年紀相若的高門子弟圍坐,在樂呵呵品嘗佳肴之餘,聽謝奕擰著眉頭訴說小苦惱——

  「今日出閣的是我姑姑,娶親的照理來說我該叫姑父。何況,我二嬸嬸,就是皇后娘娘,從前也拿他當弟弟,這輩分沒錯。不過呢,我三祖父娶的是我姑父的姐姐,她是我三祖母。那你們說,我是該跟著三祖父叫呢,還是該跟著姑姑叫?」


  話音落處,眾人忽然陷入沉默。

  片刻後有同伴低聲道:「你們家輩分可真亂。」

  「是啊,我也不知該跟誰。」

  謝奕搛了塊香噴噴的炒羊肉,送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又搖頭晃腦地嘆息了一聲。

  輩分小就是吃虧啊,大人們就沒他這麼苦惱。

  確實,阿嫣和謝珽對此沒半點苦惱。

  反正世間緣分錯雜,能相遇而後在一起,已是很不容易的了,那些細枝末節上差不多就行了。有這閒工夫,還不如琢磨著做些愉快的事。譬如她和謝珽,平素忙於各自手頭的雜事,想出宮還得特地騰出空暇,每個月裡能微服出去放風一兩回。

  今日恰好出宮,且朝堂上暫且無事,等宴席吃完,還能出去逛一圈兒。

  兩人都存了這心思,不約而同。

  待宴散時,馬車徐徐駛遠,朝著巍峨宮門而去,夫妻倆卻已換好外裳,在拐角處悄然下車,只讓親信和暗衛遠遠跟著,朝街市而去。

  那裡有他們倆開的一家泥塑店。

  不算多起眼,也無華麗裝飾,卻常有同好出入觀玩,或老或幼,在承載萬物的泥土之中,遇見種種樂趣。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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