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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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梁慎行便來了書肆。

  其實書肆缺帳房很久了,從前都是阿梨自己頂著,如今她更多把精力,放在如何擴大書肆的客流上,兩邊都顧著,便有些力有不逮了。

  梁慎行來了後,阿梨很是輕鬆了不少。

  他不是個死讀書的,算盤使得極好,來了沒幾日,便把這幾個月的帳冊,都理明白了。

  阿梨看了後,只覺得一目了然得多了,便頷首道,「先生這帳冊做得極好,若是覺得月銀合適,我們今日便簽了聘書,先生覺得如何?」

  梁慎行正微微垂著眼,聞言也不驚訝,只道,「還有一事要同掌柜言明,因我還要念書,怕是不能整日待在書肆。」

  阿梨聽了,並沒驚訝。略一思忖,便也點了頭,道,「先生既是擔的帳房的活,每日做完便夠了,無需時時守在鋪子裡。」

  兩人說罷,便簽了聘書。

  書肆便有了正式的帳房先生。

  又過了幾日,阿梨原想去衙門問問女戶的事情,卻不想,衙門的人倒是來了。

  來的是個一身皂衣的衙役,面上毫無跋扈神色,進門便客客氣氣夥計,「你家掌柜何在?」

  那夥計看見官差,嚇得不輕,面色發白,結結巴巴,答不上話。

  梁慎行便走上前,從容同那衙役說話,「官差大人略坐一會兒,我家掌柜在後頭,片刻便出來了。」

  衙役沒半點脾氣,難得的十分好說話,俱客客氣氣應下,只是並不入座,還站在門檻內幾步等著。

  阿梨原在後院,聽夥計說有官差上門,很快便出來了,見梁慎行在同那衙役說話,心裡便先一松。

  劉嫂和小夥計到底都是小老百姓,平日裡招呼客人還行,但真遇上什麼事,還是不大頂用。梁慎行卻不同,他雖家貧,卻氣度從容,說話做事都十分穩妥。

  有他在書肆,倒叫阿梨省了不少事。

  這筆月銀倒是沒白出。

  阿梨也只是一想,很快便走上前,朝那衙役屈膝,客氣有禮道,「民婦見過官差大人,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

  那衙役十分客氣,「吩咐不敢。只是奉命前來送樣東西的。」

  阿梨眨眨眼,一時沒想出,官府能送什麼東西過來,直到見那衙役從袖中取出一份憑證模樣的物件,阿梨才猛地想起來,莫不是自己立女戶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

  算算日子,比她想像的更快些了些。

  原本她想著,趕上過年和正月,興許沒那樣快,指不定還要拖一個月呢。

  卻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阿梨心中驚喜,雙手接過女戶憑證,便聽那衙役道,「此憑證一式兩份,交由夫人一份,衙門留存一份,夫人收好,莫丟了。」

  阿梨忙應下,謝那衙役,「多謝官差大人提點。」又要取銀子,給衙役,當辛苦費。

  那官差居然不肯收,一個勁兒推辭了,很快便擺手告辭了。

  直到衙役走出門去,阿梨摸著那憑證,才切切實實感覺到,自己真的在蘇州安家了。立了女戶,她的書肆和財產,便是受官府保護的。

  若再有上回書肆前主人上門鬧事那等事情,她便可大大方方去報官。

  當然,能不去衙門,自然還不是不去衙門的好,但她至少不怵了。

  阿梨輕輕摸了摸那憑證,放進袖子裡收好,抿唇露出個歡喜的笑容。

  梁慎行站在一側,他原本是怕阿梨一個女子,被那衙役欺負了去,故而站在一邊,不說做什麼,至少他一個大男人,真有什麼事,也能頂一頂。卻見阿梨言談舉止,既面面俱到,又不卑不亢,面對著高大衙役,也沒落了下風,不說其他,心裡便先有了幾分欣賞和敬佩。

  這與男女之情無關,純粹是對她自食其力、獨當一面的欣賞。

  送走那衙役後,他下意識朝回看了一眼,見了阿梨那個笑,卻有些怔愣在那裡了。

  他一貫知道,掌柜模樣生得好,但出於守禮的緣故,除了第一次見面,他很少去直視掌柜的臉。

  這一回,卻是不經意入了他的眼。

  她神色清澈明亮,明潤的眸子,猶如一汪泉,唇邊帶笑,歡喜之意,溢於言表。雖只穿著樸素的青色襖子,渾身上下卻有一種別致的氣質。


  梁慎行下意識想找個詞來形容,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詞,便是半枝蓮。

  蘇州隨處可見的花,水田邊、溪溝旁、濕潤的屋檐下、水井邊……四處可見半枝蓮的身影。開花時極美,生命力亦十分頑強,只要有水的地方,便能生長,且還能入藥,功效頗多。

  梁慎行胡思亂想了一堆,待回過神來,便見阿梨笑吟吟看著他,忙輕垂視線,不再胡亂打量。

  阿梨卻不知他想了什麼,客客氣氣謝過他,語氣誠懇感激。

  方才梁慎行的維護,她自然也看得出,雖說沒真的出事,但阿梨卻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還是記他這份好的。

  梁慎行微微撇開視線,鎮定道,「掌柜客氣了。」

  阿梨又謝過一番,便回了後院去,打算把女戶的憑證收好。

  她一走,幾人便又回了自己的位置,算帳的算帳,接待客人的接待客人,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

  對面的客如雲客棧

  臨街的方向,三樓的位置,有一扇窗戶正半開著,一人站在那裡,初春的日子,卻披著玄色鶴麾,底下是竹青如意紋織金蜀錦圓領的袍子,腰間繫著塊白玉,清冷貴氣,那人的臉色,卻比那白玉,還要白上幾分。

  不是旁人,正是李玄。

  江州的案子,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陛下得知他此番受傷,便又派了旁人來接手,帶了聖旨來,打算讓他提前回京。

  以他往日做派,既然已經接手,自是要做到底,半途而廢,同他的原則相悖。

  這一回,他卻什麼都沒說,直接將剩下的事,交給了來接手的官員。

  不多時,他身後的門,便被從外打開了。

  谷峰走了進來,見世子站在窗邊,背影清冷疏離,沒急著開口打擾。

  片刻,李玄緩緩轉過身,朝他看了眼,眼神冷淡,不帶一點溫度。

  谷峰便立即道,「女戶憑證已經交到薛娘子手裡。」

  李玄可有可無點了點頭,似有若無「嗯」了聲,抬步朝外走,邊冷冷道,「回京。」

  谷峰忙追上去,遲疑了會兒,鼓起勇氣問,「世子,我們的人,可要一同撤走?」

  話問出口,卻見走在前面的李玄,腳步似乎是停了一瞬,身形也跟著一頓。

  就當谷峰以為,自己能等到回話時,便見裹著玄色鶴麾的身影,已經下了樓,走出了好遠。

  一陣風吹過,拂起李玄的鶴麾大擺,風只一陣,很快那衣擺便落了下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谷峰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很快追了上去。

  世子爺既然沒說撤走,那他有一萬個膽子,不敢自己做主。

  況且,他心裡總隱隱覺得,世子爺雖走得決絕,連頭也未回,可心底未必放得下薛主子和小主子。

  .

  李玄回到京城,已經進了三月初,正是春光最好的時候。

  他回到府里,回了趟世安院,換了身衣裳,便去了正院母親處。

  倒也趕巧,他進門時,妹妹李元娘也在,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李玄進門,母女倆個都欣喜萬分,尤其是李元娘,更是一把抱起自家胖墩似的兒子,朝兄長道,「哥哥快抱抱景哥兒。」

  李玄一貫不大喜歡小孩兒,這一回卻沒推辭,垂著眉眼,任由妹妹將侄兒放到自己膝上,輕輕抬手,托住景哥兒的後背。

  景哥兒已經能走路,只還走得不大利索,要人扶著,故而並不肯在不熟悉的舅舅身上待著,沒一會兒,便扭著要下來。

  李元娘在一邊看得來氣,心道,自家這個蠢景哥兒。

  李玄卻並不攔著他,小孩子活潑些才好,他抱起景哥兒,遞給了妹妹。

  李玄又坐回了位置,侯夫人便關切問他的傷勢,她就李玄這麼一個兒子,雖有女兒,可那都出嫁了,往後自是還要靠兒子的。

  剛得知兒子在江州出事的時候,她魂都差點嚇沒了,此時提起來,眼淚還是沒忍住,一個勁兒往下流。

  侯夫人邊掉眼淚,邊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這些,可你這回真是把娘給嚇壞了。都是一樣當官,怎的旁人都是享福享樂,鞍前馬後一堆人伺候,偏你做什麼都親力親為,你如今都是大理寺少卿了,查案的事,就不能交給手底下的人嗎?非叫娘這樣操心,你要是出點什麼是,讓我怎麼活啊……」


  李玄聞言,看母親哭成這個樣子,心中也不大好受。

  他沉默著,抬手輕輕拍著母親的肩,沉聲安慰道,「您放心,日後不會了。」

  侯夫人也知道,自家兒子不像別人,背後有父親兄弟幫襯,家裡那個兄弟,不拖他的後腿,害他都算好了。他從來都是單打獨鬥,靠自己的本事,不吃些苦頭,如何能做得大理寺少卿這樣的官。

  俗話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可她心裡始終覺得對不住兒子,怪她沒本事,不能把武安侯拉過來,又沒給他生個親兄弟。若是她當時再生一個,三郎有個兄弟幫襯,也不至於什麼都一人扛著。

  想到這裡,她又不由得想到兒子空懸的後院,越發愁了。

  娶妻之事,她也提了好幾回了,每回提起,兒子都是一句話打發了她,說什麼以公事為重。

  聽得多了,侯夫人也猜出來了,還不是惦記著阿梨。

  可阿梨都沒了兩年了,總不能總是這樣拖下去。

  這也……

  唉,侯夫人心裡嘆了口氣,想著過些日子,再同兒子提一提。

  母子三人正坐著的時候,外面的嬤嬤忽的撩了帘子進來,恭敬道,「侯爺來了。」

  侯夫人一愣,武安侯怎麼會來?

  難不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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