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鶯,小盛,劉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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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鶯轉過彎,就見著小盛站在不遠處。

  她輕輕的低了頭。

  小雲在一邊問她,「主子,那是小盛公公,咱們過去嗎?」

  清鶯搖搖頭,「等他過去了咱們再走。」

  小雲便嘆氣,「小盛公公好像也看了咱們這裡一眼,不過他行了一禮就走了。」

  清鶯低著頭,她沒看見小盛行禮。倒是一瞬間,想起了小盛之前跪在她的腳下叫主子。

  他叫的輕。她聽的心顫。

  主子。她是主子,他是奴才。

  清鶯便等人走遠了。這才走過去。

  踩在他剛剛踩過的地上,悄悄的踏了踏,她眉心泛上一絲歡喜。然後一轉身,就見小盛又出現在了轉角處的小道上。

  他看著她,她也看了眼他,他迅速的低頭,她站著僵硬起來,沒動,維持著主子的儀態。

  小雲道:「小盛公公,你去哪裡啊?」

  然後就聽小盛道:「剛剛走到前頭,又想起還要去小廚房裡拿東西,這才折返。」

  小雲笑著道:「那你去吧。」

  小盛便走到前頭,又跪了下來,道了一句,「請清昭訓安。」

  清鶯剛被封為昭訓不久,還是第一回被他這般請安。她微微偏過了臉,小聲的道了一句,「起來吧,你既有事情,便快些去,免得耽擱了。」

  她的頭一直偏著,依舊看不見小盛的神情,只依稀看著他起來,又轉身,走了。

  在此期間,他的目光沒有在她的身上多一瞬,她的目光也沒有看向他一瞬。

  兩個人守著禮。

  這般守禮,小雲都沒有發現,沒有一個人宣之於口,沒有一個人多做一個神情和舉止,但是清鶯從不懷疑小盛的情誼。

  她有時候想,她大概是瘋了。

  可她想到小盛也應當瘋了,便有些高興。

  這是一種隱秘的,在這個東宮裡,別有一番的心緒。

  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活的很好。

  回了飲琴院,她讓小雲出去,便一個坐在椅子上練字。太子妃娘娘是個好人,給她請來了教書先生,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認,首先把小盛兩個字默默記在了心裡。

  然後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都記住了,但是沒有用。她不能寫出他的名字給他。

  這是一份誰也不能知道的感情,誰也不能知曉的秘密。清鶯只敢關起門來,在紙上蘸上墨水,然後小心翼翼的寫上小盛兩個字,然後又燒了。

  她告訴小雲,「寫的不好,自己也瞧著不好,便燒了,只當時警醒自己要寫的更好。」

  小雲笑起來,「昭訓,您已經寫的很好了。」

  清鶯便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去看小雲將紙簍子拎出去倒。

  只是等人走了之後,她打開窗,一時間怔了怔。白梅落在台階上,已經落了一半。

  清鶯的院子裡面,沒有種桃樹。太子妃娘娘問她想要什麼樹種在院子裡面時,她想起了白梅。白梅之樹開的晚,花期晚,她很喜歡。

  但此時此刻,白梅樹落,她想起了一首詩。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她以前不懂這詩的意思,如今看見白梅,想到小盛,倒是懂了。

  她嘆息一聲,又關上窗戶,坐到臨窗的榻上,她將頭靠在窗戶上,窗戶外面,風吹梅花落,窸窸窣窣,她聽得真切,卻又沒有勇氣開窗看看是如何的窸窸窣窣。

  清鶯有時候挺痛恨自己這般的,也恨小盛這般。

  她想,要是他說一句絕情的話,她可能就不這般了。又想,自己要是說一句絕情的話,小盛也不會這般。

  但是這句話怎麼說,說什麼,她一直不敢想。

  小盛是不是也不敢想呢?

  她嘆息一句,又跟著女先生讀書,這回讀了下半闕。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她細細的讀這兩句,越讀越傷心。那一日太子妃娘娘恰好從園子裡面經過,見她拿著本書坐在花下落淚,忙問怎麼了,她便道:「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這詩傷感。」


  太子妃娘娘便笑著道:「你這是悟了——可惜了,我就怎麼也感悟不了,想來我沒有這個天賦。」

  清鶯低著頭,對太子妃娘娘心虛又愧疚,索性便不讀詩句了。不讀詩句,便也沒有那麼多傷感。

  那日小盛還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問她,「怎麼突然不願意讀書了?可是女先生教的不好?」

  清鶯連忙搖頭,她小聲的道:「不是的。只是古來詩詞,讀了這麼多,似乎只有悲戚之時才有好詩句。讀的都是寫悲戚之句,久而久之,便不想讀了。」

  太子殿下大笑,「那你是看錯書了,便去看看其他的。」

  太子妃娘娘卻像是看出來她另有緣由,便不贊同的反駁太子殿下,「算了算了,不讀就不讀,咱們練字就好,何必要讀這些詩句。」

  太子殿下無奈:「那就不讀。」

  清鶯便更愧疚了。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兩人對她實在是好。說句不配的話,她心裡已經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當做親姐姐和姐夫了。

  一個奴婢,能得如此,她再不識抬舉,便是喪良心的。

  小盛不對,她也不對。他們合該這輩子都如此。

  一年又一年,兩個人從東宮進了後宮。太子殿下做了陛下,她做了靜妃。

  日子好像這般過下去便對了。不曾宣之於口也不要緊,至少他們離的也不遠。偶爾見一面,便也算是了卻思念。

  這種情緒,壓的太久太久,清鶯都沒了什麼感覺。這皇宮裡面的爭權奪利都跟她沒有關係。

  她就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面,外面出事了,就跟著緊張,外面事情了了,又跟著歡喜。

  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鳥。實實在在的鳥。

  鳥兒可以飛出籠子外面嗎?

  清鶯嘆氣。她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但誰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肯給她一個恩典呢。

  他們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是世上膽子最小的人,他們卻給了她最大膽的法子。

  她去找了小盛,把事情說了給他聽,又引出了玉容被殺的事情。

  清鶯當時想,死了便死了吧,只要小盛活著就好。她心存死志,卻沒想到絕處逢生。

  陛下和皇后娘娘願意成全他們。

  那時候,清鶯在某一瞬間,卻怕小盛後悔。人到了一種境地,便會草木皆兵。

  清鶯也是,多年的願望馬上要實現了,她卻在想,留在這京都裡面,小盛是陛下身邊以後的大太監,要是跟著自己出去,那他只能在鄉野一輩子。

  誰也不知道這種念頭是怎麼冒出來的,但就是出來。

  不是誰都喜歡自由。不是誰在籠子裡面都是關的。

  清鶯當時極度的不安穩,什麼都能想一想。但是她依舊什麼也沒有說,等出了宮的那一刻,她才道:「你後悔嗎?」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小盛卻懂她。因為懂,所以心疼這個姑娘。

  他笑著道:「只有你後悔的,哪裡有我後悔的。」

  他才不會後悔。他只是也怕過清鶯後悔。

  他艱難的道:「咱們從未好好說過話,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一直很自卑,我是個太監。」

  太監,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不能給她夫妻之事,也不能讓她有一個孩子。

  他才是該自卑的那個人。她這般好看,又心地好,等了他這麼多年,願意為他失去性命,這般的姑娘,他怎麼會後悔。

  清鶯便知曉了。

  他們兩個人都很自卑。

  兩個自卑的人,在這場長達十年的暗暗喜歡中,日復一日的想著對方,在心裡許是蔓延過無數的酸澀,但是面對面時,又是恭恭敬敬的臉。

  清鶯想起從前,也知道自己和小盛這是撞上大運了,才有了如此好的結果。她真摯的道:「小盛,咱們以後兩個人要好好的過日子。」

  小盛點頭,「嗯,好好過日子。」

  他們都經歷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相識相離相重逢,見證過他們轟轟烈烈的感情。而跟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不同,他和清鶯的情一直都在心底,從未轟轟烈烈,從未確認,卻又在此時,有了好的歸宿。


  這日子,要是到這裡還過不好,便對不起之前一年又一年的苦。

  兩人都是長大後第一次出宮,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去岐州的路上多是山水,清鶯剛開始還戰戰兢兢,小盛也警醒的很,遇見人多的地方就帶著清鶯小心翼翼的走,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他們太珍惜當下的日子了。什麼閃失都不想有。

  帶的銀子是足夠的,卻也不敢說萬無一。於是清鶯未雨綢繆的想著省銀子。小盛見了,想要阻止,卻又不知道怎麼阻止。

  他想說自己會賺銀子的,可是他怎麼賺呢?他什麼都沒有。

  又自卑了。小盛一邊自卑一邊笑著道:「咱們一路上也花費不了多少銀子,到了岐州再省吧,到時候我出去做生意。」

  「要是到了村裡有族學,那就給他們做個先生。能認字,應當不錯了吧?」

  岐州翁家和沈家的地界,出了什麼事情,他們也能求助。但是沒出什麼事情,便也不用有交集。一輩子這般活著,倒是也不錯。

  在一個夏日,兩個人快要到岐山的時候,卻在一個小山村的道路上面撿到了一個孩子。是個姑娘,可憐兮兮的站在路邊,應該是被人遺棄了。

  清鶯本來是不想管閒事的,但是當目光對上小姑娘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向了小盛。小盛沒有猶豫,停下了馬車,然後問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嗎?」

  小姑娘搖搖頭,沒有說其他的話,只是看看小盛和清鶯,然後忐忑的說出了一句:「老爺夫人,你們要奴婢嗎?我什麼都可以做,我會燒飯砍柴,還會帶孩子,只要你們給口吃的就行。」

  清鶯愣了愣,覺得這沒有災荒的年,孩子理應不會被趕出來。被趕出來只有一種結果,那就是在家裡是遭嫌棄的,沒想著賣她,只是想要餓一餓她,欺負人。

  她不需要有人伺候她,但是這個孩子就這般不管,好像也不行。最主要的是,看見她,清鶯就想起了小時候。

  她小聲的跟小盛道:「咱們……咱們家正好缺個孩子,不如買了她吧?」

  小盛哪裡會不同意。連忙點頭,那小姑娘四五歲的模樣,說的也是當地的話,衣裳破破爛爛的,連雙鞋子也沒有,既然清鶯跟她有緣喜歡上她,那就帶回去。

  不過是多一雙碗筷罷了。但是這事情卻要辦清楚。

  比如說現在,他們就要找到這個小姑娘的父母,找當地的人作證,然後再把人給帶走,這樣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小姑娘叫做小水。很平常的名字,姓平。

  這個村子叫平家村。她聽說小盛和清鶯要買她,還挺高興,她帶著兩個人往家村正那裡去,一路上也說自己的情況。

  她是父母都死了,如今寄養在大伯家裡面。村子裡面,大家的光景都不好。就那麼一點糧食,大伯家裡面孩子也多,自然不夠吃。

  大伯和大伯母就使喚她做事情,小水覺得這倒是也沒什麼,她結結巴巴的解釋,「我吃了他們的飯,肯定要做事情的。但是,大伯母說,從今以後就不給我飯吃了,她們家也沒了米,讓我出來把自己賣掉。」

  清鶯嘆氣,出來之後,就發現其實外面的窮苦人家跟宮裡面太監宮女,根本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苦命人。

  到了村正家裡面,兩人說明了來意,小水站在一側,一張臉緊張兮兮,村正就嘆氣,「四丫頭家裡的情況我也知道,之前老二兩口子死的時候,我們把四丫頭給了老大家的養,那時候是把老二家的房子也給了老大,他如今這樣就是不義,這孩子呀,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賣給你們為奴為婢,實在是捨不得,說句老實話,既然老大家都不養,村里就選別的人養,但不會讓咱們家的孩子,去做個伺候人的。」

  小盛聽了之後,就看向清鶯,清鶯想了想,猶豫的點了點頭,小盛就說:「那我們就不買了,可不可以直接把她給我們做女兒。」

  這話一說,村正首先懷疑的就是兩個人的來路。小盛就說。「我和我媳婦兩個人多年沒有孩子,如今也沒想過自己生,今日就碰上了小水。想來是有緣,反正去別的地方選一個孩子,還不如選小水。」

  村正還是不樂意。清鶯就說,「我們本來也沒有住所,走到這裡算這裡,走到那裡算那裡,之前是準備去岐山腳底下定居的,離這裡也不遠,不過我剛剛一路走來,發現村子裡面山清水秀,若是你們願意,村裡面還有地,我們就買了,在這裡定下來。」

  「正好小水也是村子裡面的,你們不用怕我們虐待她。只是,以後怕有牽扯,我們還得去官府立個字據,免得以後糾纏不清。」


  村正見兩人誠心誠意,細細想來又覺得沒有什麼弊處。再加上看兩人穿的富貴,看起來像是讀書寫字的人家,他連忙應下,「那我就帶你們去官府把事情辦了。」

  等到小水的大伯和伯母來的時候,村正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了。小盛就拿出一錢銀子給村正,「今日這事情,多虧了您老人家。銀子不多,卻也是我們感激的心意,您就收下,以後我們在村子裡面還要住,什麼都得麻煩你,到時候請千萬不要嫌棄。」

  村正就覺得小盛會做人。他剛剛也得知了小盛姓劉,家裡還有一個老爹,不過常年在外面也沒有跟他在一起。

  若是將來老爹來,這家裡面就多添一個人。除此之外,應該這是這對夫妻和小水三個人了。

  村正很高興,叫了村子裡面的男人幫著小盛和清鶯蓋房子。

  清鶯長得確實好,不少人都往她身上瞧,她有些不自在,但知道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壞心眼,可能真的是沒有見過她這樣的。

  她就忽略掉身上的不自在,見一個小丫頭使勁往她身上看,她笑了笑,問道:「怎麼了?」

  小丫頭突然說,「你身上好香呀。」

  清鶯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習慣性的帶著香包。她把香包扯下來給孩子們看,然後站起來看小水在哪裡。

  小水正忙活著給大人們送吃的。她覺得這是在蓋自己家——好幾天了,她都沒有回過神來,有時候想起自己有了爹娘和家這件事情,還有些恍惚,但是每當醒來的時候,發現隔壁的燈亮著,她確確實實是有家的人之後,捨不得睡去,總是迷迷糊糊之間才睡著。

  她興頭很高,叫著叔叔伯伯們,給他們送水送吃的,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有嬸嬸就說,「如今四丫撞了大運,找到了好人家,瞧瞧,身上這衣裳是新的吧?」

  「這布可是好布,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那天看見清鶯妹子帶著四丫頭去鎮上買的成衣,又買了好些個布,說是以後慢慢的給她做衣裳。」

  這可把大家羨慕的不行,但是也夸兩口子做的好。她們這幾天來幫忙,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頓頓是有肉的,帶著孩子來也不嫌棄,能吃多少吃多少,一點也不覺得她們帶太多的人來了。

  倒是吃了兩天,她們自己不好意思,搖著頭道:「可別再買肉了,這幾日把咱們一年的肉都吃光了,你們是好心,我們卻還是要臉的。」

  清鶯就覺得這裡的村民很純善。人多了就是好,房子很快蓋了起來,五六個屋子,一個給小水,一個她跟小盛住,還有一個給劉得福,剩下的兩三個做廂房,有客或者是其他的時候住。

  她和小盛又帶著小水去了一趟鎮上,買了很多吃的用的回來,凡是能買的都買了,一點也沒有路上她說的省銀子。

  根本省不下來。

  她晚上回來算帳的時候就說:「咱們以後呀,還得要少買點東西了。」

  小盛好笑的搖搖頭,「你放心,銀子肯定是夠的。等明兒個,我就去買地,到時候僱人種地,咱們就不缺糧食吃了。還能賣掉一些,這也是銀子。」

  「我再去做點小生意,不就行了嗎?反正咱們就一個孩子,將來給她準備點嫁妝,也就好了。」

  清鶯想來想去,也覺得好像是這樣。實在是走的時候劉太監也給了一筆大的,放在外面已經夠用了。

  她就真的沒有再擔心起來。而是又開始操心起小水讀書的事情。她道:「讀書才能明理,咱們家裡不缺你幹活,你只管讀書就好。」

  小水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讀書。她又開始恍惚了。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而清鶯和小盛也喜歡上了這樣的日子。早上日頭出來的時候,兩人起來幹活。小盛出門去買地,又把家門口的地收拾了出來,然後種上了菜,清鶯就負責做飯。

  其實說起來,做飯大部分時間還是小盛在做。小盛從楊太監的手裡面可是學了一手的。

  小水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她問:「阿爹,我可以學嗎?」

  肯定是可以的。小盛教她做飯,卻並不讓她下廚。

  「學一學是好事,但是你還小,只管讀書就好,不用做飯。做飯是阿爹的事情,你阿娘就喜歡吃阿爹做的飯。」

  小水歡喜的笑了起來。村子裡面的人都說,她這是遇見了菩薩,她也覺得是。

  有一天,她問阿娘,「你當時為什麼決定要帶我走呢?」


  清鶯就想了想,道:「沒有什麼緣由。就是覺得你合眼緣。」

  她摸摸小丫頭的臉,「其實,你對我和你阿爹而言,也是一個特殊的孩子。因為有了你,我們兩個也更加沒有遺憾。」

  小盛但心結就是不能讓她有孩子,如今他們有了,他的心結自然就沒了。

  如今的日子,她和小盛都很滿意。

  又過了兩年,兩人在這個小村莊裡面徹底的住了下來。小盛也沒有再出去跑生意,而是開了村學,教起了書。

  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厲害的先生,只教人讀書識字。

  家裡面窮,也不要他們的束脩,人來了就讀,人不來也不要緊,孩子們各有自己的命運。

  他不能強求別人一定要來讀書。但是漸漸的,這座村學把鄰近幾個村的孩子都吸引過來讀書了,他不得不又擴了一個屋子。

  就是縣太爺也聽說了他的事跡,親自跟他吃了一頓飯。

  小盛那天還挺高興的,他對清鶯說,「沒想到,被人尊著的滋味是這樣的好。」

  他很從來沒有喝醉酒過,清鶯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種模樣。她悶笑出聲,一邊讓小水去打點熱水,擰下毛巾,她接過來給他擦臉,然後就見他抱著她的手不放,嗚嗚嗚的哭起來。

  哭一聲就喊一句清鶯。清鶯哎了好幾聲,最後也不應他了,只坐在他的旁邊笑,笑著笑著,突然也跟著哭了起來,他們兩個人走到如今,實在是不容易,如今日子過得這般好,他哭,她也想哭。

  小水就坐在一邊看阿爹阿娘哭的厲害,倒是不害怕。她知道兩個人是高興,喜極而涕這件事情,她也在遇見阿爹和阿娘時做過。

  於是就靜靜的看著兩個人哭,誰知道哭了一會兒,阿爹又耍起賴來,拖著阿娘抱著她睡,她就出來了。

  她想,他們三個人,應當算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了。

  後來過了幾年,她也長大成人,嫁給了阿爹教的學生。

  兩個人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成婚之後,她操持家裡,又生了孩子。

  孩子都頑皮,回了家就去阿爹和阿娘那裡鬧翻天,玩起來沒有一個輕重,常常把家裡的筆墨紙硯翻的到處都是。

  阿水要罵人,阿娘還勸著。她狠狠地打兩個孩子手心,把他們打的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就斜跨著個去讀書的小布袋。裡面裝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給的好吃的,有棗糕,藕餅,還有麥芽糖。

  裝了滿滿一袋子,兩兄弟你牽著我,我牽著你離家出走了。

  半道上,卻碰見一輛馬車。馬車上面下來個老人,瞧著和藹可親的。

  老人家問,「這裡可是平家村?」

  大的點頭,拿出一塊棗糕啃:「是呀,你要找誰?這裡面的人我們都認識。」

  老人家在他的棗糕上面看了幾眼,道:「你叫小野對不對?」

  老大手上的棗糕就差點掉下去。被一個陌生人叫出名字,他也沒有嚇住,而是仔仔細細的看了一下老人家,問他,「你是不是從京都來的呀?」

  老人點頭,老二也明白過來了,大聲的喊起來,「老祖宗,你終於來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等的你好苦呀!」

  劉得福被這一句老祖宗喊得笑得合不攏嘴,叫車夫把兩個小孩子抱上馬車,道:「走吧,走吧,你們帶路,老祖宗想你們也想的不行。」

  兩個孩子卻還不想回去,一人一手拉著他的袖子,撒嬌:「阿爹阿娘會打人。」

  劉得福還是第一次被孩子這樣纏著,這種感覺實在是新奇,便對這兩個第一次見面的孩子十分喜歡,拿出自己在路上買的小東西給他們,「你們看看自己喜歡什麼,喜歡的都可以拿去。」

  兩個孩子就真的全部拿走了。他們都喜歡。

  但是拿了這麼多東西,兩個人也是不好意思的,就把手上的棗糕藕餅都給劉得福吃,「老祖宗,這是我外祖父做的,可好吃了。」

  劉得福就拿了一塊嘗,然後點了點頭:「跟以前的味道一樣。」

  小盛以前學著做棗糕的時候就給他跟楊太監嘗。劉得福吃著棗糕,嘆了一口氣,「如今真是熬出來了。」

  小盛做了外祖父,他劉太監也被人叫了一句老祖宗。

  馬車走起來就很快,很快就到了家門口。兩個小的先坐在馬車裡面喊老祖宗來了,清鶯一個人在家,見了劉得福,有一瞬間都沒有反應過來,然後才激動的笑著給他磕頭。


  劉得福:「……」

  還別說,真有些不習慣。

  他趕緊把清鶯給扶起來,清鶯就讓人去叫小盛和女兒女婿回家。

  清鶯:「自從接到信要來,小盛便時不時就去城門口等,他不在的時候,還特意找了人看著。」

  劉得福點頭,「在城門口遇見了,要帶我來,我就把車夫辭回,跟著他來。」

  「正好在路上遇見了這兩個小子。」

  清鶯便道:「是我跟小盛養的孩子生的,待會兒他們都來了,給您磕頭敬茶。」

  劉得福一聽這個就笑,「在……裡面的時候是個沒親的,誰知道一出來,好像什麼都有了,兒子,媳婦,外孫女,外孫女婿,曾外孫……」

  他說話不緊不慢,一點點的把這些人都數出來,然後就笑了,「合著現在我子孫滿堂呀。」

  清鶯也跟著笑了起來,「一直盼著您來,如今終於盼來了,屋子一直都是給您留著的,小盛按照您的喜好布置好了屋子,開門便可以看見山。」

  劉得福便去看屋子,一邊看一邊滿意的點頭,「對,我就喜歡這種。」

  他坐在屋子裡的椅子上,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側,對清鶯道:「你就不用幫我收拾了,待會兒小盛來,我告訴他怎麼擺放。」

  然後從袖子裡面拿出一封信,「這是……那位讓我帶給你的,你看看。」

  清鶯捂住了嘴巴,喜極而泣,「我就知道娘娘沒有忘記我。」

  屋子裡面也沒有別人,劉太監剛開始還謹慎,聽了她這句話之後笑著道:「是,娘娘一直記掛著你。」

  他感慨道:「咱們這輩子,也算是碰上了好主子。」

  不然哪裡有如今的日子。

  清鶯就躲出去看信了。信上面說,娘娘如今過的很好,就是偶爾有些無聊,想到曾經,也覺得不可思議。

  她說:「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其實我的心裏面還有些警惕,就怕你是來搶我位置的。」

  這些話娘娘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她也隨著這些話,想起了曾經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前,她好像每一天都活的不安穩。這種日子離她實在是太遠了,久到她已經想起從前的時候,只記起了那一日出現在這座小村莊上,遇見了小水。

  她抱著信慢慢的哭,小盛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也顧不得上說太多,連忙問:「怎麼了?」

  清鶯就擦擦眼淚水,推著他往裡面去,「爹來了,我沒事,娘娘給我寫了信,我正感動呢。」

  小盛就舒了一口氣。他趕緊進去,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爹!」

  劉得福一轉身,就發現小盛跪在了地上。他好笑的過來:「快起來,好不容易見面,別跪來跪去的。」

  他道:「來,替你爹把這些東西收拾收拾,以後就要在這裡養老嘍。」

  當天晚上,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劉得福晚上以為自己會睡得很晚,也睡不安穩,但是一躺在床上之後,卻直接睡了過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有孩子在外面來來回回跑動,笑的咯吱咯吱,他打開窗戶一看,發現是兩個孩子已經起來了,正拿著竹竿在那邊敲棗。

  見他把窗戶推開,大的跑過來,「老祖宗,你醒啦,我們打了棗,你要不要吃?」

  劉得福剛要點頭,小的就說,「外祖母說,老祖宗起來是要吃肉的。家裡還做了好多肉呢。」

  大的不服氣,罵道:「那又怎麼樣,外祖母還說不能只吃肉,還要吃蘿蔔!」

  小的就要說話,劉得福立馬說,「吃,都吃,老祖宗一起吃。」

  孩子們這才罷了不說話,然後扭著屁股來他屋子裡說話。

  清鶯和小盛在外面聽著只笑不說話,然後道。

  「咱們心眼算能安了。」

  劉得福就在這裡安下了家。

  安家之後,他經常這裡走那裡逛,在村子裡面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主要是走到哪裡,哪裡就叫他一句:劉老。

  這個稱呼是劉得福聽過的最好聽的稱呼。他每次都會樂盈盈的點點頭,「哎,你這是往哪裡去?」

  「吃了嗎?」

  「餵豬了嗎?」


  因為這個稱呼,他對小盛也滿意的很。因為大家之所以稱呼他做劉老,是小盛做了這麼多年先生的緣故。

  劉得福的身子雖然不算是頂頂康健,但是比同齡的老人又好一些,在村子裡面走時,還會被人問起長壽的秘訣。

  劉得福笑著道:「還得要心寬,這人啊,就不能時常生氣,心寬了之後,便什麼都暢通了,人也活的久。」

  老人們坐在一起說話,旁邊的孩子們坐在旁邊聽。劉得福會隨身帶點吃點,用手巾包著,時不時就給孩子們一點。

  他如此講究,倒是讓身邊的人有些不自在,他沒來之前,村子裡面有一個年齡大的阿爺被人尊稱為老祖宗,他來了之後,老祖宗的名字逐漸被劉得福奪了去。

  於是便心裡不是很痛快。每每有人打聽小盛住在哪裡,順便提起他那位也很有學識,周身氣度非凡的爹,這位阿爺總是撇撇嘴巴,「那個講究的小老頭啊。」

  他指指,「山前面那座宅子就是,最大的,青磚瓦片,看著最好的就是。」

  劉得福得知了自己的外號:講究的小老頭,也沒有生氣,只提著酒過去找他喝,「咱們年歲相當,咱們兩個才能說的來。」

  那阿爺喝了劉得福的酒,滿意的很,「這輩子都沒想到,還能喝得這般好的酒。」

  他留了半瓶子,晚間偷偷的喝了,喝完之後,誰知道當天晚上就去了。

  劉得福:「……」

  這酒倒是喝出了人命。

  好在對方也是講理的人家,道:「本就是年歲大了,臨行前還喝了您的酒,沒了遺憾,也是好事情。」

  劉得福卻過意不去,將自己的好酒都給了他陪葬。那家的兒子見了,連忙阻止,「這也太過於貴重了。」

  劉得福搖頭,「他也是個講究人,既然喜歡喝,便喝些好的。」

  那家的兒子感謝不已。

  等到阿爺葬了之後,劉得福恍惚了幾日,然後就開始寫信了。

  人的年歲大了,誰知道自己哪天就走了,沒準就像這個人一般,好生生的,一夜之間就沒了。

  就睡了一覺。

  他這輩子啊,沒有任何遺憾,該有的都有了。

  身份,地位,金錢,兒孫……他都不缺。

  他寫好了信,兩孩子進來,見了好奇問,「是要寄到哪裡去?」

  劉得福笑了笑,「京都。」

  京都的人,會給他一杯酒遙祭。

  能得陛下一杯酒拜祭,他劉得福這輩子真是比任何人都強。

  劉得福將信收好,然後又講究的用手巾掏出糕點,「吃吧,吃吧,老祖宗不會告訴你們阿爹阿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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