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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傅尋,表情鎮定。

  光從臉上看,看不出她有半點情緒波動。

  「你一個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裝備比搞救援的還齊整,就算不抽菸,也不至於連防風打火機都沒準備。」

  曲一弦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帶了絲輕諷:「再不濟,打火石總該有吧,我自己打還不成?」

  她倒沒什麼惡意,純屬就是心情糟糕透了。

  話到嘴邊,和順不了,全是帶刺的。

  這時候有點脾氣也正常,傅尋懶得跟她計較,找了打火機遞給她。

  曲一弦接過一瞧,還真是戶外必備的防風打火機。

  她覷了傅尋一眼,邊點著煙邊問他:「你真不抽菸?」

  她對傅尋「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為主,又時時瞥見他左手手臂上的紋身,對他是老江湖的推測深信不疑。

  中國的飯桌文化向來離不開菸酒,傅尋要是真不抽菸,還挺顛覆她的想像。

  「抽。」

  傅尋垂眸,看她點菸:「不過很少。」

  曲一弦點菸的手勢有些特別,她喜歡用火焰最外側的那層火光輕撩菸嘴,點兩次。

  第一次控制著火星只烤得菸捲焦黑,燎出菸草香。

  第二次點著前,打著圈的讓菸嘴受熱均勻。

  瞧著慢,點著也很快。

  她順手,把打火機塞進後腰的褲袋裡。

  轉身前,難得體貼一回,對傅尋說:「不習慣就回車裡待著,這種場面你看時覺著新鮮,等午夜夢回就熱鬧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這話聽著,有點不是那個滋味。

  傅尋這一琢磨,差點笑了。

  是挺新鮮的……頭一回有個女人,擔心他看了屍體,晚上會做噩夢。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誰先叫了聲「小曲爺」,圍在沙丘前頭的人自覺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她微微頷首,走到離荀海超約一米左右的距離時,停下來,半蹲著,把那根煙插進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裡,沒風。

  菸捲燃燒的白煙騰起,又細又淡,筆直往上空揚去。

  到半道時,那縷白煙裊娉,緩緩散成三縷,像點了三炷香一樣,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後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張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離她最近,年紀也最輕的男人襯衫外口袋裡疊得整整齊齊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繪製著鎏金線條的「星輝救援隊」字樣,是星輝救援隊每位隊員都有的除了工作證以外的標識。

  她上前,把方巾輕輕地蓋在了荀海超的臉上。

  無論他生前做了什麼,死後都該給他體面和尊重。

  做完這些,她踏回沙丘下,問:「誰找到的?」

  剛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對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時剛招進隊裡的隊員,還不滿二十。

  高三輟學後就去考了駕照,從去年申請進入車隊參加救援,直到上個月剛過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邊說話。

  遠近都有人,她餘光掃了眼,見傅尋就倚著大G而站,私心覺得傅尋無故被她扯進來,也該跟著聽聽。

  於是,腳尖一轉,往傅尋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給傅尋介紹。

  話剛開了頭,她搔了搔耳鬢,問男孩:「你叫李什麼則?」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臉色漲紅:「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個字都沒蒙對,也不見尷尬,反而比沈青海還自在,給傅尋介紹:「我隊裡年紀最小的隊員。」

  傅尋頷首,只分了個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發現的,打了信號彈。」

  曲一弦鋪墊完前因,開始追問細節。

  比如——

  「怎麼發現的?」


  「發現時,死者就是這樣?」

  「現場呢,除了你還有誰,誰是第二個過來的?」

  ……

  沈青海聽到第一個問題,本就漲紅的臉色紅得更詭異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時,發現的。」

  「埋地雷」是越野術語,這裡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釋放排泄物時,就叫「埋地雷」。

  難怪臉紅成這樣,果然還是年輕啊。

  沈青海說完這句令他難以啟齒的話後,鎮定了不少,回憶片刻後,說:「當時居高臨下,先是看見了人臉……」

  他一頓,瞥了眼曲一弦後,繼續道:「等反應過來後,因為不是很懂規矩,不敢輕舉妄動,提上褲子先去叫人了。

  和我同車的是茂哥,我們兩先下的沙丘,確認了底下躺著的是我們要找的人,就立刻發信號彈了。」

  「當時發現時,他就是這樣,埋在沙地里,剛被風吹開。」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揮揮手讓他離開,等著警方過來,做完筆錄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識去摸煙。

  摸了個空才想起煙沒了,頓時意興闌珊。

  傅尋車上有煙,但他沒給曲一弦。

  無論她在西北多身名顯赫,在他的眼裡,曲一弦仍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沒有任何貶義,單指性別。

  他不想縱容她抽菸,哪怕她抽菸時風情萬種。

  「接下來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傅尋往後,倚住車門。

  視線落下來,看了她一眼:「你等著公安取完證,進一步調查出結果,也算這事有了個交代。」

  曲一弦腳尖劃拉著細沙,聞言,和他對視了一眼:「你對我們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車隊裡除了跑敦煌線的,還有川藏線,新疆線。

  星輝不止是沙漠救援,還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駕陷車了也歸我們管。

  這麼多年過來,沒找到的,遇難的,數不勝數。」

  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個都崩潰沮喪自責,忙得過來嘛我?」

  她的語氣慵懶,透著些玩世不恭的桀驁。

  做救援,並不單純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時候。

  就是把自己搭進去,也不是沒有的事。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屍的準備。

  不止替別人收屍,也可能是替並肩作戰的隊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難時才二十五歲,正是人生另一幕戲開場的時候。

  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美滿的婚姻,人生也許會有不如意,但不至於連這些可能性都沒有。

  就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沒到雅丹魔鬼城。

  ……

  回營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緒不高。

  悶坐了半晌,似想起什麼,問傅尋:「你接下來什麼安排?」

  傅尋眉心一跳,覺得這句話特別耳熟——上一回她這麼問時,生生改了他的路線,搭他的車進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

  住宿我幫你解決,酒店三星以上,堪比杜拜的七星酒店。」

  傅尋忍了忍,沒忍住:「你對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誤解,嗯?」

  當然,三小時後他就知道了,對七星酒店有誤解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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