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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亮,曲一弦起了個大早,先餵貂。

  要不說傅尋心眼多呢,許是怕她關上門後翻臉不認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派了個臥底,大半夜的往她床上爬。

  照理說,她和這雪貂相看兩生厭,誰也看不上誰。

  但人吧,有時候還挺奇怪的。

  可能是餵雞胸肉餵出感情來了,曲一弦昨晚和貂蟬一個枕著枕頭橫躺著,一個四腳盤踞在枕邊蹲著,四目相對僵持良久後,各退一步——被窩是打死不給進的,但你非要睡枕頭,那就睡吧。

  說來也怪,這貂就跟成精了似的。

  曲一弦也沒說話,光是默許,它就跟能感應一樣,心安理得地趴到了枕頭上。

  未免被曲一弦掃下去,它還卷了卷尾巴,把自己盤成了弧形……

  餵完貂,曲一弦先親切地慰問了下遠在大柴旦的袁野,得知昨晚一切正常,叮囑他小心行事後,掛了電話準備去隔壁敲門。

  傅尋比她先一步,敦煌的陽光還沒透出地平線,他已經以「接貂」為由在門口摁了好一會的門鈴。

  曲一弦開門讓他進來:「貂在曬太陽,你要是找它去窗台邊上找。」

  「我來找你。」

  傅尋在門扉上輕叩了兩下,引得曲一弦看過來,他才反手關上門,示意她過來看手機:「情況有變了。」

  人年紀一大,就特別害怕變故。

  曲一弦一聽到關鍵詞,就起雞皮疙瘩。

  一時也顧不上端架子,端著水杯就走了過來:「出什麼事了?」

  傅尋把手機遞到她眼前:「你自己看。」

  什麼呀?

  還賣關子。

  曲一弦心裡腹誹著,眼神卻瞟過去,這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傅尋讓她看的是一張圖片。

  圖片裡有一樽顏色鮮艷的紅木棺材,棺材的年代已經很久了,木材古舊破損甚至還有腐爛的跡象。

  而此時,這樽歷史感都快要溢出屏幕的棺木,棺蓋被撬開,棺材壁以及棺蓋的內層遍布乾涸的鮮血。

  棺木里躺著的那個女人,穿著已經腐爛破損的棉帛舊衫,躺在棺木原主人腐化的屍骨上,仍保持著死前瀕臨窒息時無法呼吸的慘狀。

  她頭骨近乎扭曲的倚著棺材和棺蓋之間的那道縫隙,五指血跡斑斑,早已看不出完整的手指形狀。

  透過披散的髮絲,隱約還能看到她死不瞑目的那雙眼睛。

  死者的死狀太過慘烈,饒是曲一弦見慣了生死也不忍再看第二遍。

  她移開視線,手裡的玻璃杯被她捏的咯吱作響,她平息了數秒,問:「沈芝芝?」

  傅尋毫不意外她能立刻猜到,微微頷首:「但還不能確定。」

  曲一弦聯想到昨晚豁出命去也想留下她的盜墓車隊,不寒而慄:「他們做的?」

  傅尋所知的確切信息也少,沒立刻回答:「還在調查。」

  曲一弦又問:「消息哪來的?」

  「伏泰發給我的。」

  傅尋解釋:「昨晚權嘯離開後,我就聯繫了伏泰,約了今早在北城鑑定所見面。

  照片是他今早發給我的,都蘭古墓的其中一個墓室。

  伏泰沒見過沈芝芝,照片裡的死者頭髮掩面,分辨不清五官,可能需要等青海警方鑑定後才能確認死者的身份。」

  沈芝芝失蹤;都蘭古墓;窮追不捨的盜墓車隊。

  這三者之間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線,漸漸穿連。

  曲一弦平時膽大包天的,可這會也不敢再隨意猜測假設。

  勾雲玉佩的影響,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計,讓她經歷得所有事都變得那麼不可控,且充滿了危險。

  她抿了口玻璃杯中漸涼的溫水,問傅尋:「接下來怎麼辦?」

  「還是先去北城鑑定所。」

  傅尋拍板:「伏泰對權嘯的了解,比我們任何人都多。

  我們看不出的破綻,他知道。」

  曲一弦抬眼看他,好一會,點點頭:「好。」


  先去北城的古玩鑑定所。

  ……

  曲一弦沒心情吃早飯,跟前台要了包麥片,連水都沒燒,撕開封口三兩下倒進嘴裡咽了下去。

  傅尋看得直皺眉頭,礙於曲一弦這人不是很聽勸,他沒去觸這個眉頭。

  只在經過金拱門時,下車買了兩份套餐。

  到北城區時,太陽堪堪升起。

  沒有沙塵的敦煌,天光明亮。

  街道上有車流人聲漸漸喧囂,整幅畫卷像是注入了鮮活的生命,緩緩流動。

  曲一弦等過一個紅燈,輕車熟路地在街道盡頭左轉,駛入北城古玩鑑定所所在的巷道里。

  伏泰已經等在了門口,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著煙杆在抽老煙。

  遠遠見到途樂進巷,走了幾步迎出來,指揮著曲一弦把車開進院內的停車場。

  車一進場,他親自關了院門,請傅尋和曲一弦先進屋。

  伏泰年近六十,仍舊梳著大背頭,髮膠從髮根抹至發尾,根根服帖乖順。

  他身上穿著一套復古的淺灰色中山裝,紐扣從緊貼著脖頸的衣領到衣擺,扣得一絲不苟。

  曲一弦特意掃了眼伏泰的關節肘部,那身衣服別說服帖平整了,連絲褶皺都沒有。

  這類型的人,不是有強迫症就是窮講究。

  曲一弦打量伏泰的同時,伏泰也在打量她。

  小曲爺在西北威名赫赫,比起當年的彭深,有過之無不及。

  尤其這兩年彭深退居幕後,小曲爺在西北更是風頭正盛。

  伏泰沒少聽說曲一弦,從「彭深的接班人」到星輝救援隊領隊,逢酒局飯桌,總有那麼一兩個人會提起這個年輕女人。

  但直到今天第一次見面,伏泰才真的對曲一弦有立體的認知。

  挺颯,也足夠漂亮。

  她沒有刻意把自己往男性化打扮,第一眼看去,是她過分惹眼的五官,精緻明艷。

  從下車到進屋坐下,伏泰沒見到她笑過。

  但不是繃著臉的嚴肅,而是自然狀態下的客氣和疏遠。

  如果不說她是西北環線上那位小曲爺,伏泰第一眼不會覺得她像。

  但細看之下,她眉宇間的張揚與果決,透著尋常女人沒有的颯氣和靈動,一舉一動間皆是決策者才有的雷厲風行。

  通身氣質,又匪又幹練。

  整個敦煌怕是找不出第二個氣質這麼特殊的女人來。

  ……

  伏泰坐下後,先和傅尋寒暄:「傅老先生近來可還安好,上個月跟他書信聯繫時聽說身體有些不適?」

  「挺好。」

  傅尋言簡意賅:「人上了年紀,不是這項那項的指標不達標就是身體各處的小毛病不斷。」

  伏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曲一弦:「這位就是小曲爺吧?」

  傅尋掀了掀茶蓋,替她回答:「叫她一弦就好。」

  曲一弦乾笑了兩聲,點頭附和。

  餘光卻忍不住瞥向傅尋,暗暗腹誹:誰准他替她回答的!多事!

  傅尋像是壓根沒察覺到她的不滿,把路上下車買的早餐遞給她:「吃掉。」

  曲一弦的笑容更幹了。

  他是故意的吧?

  早不拿出來,晚不拿出來的,是篤定有外人在,她不會拂他面子也懶得費口舌是吧?

  那他還真的挺了解她。

  曲一弦默默地把早餐接過來,剛想悄悄放在桌旁。

  傅尋眼神掃過來,體貼地問:「不愛吃?」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轉頭看向伏泰,解釋:「來得匆忙,路上也沒空吃早飯。

  想著伏叔也不是外人,應該不會介意。」

  伏泰自然滿口的「不介意」,順帶一臉慈愛地看向曲一弦,讓她不要客氣。

  曲一弦嘴上客套著,心裡卻想:她要是不客氣,這會就把早餐扔傅尋臉上了。

  不過畢竟是傅尋的好意,曲一弦還是領情,聽著兩人說話的功夫很快解決了早餐。


  傅尋一直留意著她的舉動,見她吃完早餐,唇角往上掀了掀,自然地把話題轉到了權嘯身上:「昨晚我跟一弦和權嘯見了一面,有些疑惑不方便問他本人,想跟伏叔取取經。」

  伏泰在古玩圈沉浮數十年,早跟人精似的,怎麼會沒看到傅尋那轉瞬即逝的小表情,臉上壓著笑,仍舊和藹道:「權嘯平時幫客人從我這捎貨,我沒少跟他打交道,不說事事知道,但知道的肯定知無不言。」

  傅尋呷了口八寶茶,許是覺得口味偏甜,眉心微蹙,說:「權嘯兩個月前從東家行知道裴於亮欲脫手勾雲玉佩開始,就試圖越過東家行直接聯繫裴於亮。

  後來也的確讓他如願以償,從沈芝芝那得到了裴於亮的聯繫方式,不過我覺得,這事是不是太巧了點?

  伏叔,你對沈芝芝和權嘯之間的陳年舊事知道多少?」

  「權嘯這人,私事上不是很檢點。

  他那些花邊新聞我沒了解過,但有耳聞。」

  伏泰想了想,說:「權嘯結婚早,他老婆懷孩子那年,他天天在外頭尋花問柳的。

  也是報應,有次他老婆聞風去捉姦,受了刺激,孩子流了,婚也離了。

  我也只是聽說啊……說是那回和權嘯在一起的就是沈芝芝。」

  曲一弦若有所思。

  這麼說來,權嘯的確和沈芝芝有段過去,無論這個念頭道不道德,曲一弦仍忍不住猜疑,既然婚都離了,權嘯要是想娶沈芝芝不就是配狗天長地久嗎?

  他怎麼就不能娶她了?

  權嘯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和伏泰表述的實情可不相符啊。

  「早年還有件事。」

  伏泰呷了口茶,慢條斯理道:「沈芝芝這女人,身在風月場,心卻向溝渠。

  對權嘯用情至深,言聽計從。

  權嘯是個小人物,混到如今,場面上的確過得去,但私底下陰損事沒少做。」

  「敦煌西城原本還有家典當行,大概兩年前,權嘯剛和他前妻離婚。

  應是允諾了沈芝芝什麼好處,哄騙她去仙人跳,生生攪得西城典當行雞犬不寧,關門閉店。

  當時權嘯和我合作緊密,圈內不少人以為我眼界小,不容人,所以指使了權嘯用不入流的手段搞黃了西城典當行。」

  「那年,正值清代乾隆年間金甌永固杯出世。

  而西城典當行,當時就收著這寶貝。

  我為了避嫌,對當年之事了解不多,後來輾轉聽說,金甌永固杯經權嘯之手轉給了香港的收藏家。」

  曲一弦挑眉,掀開茶碗抿了口茶。

  茶水的溫度和甜度恰好緩解了她從心底漫出的噁心感。

  她端著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寮著蓋碗上蒸騰瀰漫的水汽。

  如果伏泰說的是真的,那權嘯可就真把她當傻子耍了。

  或者,還不止她。

  前頭來了生意,有店員掀了帘子進來叫伏泰去掌掌眼。

  伏泰告罪了一聲,讓傅尋和曲一弦稍坐片刻,他去去就來。

  他一走,曲一弦抬眼,直勾勾看向傅尋:「你這位伏叔可靠嗎?」

  傅尋似不太想搭理人,斂眸玩著茶盞,半晌才道:「伏叔是我爸當年插秧失敗的秧苗子,有師徒之情。

  你別看他一把年紀,其實和我同輩。」

  插秧失敗的秧苗子?

  曲一弦腹誹:傅尋也就敢在她面前這麼說,擱伏泰面前,看他敢不敢提!

  傅尋雖然沒明說,但光這一句話,曲一弦心下自然有了判斷。

  伏泰的可信度比權嘯這滿嘴跑火車的人顯然高多了。

  原本曲一弦還以為見到了權嘯,就能多了解一些項曉龍的信息,離找回勾雲玉佩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現在,線索撲溯迷離。

  前有盜墓車隊緊追不捨,後有權嘯虎視眈眈,如今還多了個行蹤成迷極有可能已經遇害了的沈芝芝。

  曲一弦嘆了口氣,往後靠向太師椅的椅背。

  剛一動,褲兜里的堅硬器物不偏不倚地戳了下她的臀肉。

  她僵住,隨即詭異地想起了前晚做的仿佛像是預示的那個夢境。

  曲一弦轉頭,看了眼傅尋。

  幾秒後,她坐立不安地又用餘光掃過去一眼。

  傅尋故作不知。

  三分鐘後。

  就在曲一弦欲言又止試圖找個合適的時機開口提提玉佩的事時,傅尋轉頭,不偏不倚地逮住了她不知道第幾次偷瞄的目光。

  曲一弦呼吸一窒,心跳也跟著慢跳了一拍。

  她耳根漲紅,連帶著臉頰都泛起微微的緋紅。

  光是和傅尋之間的眼神追逐,就讓她如置身在刺激的戰場。

  而此刻,她就像是行動失敗的俘虜,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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