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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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粹宮內,上下儼然已經亂成一團了,阿梨在屋內,都能聽見院裡傳來的叫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方才見過的那嬤嬤推門進來,直奔謝雲憐而去,顫著聲道,「娘娘,他們說,讓您把人交給他們……」

  嬤嬤的聲音很輕,阿梨幾乎沒聽到什麼,卻極敏銳地發現,她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阿梨腦中的弦,立即繃緊了,牢牢盯著謝雲憐主僕二人的一舉一動。

  不知謝雲憐與那嬤嬤說了什麼,那嬤嬤很快便奔了出去,又將門牢牢合上了。再聽屋外,似乎已經安靜下來了,不似方才那般嘈雜,仿佛恢復了暫時的平靜,卻在下一秒,聽到一聲踹門的聲響。

  還有嬤嬤阻攔的動靜。「不行,你們不能進!你們怎麼能硬闖!」

  聽到這動靜,不光是阿梨神色微凜,就連一動不動坐在窗戶邊的謝雲憐,都忽然有了反應,她驀地站起身來,疾步推門踏了出去。

  隔著薄薄的門,謝雲憐的聲音傳進來,只聽得她厲聲呵斥來人,「放肆!誰允許你們擅闖本宮寢宮!都給我滾出去!滾!人就在本宮這裡,誰都不准帶走!除非讓公久橋親自來!」

  阿梨卻無暇顧及屋外的動靜,用力扯開束縛住手腕的繩索,飛快解開腳上的麻繩,然後爬下床,去替一旁軟榻上的芸姨娘解繩子。

  芸姨娘含淚搖著頭,似乎是想要說什麼,阿梨卻怕謝雲憐忽然回來,只一邊飛快用瓷片割短麻繩,一邊用極輕的聲音道,「您別怕,沒事的,我們一起逃。」

  說話間,粗糲的麻繩已經被割開,阿梨抓起芸姨娘的手,扯過榻上的褥子,朝窗戶處跑去。那窗台有些高,空手爬上去很難,阿梨一把把褥子丟出窗外,用作緩衝,又立刻回頭在屋裡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謝雲憐方才靠著的那張矮案。

  若墊著那矮案,爬出去就不難了。

  阿梨用力將那矮案拉到窗戶邊,一手去扶芸姨娘,一邊催促她道,「快,您快踩著這個爬出去,我扶著您——」

  阿梨話未說盡,便見被她推上矮案的芸姨娘掙扎著從上面跳了下來,阿梨一怔,剛要開口,就聽見隔間外爭執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鋥地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被劈裂了。

  「娘娘再不讓路,休怪我不講情面!」

  阿梨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卻見同樣聽見這動靜的芸姨娘一把將她推上矮案,急切的語氣道,「六娘子,您走,您快逃。您快走,快走。他們要抓的人是你,你跑!」

  阿梨搖著頭,整個人卻被推上了窗台,芸姨娘這樣瘦弱一個婦人,此時卻有著這樣大的力氣,阿梨幾乎是毫無招架之力的,被她架在了那窗台之上。

  芸姨娘頭髮亂糟糟的,灰白的發、紅腫的眼睛,整個人狼狽至極,眼神卻極其堅定,堅決道,「我不走,我是憐兒的娘,她犯下這等錯事,是我沒保護好她,是我的錯,我和她一起承擔。六娘子,見了老夫人替我帶一句話,我感激她。還有、」她乾裂發白的嘴唇戰慄著,那雙總是低低垂著的眼睛,平生第一次迸射出那樣激烈的情緒。

  「還有一句,我不是自願的。伺候老爺,我不是自願的。我不是……」芸姨娘搖著頭,一再重複了這句話,像是把話藏在肚子裡一輩子,終於剖開肚皮,活生生從肺腑里把話掏出來一樣。

  說完,她毫不猶豫伸出手,掰開阿梨拉著窗戶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把阿梨朝外推。

  阿梨被推出窗戶,整個人摔在褥子上,身下傳來隱隱的墜痛,她顧不得那疼,急急忙忙抬頭,就見芸姨娘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立刻把窗戶合上了。

  阿梨趕忙站起來,踮起腳,抬手用力去推那窗戶,卻怎麼都推不開,芸姨娘死死抵著窗戶。

  「姨娘!姨娘!」

  阿梨叫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她咬咬牙,看了眼那窗戶,轉身朝外跑。

  幸而她來過鍾粹宮,對出宮的路勉強還存留幾分記憶,她按著記憶中的路朝外跑,不知跑過多少條夾道,跑得腿腳發軟,猶如灌了鉛一樣沉得抬不起來了,她還是咬著牙,一步步朝外跑。

  四周是逃命的宮人,空氣中是木材燃燒的氣味,夾雜著血腥味。這個寧靜森嚴的皇城,第一次這樣的雜亂無序。

  阿梨邊跑邊抬頭望過去,不知是哪處宮殿起了火,又或者不止一處起火,整個東邊的都被火光照亮了,雪還在不停地下,還沒靠近那火,就已經被融化了。

  阿梨只能拼命跑,跑過一處夾道的時候,卻猛的被一人一把拉進了小巷,那人的力氣很大,牢牢扣著她的手腕,一手壓在她的背上。


  阿梨猛烈地掙紮起來,下一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阿梨,是我。別怕,是我……」

  阿梨猛的抬起臉,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帘。薛蛟原本就比尋常人更白的臉,在積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冷白。

  小巷有穿堂風颳過,阿梨冷得一哆嗦,下一秒,身上便被披了件玄黑的披風,帶著暖意的披風落在肩上,頓時擋住了那股刺骨的寒風。

  阿梨終於回過神來,「薛蛟,你怎麼會在宮裡?」

  薛蛟卻沒正面回答,而是垂下眼,替阿梨攏了攏披風,小心系好那系帶。他系好那系帶,下意識看了眼阿梨隆起的肚子,卻很快移開了視線,低聲道,「我帶你出去。」

  說罷,牽了阿梨的手,朝外走。才走出幾步,還未走出那小巷,鋥地一聲,數柄紅纓槍來勢洶洶襲向薛蛟的面門。

  薛蛟反應極快,一手護著阿梨,一手提刀,雪白的刀刃一閃,那紅纓槍被齊刷刷攔腰砍斷,槍頭落在雪地里。

  紅纓落在雪裡,紅的刺眼。

  「大人早知你有反水之意!薛蛟,把人交給我們!」

  薛蛟眉眼一抬,眉眼間再無方才的溫柔,陰狠兇悍,勾起唇,輕輕將阿梨推回巷子裡,低聲道,「別出來。」

  阿梨還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就眼見薛蛟與那些人纏鬥在一起了。

  阿梨靠在牆上,感覺有什麼順著大腿往下流,她不敢低頭去看,只在心裡無聲念著,再等等,再等等……

  片刻的功夫,薛蛟便已經斬殺了那數人,回身奔回巷子裡。

  阿梨緩過那陣疼,咬牙站起來,迎上薛蛟,想問他的情況,「你……」

  薛蛟卻猶如知道她要問什麼一樣,言簡意賅道,「我沒事,走,我帶你出去。」說罷,拉過阿梨的手,二人踩著雪,一踏一個腳印,走出那條小巷子,重新走上那條夾道。

  可兩人不過短短跑了一刻鐘,便遇到了不止一隊人的堵截,薛蛟悍勇,縱使是以寡敵眾,也未曾落於下風,仿佛他站在那裡,就沒人能夠越過他。

  隨著最後一個人的倒下,薛蛟也猶如脫力一般,坐了下來,背靠著牆。

  阿梨奔過去,撕下衣擺替薛蛟包紮,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了下來。薛蛟渾身都是血,阿梨一邊包紮,手一邊抖。

  薛蛟原閉著眼喘息,此時卻是睜開了眼,垂眸望向給自己包紮腹部的阿梨,忽的抬手,摸了摸阿梨的發,低聲道,「阿梨,別怕,我在。」

  阿梨一閉眼,眼淚珠子一連串往下掉,從芸姨娘到現在的薛蛟,每個人都在保護她,用命保護她。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讓她的情緒緊繃到了極限。

  這條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一樣,阿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絕望過。

  薛蛟閉眼休息了片刻,睜開眼,看著阿梨,低聲道,「阿梨,你聽我說。我的人在西宮門接應,你朝西宮門去。這樣一路打一路跑不行,太慢了。衛臨發現有變,一定會親自帶人過來捉你,你是他最後的底牌。」

  阿梨拼命搖頭,「不行,我們一起走。」

  「阿梨,你聽我說!」薛蛟低喝一聲,他咬緊牙根,道,「我帶著你,等於多了個累贅。你會拖累我,你明白嗎?不是別的,你會拖累我!明白嗎?你乖乖走,我很快就來找你。」

  阿梨愣住,眼淚無意識順著面頰往下淌。

  薛蛟卻是笑了,肆意灑脫的笑容,抬手慢慢替阿梨系好散開的披風繫繩,又用粗糙的掌心蹭掉阿梨的淚,含笑道,「小梨花,別弄得和生離死別一樣。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命硬的本事一等一,爛到泥里都死不了。」

  說話間,又有人從拐角處跑出來,是來找他們的人。

  有人在說話,「人在那裡!」

  薛蛟握住刀柄,站起身來,看了阿梨一眼,只留下一句「走」,便提起刀朝前沖了過去。

  原本輕輕鬆鬆就能揮舞的刀刃變得越來越沉,一招一式也越來越吃力,薛蛟咬著牙,堅持著,一刀刀砍下去,劈過去,一步都不曾後退。

  我當你哥哥那些年,未曾保護好你,如今便是舍了這條爛命,也要護你安全無虞。

  薛蛟砍倒一人,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他頭也未回地喊了句,「走啊!」

  阿梨咬著牙,最後朝後看了一眼,遠處是熊熊燒著的大火、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以及薛蛟的身影。

  阿梨回頭,拼了命地朝前跑,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一點都聽不見了,阿梨踩著軟綿綿的雪上,就在她幾乎已經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時。西宮門就在眼前了。

  一駕馬車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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