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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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回來。

  這四個字像是飄落在心頭的細雪,晶瑩柔軟,潤物無聲。

  當惡念被壓滅,掩藏在惡念之後的記憶便水落石出,數百年來的點點滴滴一一在腦中浮現,從被人遺忘的神魂深處,一點點浮到觸手可及的眼前。

  從他來到扶雲派的那一天,與師尊相遇開始。

  到派內的收徒儀式,一板一眼,成為青崖仙尊座下第一個徒弟。

  到跟隨師尊修道,師尊給他第一個法寶掌心爐,給他劃出一片仙府,賜名「赤烏小築」。

  到修為精進,開始時常離開扶雲派外出採藥,從各種懸崖峭壁上採得稀世仙草,帶著一身傷回來,被師尊教訓。

  到隨心所欲地往丹爐里添加藥材,搞得丹爐炸裂,徹底讓師尊生氣,把他綁起來讓他反省。

  再到後來師尊收風樞為徒,他有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師弟。

  到師祖飛升前夕用神念傳信給他,他觸碰了石頭,讓禁制落在體內,在入魔前的最後一刻,將一半神魂剝離出去。

  離開大千世界,他就成了聞朝。

  數百年的光陰如同白駒過隙,只需浮光掠影般的一閃,便將過去和現在串連起來,一直延伸向看不到盡頭的未來。

  記憶如潮水般湧現,激起洶湧的浪潮,這一次他終於不再是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過往種種歷歷在目,清晰仿佛昨日。

  他想起來了。

  全部都想起來了。

  他不是什麼所謂的穿書者,他就是聞風鳴。

  但同時,他也是聞朝。

  不論聞朝還是聞風鳴,不論是否記得師尊,他都會一如既往地親近這個人,喜歡這個人,愛上這個人。

  層層疊疊的記憶當中,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漸漸與面前的白衣劍修重疊起來,像擦去玻璃上的水霧一般,徹底清晰。

  他入魔的那個晚上,晏臨便是這般渾身是血地出現在他面前。

  而今他終於找回昔日的自己,晏臨又是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一時有些怔愣,短時間內接收的信息太多,將他砸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他感覺懷裡一沉——方才還在跟他說話的晏臨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向他倒來,直直砸進他懷裡。

  聞朝瞬間驚醒,心頭狠狠地一抽:「……師尊?師尊!」

  沒有回應。

  晏臨似乎是疲倦極了,這麼一倒便沒再醒過來,聞朝感到他溫涼的鼻息打在自己身上,隨之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血腥味。

  本應該一塵不染的道袍早已被鮮血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跡,這些血跡有的已經幹了,有的還是新鮮的,新鮮的血跡疊加在乾涸的血跡上,像是盛開了層層疊疊的紅梅。

  聞朝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扶住對方,這才發覺自己十指竟生出了尖利的指甲,手上滿是鮮血,而晏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抓痕。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聞朝忽然便有些慌了,他嘴裡也滿是血腥味,舌尖舔到兩顆鋒利的獠牙,再看師尊肩膀和頸側,全是被牙齒生生撕開的皮肉。

  是他把師尊……傷成這個樣子的?

  他腦子裡轟的一聲,只感覺渾身發麻,從頭皮一直涼到腳跟,他嗓音顫抖地又喚了兩聲:「師尊!」

  晏臨還是沒有反應,他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昏厥當中,好看的眉微微蹙著,應該並不舒服。

  聞朝想要扶他躺下,身體一動,卻聽見鎖鏈摩擦的嘩啦聲,這才發覺那副純金打造的鐐銬不知何時回到了自己手腕上,兩隻鎖環之間的細鏈加長了,並不妨礙他正常動作。

  同時,鼉龍皮製作的項圈也鎖在他脖子上,後面拴著的鎖鏈另一頭扎進牆體,看長度剛好將他限制在了這間密室中。

  腳腕上也有類似的東西。

  他這是……被師尊給鎖在密室里了?

  聞朝抬起頭,只見密室當中一片狼藉,矮几早被劈成了渣,書架傾倒,數百冊仙籍古卷散落一地,牆壁、地面上隨處可見被魔氣割裂出來的痕跡,最深處竟達寸許。

  看得出密室中被仙術施加了禁制,但此刻禁制也岌岌可危,只剩薄薄的一層,馬上就要破了。


  晏臨為了鎮壓他的魔氣已接近極限,如果禁制也破了,那麼拴在他身上的這幾條鎖鏈,將成為最後能限制他行動的東西。

  要是鎖鏈也被他掙斷,他在失控狀態下逃出密室的話,整個扶雲派,乃至整個大千世界,或許只有師祖才能製得住他。

  師祖……那個彈指之間殺人於無形的人,會放過他這個已經失控的魔嗎?

  聞朝簡直不敢再細想,他微微地抽著氣,渾身都在顫抖——師尊寧可把他鎖起來,寧可自己重傷也不肯讓他離開這間密室,可見……放他出去,絕不是一件好事。

  不論是對其他人而言,還是對他自己。

  聞朝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拼命想把指甲和獠牙收回去,生怕這些尖利的玩意再劃傷懷裡的人。

  這具身體已徹底魔化了,他一時半會兒難以適應,努力了好半天才漸漸讓身體恢復正常,鋒利的指甲重新變得圓潤,犬齒縮回,他又變得像個正常人了。

  他無法想像自己像個野獸一樣撲在師尊身上又啃又撓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慌慌張張地用仙法修好碎成幾半的軟榻,扶晏臨躺了上去。

  師尊身上的道袍已經黏在結痂的傷口上,脫都脫不下來,他只好從儲物戒里拿出仙露,一點點潤濕,乾涸的血跡重新被仙露打濕,像紅色的墨跡一樣暈染開來。

  當看到對方胸前被指甲剜出的傷口時,他便覺眼底一片濕熱,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順著眼眶往外跌。

  為什麼。

  寧可被他傷成這樣,也不肯鬆手。

  聞朝幫他處理好傷勢,幾乎脫力地跌坐在一旁,他身上連件衣服也沒有,滿地的衣料碎片,應該是被他的魔氣摧毀了。他拿出一件新的想要穿上,可手腳都被鎖著,也沒法穿。

  游遍全身的魔紋暫時無法退去,他現在的樣子看著有些可怕,可他根本無心顧及這些,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晏臨看,只想知道現在該怎麼做才能讓師尊快點好起來。

  出去叫人嗎?可他沒法離開這間密室,而且以他現在這副尊容……

  他正想到這裡,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

  有人在叩密室的石門。

  聞朝一下子緊張起來,生怕來的人是風樞,他可不想嚇到小師弟。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石門竟自動滑開,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眯起眼,連忙抬手遮擋,便聽一道略顯無奈的聲音響起:「真行啊,你們這師徒兩個,在這玩相愛相殺呢?」

  解懸天站在門口,看不過眼這滿室狼藉,隨意一揮手,所有被摧毀的東西自動復原,散落的古籍全部歸位:「扶雲派千年藏書,可有半數都在這裡,若不是書上施了仙法,非得被你撕成碎片不可,你師尊也不管管。」

  聞朝慌裡慌張地用衣服遮住關鍵部位,支支吾吾道:「師……師尊他……」

  「你遮什麼遮,大家都是男人,」解懸天漫不經心地說,「放心,你遮了我也能知道,你沒你師尊傲人。」

  聞朝:「……」

  解懸天瞄一眼正陷在昏厥當中的晏臨,覺得如果自己就這麼幫他治好傷,似乎有些破壞這師徒二人之間的情趣。於是他裝模作樣地拋給聞朝一瓶仙藥,語重心長道:「你師尊平常挺聰明,怎麼到了關鍵時候就犯傻呢,到現在你們怕是也不知道,雪中焰的真正用途。」

  聞朝一愣:「什麼?」

  解懸天一挑下巴:「他現在被你魔氣所傷,而魔氣又與雪中焰融為一體,你沒察覺嗎?」

  聞朝聽完,突然一陣心頭髮涼——若真這樣的話,豈不等於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開始?!

  「不過傷得不重,皮肉之苦罷了,親近幾次就能將魔氣消除。」解懸天不緊不慢地補上後半句,「你們就完全沒有想過,為什麼雙修會拔除你留在他體內的靈力?神火名為雪中焰,你這裡卻只有『焰』,那麼『雪』去哪兒了?」

  聞朝一臉茫然。

  「他曾在取得雪中焰時修為大漲,自己卻沒意識到,促使修為增長的根源就是雪中焰中的『雪』融進了他的身體,與『焰』不同,『雪』是無形的,因他的靈根天生與之契合,在他觸碰到雪中焰的時候,仙體便自動容納了『雪』的部分。」

  「這二者相生相剋,又相輔相成,只有雪能夠壓制住焰,也只有焰能夠傷到雪,若你們心意相悖,二者便自相殘殺,若你們心意相合,二者便互相滋養,不論神交或是雙修,都將事半功倍——這才是雪中焰真正稱為『神火』的理由。」

  解懸天說著,忽然冷笑了一下:「世人皆知雪中焰,卻不知它為何叫雪中焰,還妄想得到它,也當真可笑。」

  聞朝聽完這話,突然就明白了。

  難怪當時剛剛結嬰的他能傷到化神巔峰的晏臨,在他入魔的那個晚上,他和師尊「心意相悖」,這才讓晏臨被神火灼傷。而後來雙修之時,他又和師尊「心意相合」,神火便自動消解了對方體內的傷勢。

  原來如此。

  一切謎題,終於迎刃而解。

  解懸天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好你醒了,這三個月來,我完全推演不出你的未來,如若你一直不醒,我也不太放心讓晏青崖一個人看著你,不送你去體驗星河故夢,我真不敢離開——和你一個人比起來,看著整個大千世界毀滅,我還是不太忍心的。」

  聞朝全然沒留意自己差點死在對方這三兩句話之間,他微微睜大了眼:「師祖剛剛說什麼?多久以來?」

  「三個月,」解懸天直視了他的眼睛,「你已經在這裡折騰整整三個月了,你師尊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個月,也護了你三個月,否則的話,以他的修為,怎麼可能累到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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