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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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玄仙尊所建立的這個完美世界中,仙人掌控凡人生死,要做到絕對的公平,首先就要割捨掉自己的七情六慾。

  被他選中的繼任者葉疏白,自然也不例外。

  上玄仙尊將目光落在溫雲的身上,分明已成了階下囚,而這女孩眼中卻始終冷傲,連頭也不願低,一看就不是願意屈服的性子。

  這樣的人,必須由葉疏白親手來斬斷與他的牽扯才行。

  上玄低沉而又平和地說:「殺她證道,你將踏入真正的主宰之路。」

  主宰之路,這四字仿佛帶了無窮的蠱惑力量,幾乎能將所有修士拽入這場美夢之中。

  修行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變得更強,獲得真正的自由,掌控自身命運嗎?

  即便是葉疏白,也不例外。

  他清雋的面上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眸中的光似乎亮了亮,即便是很隱晦,卻還是被上玄給捕捉到了。

  果然,世人皆如此,在大道的誘惑面前,割捨掉情與愛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底下那個完美世界的修士們對於此事早就習以為常,千萬年傳下來,他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仙人就該清心寡欲,哪怕是沒有天雷的威脅,在情愛與長生大道之間,他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後者。

  殺妻殺子,乃至父母兄弟,都有人選過。

  包括上玄仙尊自己也是如此,精心撫養教導數千年的徒弟,也是由他親手抹滅神魂。

  上玄仙尊注視著葉疏白,手上輕描淡寫地一動,卻見微光略動,原本束縛著葉疏白的源力頓時煙消雲散。他是仙境大能,彈指間就能操縱生死,並不擔憂葉疏白敢趁機逃跑,上玄既然能囚他第一次,自然也就能囚他第二次。

  葉疏白只覺得原本絲毫源力都不能運行的身體又恢復了正常,他低眉垂眸,凝著手中的那把劍。

  身後,上玄的聲音似層層編織的夢境,充滿誘惑力地將他往下拉。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是一道侶呢?修行之路本為孤寡,斬斷羈絆執念,方可成就自在大道。」

  上玄在感應到葉疏白領悟出生死法則後,也曾觀察過他一段日子。

  他知道,葉疏白自幼時便無父母疼愛兄友親和,被養得冷心冷情,到後面又經歷諸多背叛以至身死,雖然不知道這道侶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但是對於葉疏白這樣的人來說,恐怕也只是個不值得執著的道侶罷了。

  不過是一個道侶罷了。

  葉疏白注視著溫雲,卻忽地想起其實細細算來,他與她連正式的道侶都不算,先前計劃的盛大婚禮沒有,也沒有對天結契,更無親友共賀。

  她此刻就站在葉疏白對面不得動彈,眸中沒有半點畏懼和懷疑,似乎是篤定了他絕對不可能為了大道而傷她,也似乎是忘記了,葉疏白這個名字也曾經沾染過無數鮮血,背負了成千上萬條的人命。

  葉疏白握緊了手中的鳳凰木劍,背對著上玄仙尊,腰脊挺直得似一株修竹。

  他動了動唇,冷冷清清道:「你說得沒錯。」

  竟然承認了上玄的說法。

  上玄仙尊面上神情鎮定自若,並未因葉疏白的選擇而驚訝,因為這才是再正常不過的抉擇。

  葉疏白深深地看了溫雲一眼,唇角忽地彎了彎,露出無奈的笑容。

  他想,明明是個極聰慧的女孩,怎麼偏偏就近乎愚鈍地相信他,聽到這樣的回答都不生出疑心呢?

  那把木質細劍被修長的手緊緊持握,上面映出微微炙熱的氣息,似有鳳凰在劍身縈繞長鳴,正是生死法則的力量。

  這把出自溫雲之手的木劍,今日劃破長空,直直地朝著那道纖柔的身子斬去!

  此刻溫雲早被上玄仙尊所縛不得動彈,面對這道暗含生死法則之力的一劍,逃無可逃!

  上玄仙尊正欲出言認可葉疏白的果決,忽然猛地一皺眉,閃身朝著後方避開那突然躥出的那隻金紅色鳳凰。

  那手持木劍的男子仿若化身一道皎潔的月光,與火紅的鳳凰飛襲上前,手中的劍氣縱橫激盪,劍劍皆刺向上玄的致命處。

  葉疏白此刻早已不管不顧地拼盡了全力,毫無保留地奮而向前,招招皆是威力最大的清雲劍法最後一式,任由自己的命門暴露在外也要同上玄相爭!

  上玄仙尊的眸中只剩一片冷然:「原來你也是冥頑不寧的愚民,既是如此,你的法則之力就成為這天道的一部分吧!」


  他面向那年輕劍修的重重攻勢卻是不避不讓,悍然相迎,屬於仙境大能的浩蕩威壓如山一般朝著葉疏白鎮去。

  「死吧!」

  上玄仙尊伸手將鳳凰木劍捏得粉碎,而另一隻手則再不留情地自葉疏白的身體穿透而過!

  他毫不費力就從丹田中尋出那團熟悉的法則之力,殘忍地將其自葉疏白身體內剝離而出。

  那團閃耀著金紅色光芒的生死法則之力出現的瞬間,天地間的光似乎都被它襯得黯淡了許多。

  而葉疏白身上的氣息頓時變得微弱,腹部的那個血洞似泉涌般往外噴出鮮血,幾乎將他一襲白衫染成血紅。

  「啊——」尖利哀慟到極點的淒鳴驟然自溫雲口中爆發。

  她的唇角溢出鮮血,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一幕。

  但是哪怕溫雲拼了命地想要掙脫上玄仙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飛升境與仙境的差別卻猶如天塹不可逾越。

  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著眼前的那男子被血色蔓延開的背影。

  目睹上玄一點一點地將葉疏白體內的生死法則奪取。

  一瞬間,溫雲的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甚至連呼吸都忘記,從未經歷過的痛楚似海浪般襲向心口。

  就在這時,那隻即將消散的火鳳卻忽然猛地轉向,直直地朝著溫雲飛來!

  那雙金色的鳳眸不似平日那般冷漠,而是帶著些許溫和,像極了葉疏白往日無可奈何卻又任由她作弄時的目光。

  它扇動著巨大的羽翼將溫雲籠住,仿佛在匆匆地擁抱她最後一瞬。

  一股強大的生死法則之力驟然自火鳳身上爆發,與此同時,原本束縛著溫雲的源力竟然生生地斬斷了,剎那間,源力頓時重歸溫雲體內!

  原來葉疏白竟將絕大部分的法則之力化在火鳳之內!

  原來斬殺溫雲是假,想要趁機偷襲上玄仙尊也是假,他苦心孤詣拼上性命,只不過是為了救她走!

  葉疏白沒有回頭的力氣了,此刻沒了生死法則庇佑,他的修為與意識都開始隨著身上的那道重創而逐漸消散,如同指間細沙飛快流逝。

  哪怕明知無用,葉疏白仍艱難地抬起手,用最後一絲修為去阻攔上玄仙尊。

  在察覺到火鳳將溫雲解救出的瞬間,他嘶聲喊出最後一句——

  「空間,逃!」

  溫雲通曉時空法則,只要她能從上玄仙尊的束縛中掙脫,這轉瞬的功夫也足夠讓她施展法則之力逃走。

  在仙境大能的手中,葉疏白能低頭服軟活下來,可是溫雲活不下來。

  那他,便永遠不會低頭。

  葉疏白眼前的畫面變得朦朧而又虛幻,好似有無數個畫面閃現,最後,只剩下一張笑意吟吟的臉。

  他這寥落的一生,前幾百年未曾窺見幾許天光,直到那日,她向他伸出手。

  於是,似孤身行於長夜時,忽有世上最爛漫絢麗的煙火綻在頭頂,點亮他的世界。

  從此,長路不再孤寂,他這後半生也有光相伴了。

  所以他無數次曾向天道許諾,要護溫雲一生,護她順遂,護她長樂無憂。

  他要做那守護煙火,讓她安然盛放之人。

  為了這個誓言,如今他甘願以性命做代價。

  他微微側著頭,眸子仍睜著,似乎還想回望她最後一眼。

  他的身體早已氣息全無,而身軀卻始終挺直,直至最後一刻,都還是一個真正的劍修,不曾低頭。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空間驟然間被撕裂,一道超乎想像的力量驟然自溫雲身上爆開。

  一道玄奧至極的法陣在溫雲腳下緩緩亮起。

  那不是先前的空間之力,其中還混雜著另一股連上玄仙尊都從未見過的至高法則之力。

  上玄仙尊丟開毫無氣息的葉疏白,手持著那道生死法則謹慎地凝著溫雲腳下的法陣,那其中傳出的可怕氣息,即便是他也生出微微的忌憚,隱約間他有種預感,如果觸碰到那東西,恐怕會有極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冷冷道:「他已死了,你還要枉費力氣耍什麼花招,難不成還想殺我替他報仇不成?」

  溫雲的臉色已經變得雪似的蒼白,唯獨那雙幽黑的眸子深得駭人。


  她冷冷地看著上玄仙尊,聲音虛浮得沒有半點力氣,語氣卻堅定。

  「他不會死,死的人是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光倏忽間變得刺目般明亮,溫雲腳下的陣法爆發出一股屬於神明才能掌握的力量。

  那是——

  時空禁咒。

  上玄仙尊冷哼一聲,修為盡數釋放朝著溫雲攻去,殺心毫不掩飾。

  就在這時,天地間似乎響起一聲低沉而又蒼老的嘆息。

  溫雲的拇指上不知何時竟戴上了一枚古樸無奇的戒指,而這嘆息正從戒指中傳來!

  須臾間,戒指爆發出一道強光,竟然將上玄仙尊的生死法則抵消了!

  而此刻,上玄仙尊臉色劇變,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那道光,擊殺溫雲的動作也隨之一頓。

  就在對方停頓的間隙,溫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此處。

  只不過這次溫雲並沒有選擇用空間法則逃走,而是義無反顧踏入了時空亂流之中!

  這裡曾是她內心隱藏的最畏懼之地,即便重活一世,她仍記得自己被弄得粉碎的軀體,也還記得在那漫長又無邊的虛無中尋常方向的絕望,強大如溫雲,也有夢魘的過往。

  若是有得選,其實她這輩子並不想邁入這道禁咒中。

  可是她還記得方才的那股源自靈魂的痛楚,幾乎將她整個人撕碎。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跟他好好說最後一句話,在紅繩系下的那一刻,她原想告訴他,翠羽在他們做大婚的禮服了,要不要去看看她穿紅裙的模樣。

  她還想告訴他,心懷不軌的絕非他一人,她也一樣。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問起兩人的關係,溫雲想起兩人身上的主僕契約,自己死了葉疏白也活不成,便笑稱二人是「生死之交」。

  彼時,葉疏白也只是不言不語,唇邊盈著淺淡的笑看著她,又或是無奈地溫和一句「別鬧」,便又將劍遞給她,故作嚴肅地讓她老實去練劍,而自己手裡則捧著一本晦澀的魔法書,目光卻悄悄地落在她身上,被抓個正著後,雖然故作正經,卻又悄悄地紅了耳朵。

  年歲安好故人在,當時卻只道是尋常。

  溫雲的鼻子忽然酸澀得無法呼吸,淚水失控地往下掉。

  葉疏白,你知道什麼是生死之交嗎?

  生死之交,不是你為了讓我活下去而犧牲自己性命,而是……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生死是世間至高的法則,能改變它的唯有時間法則。

  「若生死為天道,那我便要為你,逆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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