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雙生仙: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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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府有喜事兒,陳府大小姐陳沐兒今日是十八生辰,陳府上下都記得,之所以會記得,也因為這一日是陳沐兒出嫁之日。

  曾有道人來陳府,說陳沐兒生來不同,體帶至陰,若過早嫁人克父克夫,唯有等她十八歲時將這至陰融合才可解除,屆時嫁娶,只會於夫家父家皆有利。就因為道人的一句話,陳沐兒的成親日子早早就定在了她十八歲的時候,所嫁之人,便是從小指腹為婚的年將軍的公子,年入錦。

  陳府掛滿了紅色,陳沐兒坐在屋中,二娘帶著三個妹妹來幫她梳頭,要戴上鳳冠霞帔,將這一門於兩家皆有好處的親事做成,做大。

  二娘早已是陳府的大夫人,幫陳沐兒梳頭時嘴裡還酸著:「能嫁入年將軍府做年入錦的夫人你就偷笑吧,何必裝做不滿的樣子?給誰看?」

  陳沐兒看向銅鏡里的自己,一雙眉眼沒有半分喜意。

  她是真的不開心,非但不開心,心裡還疼得厲害,近日來她頻頻做夢,夢到的內容萬分熟悉,偏偏醒了之後什麼也記不得,夢醒之後她心口發疼,想到要嫁給年入錦,就更難受。

  「二娘喜歡他,不如讓沁兒、胥兒、桐兒嫁給他吧,為何爹說要我嫁時你不反對呢?」陳沐兒面色清冷,說這話時沒有半分溫度。

  二娘聽陳沐兒這麼說只哼了一聲,她沒少在陳老爺耳邊吹風,在外不說,不過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氣度,可偏偏年入錦就是要娶陳沐兒,一點兒也不將她的三個女兒看在眼裡。

  而今老爺在外頭養著的女人腹中已有身孕,懷的是男是女也不知,若是男丁,那女人必來府中搶她如今的位置,她已年老色衰,討不了陳老爺的歡心,在這個節骨眼兒再給陳老爺添堵,她就當真是不知進退了。

  最後將胭脂抹在了陳沐兒的眼尾,一抹紅色讓她那張寡淡的臉上平添幾分艷色,居然比平日裡要靚麗許多。

  二娘翻了個白眼,對她道:「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個兒你就老老實實等年家人接你過門,再給你一句話,到了將軍府可別給人臉色看,年入錦慣不了你幾年,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多謝二娘提醒。」陳沐兒說話時動也不動,坐在梳妝檯前猶如一個木頭人,二娘帶著自己的三個女兒離開了她的房內,陳沐兒盯著銅鏡的臉上才掛下了一滴淚水。

  所愛之人不知去,不愛之人拜天地,當真是諷刺。

  陳沐兒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梳妝櫃的抽屜,裡面有個木盒,木盒中放著一把匕首。匕首是舊的,原是陳府廚房裡用缺了個口子隨意丟下,等人收拾的,被她撿回來了,然後每日打磨,而今缺口任在,但鋒利無比。

  她將匕首用手帕裹住,藏在袖中,垂著眼眸,已了無生意。

  「騙子。」陳沐兒睫毛輕顫,想起了桔子酥、糖葫蘆和桂花糕,想起了那人說等她十八歲時來娶她過門,帶她離開這困住她的牢籠,去她沒去過的京都、柳城、雲仙城。

  十八歲已到,年入錦都記得,大張旗鼓地要娶她過門。

  那個僅見過一面的男人,卻不知所蹤,像是從未來過。

  時辰到了,熱鬧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陳沐兒的頭上蓋上了紅蓋頭,然後由二娘帶著一些人領她出府,坐入了將軍府派來的花轎中。

  轎子外頭恭賀的聲音不斷,陳老爺的笑聲從早上就沒停過。

  花轎起,從陳府到將軍府雖不遠,但因今日特殊,吉時為酉時,那時天已經黑了。陳老爺與年將軍都好面子,故而讓人抬著花轎在城裡饒了一大圈,慢慢走,鞭炮鑼鼓震天響,讓所有人都沾他們家的喜氣。

  陳沐兒坐在花轎中頭一次穿過全城,她在這個地方長大,卻從沒出過她們家門口的那條街,不過她已經沒興趣看外頭是什麼樣子了。

  她寫了一封信,放在了梳妝檯上,若有人還在意她,去她屋中看一看,就該知道她有多不滿這一門親,她向陳老爺哭過,鬧過,跪過,最後的結果無不是罰她靜思己過。

  不願嫁自己不愛之人原來也是錯。

  她也與年入錦不知說過多少次求他退婚,年入錦從一開始對她的喜歡、新奇,漸漸被她磨成了不耐煩與厭倦。他明白地告訴陳沐兒,他不喜歡她,也不是非要她這具身體,只是年將軍的兒子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與得不到的人,她逃不出對方的手掌心。

  陳沐兒想過離家出走,可她的心中還有一絲希望,十八年前她是這一日酉時生,十八年後的今天她要在酉時到達將軍府門。

  那人說過他會在自己十八歲時娶她,所以她願意等,如若她到了將軍府前的街道中,鞭炮煙花齊響,那人還沒出現,陳沐兒便只能已死來結束這枯燥無味的一生。


  活著,也從未有過活著的快樂。

  那麼和死了,應當差不了多少。

  陳沐兒從袖子裡拿出匕首,手絹打開,匕首泛著光澤。

  花轎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鬧市的聲音也逐漸褪去,忽而一陣鞭炮聲響起,遠遠的就有人朝將軍府的方向喊:「新娘子來啦!」

  然後煙花齊放,陳沐兒盯著手中的匕首,微微發抖,然後閉上眼睛,滿臉都是淚水,她將匕首慢慢抬起,對準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用力刺入,毫不留情。

  心口猛烈地痛苦讓她睜開眼大口呼吸,她咳嗽了許久,前胸大片大片的血跡順著紅嫁衣湧出,她是真的覺得疼,卻也莫名地釋然了。

  這十八年的生活,她從未嘗過真正的喜悅與快樂,唯一算是美好的時刻,也就是兒時早已成為泡影的記憶,也許那不過是她睡夢中對外界的嚮往,才編織出來的虛假回憶。

  也許京都沒有玉子糕坊與桔子酥。

  也許世上也沒有柳城與雲仙城這些地方。

  也許,她當真是個瘋子,看到的,皆是別人看不到的幻象。

  陳沐兒慢慢閉上眼睛,她越發覺得呼吸困難,一把匕首在心口隨著她的喘息起伏,她的雙手抓著花轎兩側的轎簾,耳畔的鞭炮聲與煙花聲逐漸遠去,像是與她隔開了兩個世界。

  生不由己,不如不生。

  她的意識開始沉淪,像是墜入了一個落不到底的大洞,下墜感使她心臟懸著,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似乎看到了很多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繁榮昌盛的京都盛茂,錦衣華服的孩童在寬大的院落里嬉鬧,小屋前滿是花朵,一隻青色的草蟲螳螂被紅繩吊在了屋檐下頭隨風微動。

  「宇兒哥!」

  「青瀅啊……」

  「阿瀟乖~姐姐買的撥浪鼓好不好玩兒?」

  那些都是什麼?

  看上去似乎很近,很熟悉,她觸手可及。

  她記得這隻草蟲,學的時候可難了,被韌草割破過好幾次。

  她還能聽見撥浪鼓和小孩兒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抱著孩子溫柔的婦人總是嘮叨的,家中大伯經常容易生氣卻是刀子嘴豆腐心,教她讀書寫字的男人溫和有耐心,對誰都平易近人。

  那時還有個經常往她家跑的皇子……

  她不是陳府的大小姐嗎?經常往她家跑的是年入錦,可年入錦與那人不像,那人和宇兒哥是玩伴,整日不學無術,帶她爬樹掏鳥窩,帶她女扮男裝去聽書,還總帶玉子糕坊的桔子酥來吃。

  原來京都是有玉子糕坊的,桔子酥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他叫什麼?

  他叫……趙尹!

  大昭乾文帝趙尹,過世已有十八年了。

  她為何會有這些記憶?就埋藏在她的腦海深處,像是被枷鎖困住,這麼些年每每在夢境出現,卻總是睡醒就忘,是什麼困住了她的記憶?又是什麼將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究竟是陳沐兒,還是……姜青訴?

  「你不是別人的沐兒,就是我的青訴。」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陳沐兒猛地睜開眼睛,她還坐在花轎中,低頭看向心口,那裡已經沒有了匕首,也沒有血跡。花轎平穩,外頭安安靜靜,她伸手摸了摸袖子,裡面居然是空的。

  方才的回憶全都在腦海中閃現,直到現在也不斷湧出,她與趙尹的過往,從兩小無猜到互生情愫,從姜府生變滿門抄斬到沉冤得雪,再從趙尹娶了太子妃之後越走越遠,越走越錯。

  她曾在大理寺手染鮮血為愛殺人,她曾在朝堂上與諸官唇槍舌戰大顯威風,她也曾羨慕嫉妒後來最終被趙尹封為皇后的女人,最後落得背上叛國之名,午門斬首的下場。

  從那之後呢?她就成了現在的她了嗎?

  似乎有一些重要的人或事,她還沒有完全記起來,那些對她而言真正重要的,分明就在她的心口,此時還瘋狂跳動,為何無法回憶起?為何不能釋放出來?

  「我不能去將軍府,我等的人還沒來,我不能與年入錦成親,我愛的不是他,我的心另有所屬,停轎,讓我離開!」陳沐兒掀開紅蓋頭就往外沖,她拉開轎門,朝外看了一眼,然後心中震驚。

  轎子無人抬,正是飄在半空中的,這條路她也從未見過,兩旁無房無樹,空蕩蕩黑漆漆,只是每隔五步道路兩旁便有一盞紅燈亮起,像是為之引路。

  「白大人,你剛才在喊什麼呢?」一道男人聲音響起,陳沐兒猛地朝對方看過去。

  滿臉鬍子的男人難得穿著整齊,就連鬍子也是精心打理過的,不過腳下穿的還是草鞋,腰間掛著個葫蘆,腰帶改成了紅色,與之氣質完全不符。

  他的面前飛著一張黃符,黃符之力抬起花轎,男人見陳沐兒在花轎中探出頭,滿臉不可置信,他立刻哦了一聲:「瞧我這張破嘴,你應當還沒完全想起來,沒事兒,輪迴井給你重塑了一生,可你終究是碰過彼岸花的人,那朱鶴的破符雖然讓你再活一世,但你的魂沒變,不過就是多了十八年狗屎人生而已,等到了十方殿,你就該回想起來了。」

  陳沐兒睜圓了眼睛看向眼前的男人,她總覺得對方眼熟,卻不知何時見過。

  聽他提起十方殿,陳沐兒心中鈍痛,她捂著心口,問了一句:「我死了嗎?」

  「死?」鍾留砸了砸嘴:「我不知該如何說,於陳沐兒而言,你早就死了,於白大人而言,你這是活了。」

  「你認得我,可知我叫什麼?」她又問。

  鍾留朝她彎著眼睛笑了笑:「你啊……姓姜,名青訴,字霏月,為我十方殿白無常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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