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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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朝率先回到白鹿居,沒等多久,晏臨也跟來了。

  他並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小師弟,小師弟幫不上什麼忙,告訴他反而讓他擔心。

  除了他和師尊、師祖以及和尚,他要解開禁制的事再沒有其他人知道。

  「去密室吧,」晏臨道,「密室里比較安全,也不會被人發現。」

  聞朝聽懂了——這個「安全」,不僅僅是對於他來說,也是對於扶雲派的所有人。

  一旦他被惡念吞噬而失控,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連師尊都會被他的神火所傷,又何況其他人?

  晏臨打開書架後的暗格,兩人一道進入密室,他像最後想確定什麼般,問道:「你當真決定好了?」

  聞朝點頭。

  密室門無聲滑上,晏臨一揮手,一道仙法籠罩住整片空間,讓這間密室變得牢不可破。他拿出從和尚那裡借來的破妄金鈴,凝視著自己徒弟:「你答應為師,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堅守道心,守住靈台清明,不被惡念支配。」

  「弟子答應。」

  晏臨深吸一口氣,狠狠一閉眼,將靈力注入金鈴,晃動手腕,搖響了它。

  清脆悅耳的鈴音在密室裡層層疊疊地迴蕩開來。

  這鈴音在正常人聽來會覺得精神振奮,心頭一切污濁都被滌盪,但它一傳入聞朝耳中,率先被撼動的是他神魂中的那道禁制。

  他只感覺自己的神魂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不由腿一軟,向後連退數步,險些栽倒。

  不同的人使用金鈴,產生的效果也不一樣,空悲不過元嬰期,任他再怎麼搖動金鈴,也不過能將禁制撼動一絲。而如果換作晏臨,甚至解懸天,便能當場將禁制破除。

  劇烈的衝擊讓聞朝臉色慘白,他腦子裡嗡嗡作響,胸口劇烈起伏:「師……」

  晏臨並沒聽他把話說完,他直接合上眼,不忍看到對方的狀態,生怕自己心軟。他將更多的靈力注入了金鈴,靈力環繞在金鈴之中,鈴舌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清脆的鈴音如漣漪一般,在密室之內碰撞迴響。

  聞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這聲音實在太近了,近到要鑽進他神魂里去,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因恐懼而顫抖,神魂之中似有什麼東西在一寸寸崩裂,鈴音每響一下,那道禁制便松一分,原本牢不可破的禁制上出現了裂痕,在鈴音衝擊之下,如同蛛網一般擴散開來。

  聞朝痛苦地蹲下身,喉嚨中滾出乞求與嘶吼:「停下來……師尊,停下來!」

  晏臨眉頭緊鎖,他閉著眼,已是目不忍視。他握著金鈴的手無比用力,用力到指節泛白,手背上凸起青筋,可他並未停下,手腕晃動金鈴的頻率穩定而規律,像是成千上萬次揮劍一樣,不會有任何猶豫或停頓。

  聞朝直接跪倒在地,在鈴音的衝撞之下,他神魂深處傳來一聲裂帛之音,那道禁制終於不堪重負,被鈴聲撕碎了。

  下一刻,無數被封鎖在禁制之下的東西,像是困於地底的惡靈終於得見天日,瘋狂自神魂深處涌了出來。

  聞朝只感覺自己要被活活撐爆了,數不清的惡念充滿了他的整片識海,他靈台像在被黑色的火焰灼燒,這火焰無比滾燙,卻又冰冷刺骨,將他拉進漆黑的深淵裡,想把他溺死在裡面。

  兩世的記憶,忽然在這一刻重疊起來。

  那些被壓制已久的不甘與憤懣,就被這漆黑的火焰喚醒,無數怨念的、絕望的、憤怒的聲音,在他心底此起彼伏地響徹起來——

  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什麼疾病偏要降臨在我身上?

  為什麼別人可以擁有健康的身體,可以平安快樂地長大?

  為什麼他們無拘無束,像天上的飛鳥一樣自由,而我卻日日忍受病痛折磨,孤獨地死在醫院裡?

  為什麼他們可以得到父母的寵愛,而我生來便孑然一身,無親無故?

  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

  連唯一擁有的師尊也要將目光投在別人身上。

  只有我一個徒弟還不夠嗎,為什麼要再收一個?

  為什麼你是扶雲派掌門?

  為什麼你站在這高位之上,日日被那些骯髒的目光注視,你卻絲毫也不生氣?

  嫉妒你的人,都該死,針對你的人,都該死,把你從我身邊奪走的人,也都該死。


  全都該死……

  聞朝雙目赤紅,臉上的魔紋瘋狂蔓延開來,像殷紅的鮮血一樣遍布全身。靈台在惡念的衝撞之下寸寸開裂,那顆紅色瑪瑙般剔透的珠子一半已轉為不能透光的灰黑,並在迅速向另一半滲透。

  方寸靈台颳起了狂風,包裹著神魂的神火雪中焰顏色飄忽不定,在狂風之中不斷搖曳,像隨時能熄滅的魂火。

  聞朝從地上爬起來,他粗重地喘息著,猩紅一片的雙目中全無焦距,臉上的魔紋盤出猙獰的紋路,他口中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滔天魔氣從他身上蔓延出來,充滿了整間密室。

  晏臨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這是……徹底魔化了。

  失控的魔似乎聞到旁邊有活人的氣息,猛地撲了上去,喉嚨中滾出野獸般的嘶吼,他一口咬在晏臨肩頭,尖利的獠牙深深刺穿了對方的皮肉。

  晏臨疼得悶哼一聲,卻並未反抗,他被對方衝撞得倒退兩步,後背撞在書架上,架子上的古籍接連掉落,密室之中一片狼藉。

  聞朝惡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撕咬著,仿佛面前這個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師尊,而是什麼送到嘴邊的獵物。

  晏臨沒有御起仙體,任憑對方的獠牙不斷撕開自己的皮肉,鮮血在雪白的道袍上暈染開來,像雪地里盛開的紅梅。

  「你若是難受……那便咬吧,」他聲音很輕,似乎夾雜著難以察覺的哽咽,「只要你能痛快,對為師做什麼都行。」

  聞朝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鋒利的指甲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徹底魔化的軀體力氣變得格外驚人,他一隻手將晏臨死死按在牆上,另一隻手用力撕開他的衣襟,用五指生生剜進了他的胸口。

  「……小朝!」晏臨扣住對方手腕,身體各處傳來尖銳的疼痛,卻絲毫也不及他心中的痛楚強烈,他直直地盯住對方沒有焦距的雙眼,「你真的想好了嗎?」

  鮮血順著他胸前傷口滑落,不斷滴在地上,對方鋒利的指甲還在他皮肉中嵌著,仿佛稍加用力,就能將他的心臟活活剖出來。

  聞朝忽然不動了,他喉嚨里滾出壓抑的低吼,像是一頭籠中困獸。

  晏臨只感覺自己攥著的這隻手腕冷硬如鐵,與平常溫暖柔軟的樣子截然不同,面前這人似乎正陷入某種激烈的掙扎,他不斷喘息著,渾身繃緊,像是將要拉斷的弦。

  突然,他用力掙脫了對方,猛地後退數步,一頭向牆上撞去。

  「聞朝!」

  晏臨萬萬沒想到他徒弟會做出這種舉動,聞朝動作太快,他一時沒來得及攔,便聽「咚」一聲悶響,魔體與牆壁相撞,大有一頭把自己撞死的趨勢。

  鮮血順著聞朝額頭淌下來,他好像被撞得蒙了一下,卻並沒暈倒,稍一緩神,再次向牆上撞去。

  晏臨箭步上前,從背後箍住他的腰,用盡全力將他攔了回來。他內心巨震,嗓音嘶啞得幾乎肝腸寸斷:「別這樣……小朝!我求你沖我來!」

  聞朝再次發出憤怒的嘶吼,他拼命想要掙脫,晏臨拼命要攔,兩人不斷掙扎拉扯,矮几被撞翻,書架傾倒,放在牆角的大小箱子被激盪的魔氣撕碎,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破妄金鈴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兩人拉扯之間,有誰不小心踢了一腳,金鈴在碰撞中發出「叮」一聲脆響。

  同時,聞朝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正是這一下短暫的停頓,讓晏臨明白過來什麼,他抬手揮出一道靈力,靈力將金鈴托至空中,懸在兩人頭頂,快速地震動起來。

  鈴音重新在密室中響起,在這一下一下的敲擊聲中,聞朝渾身劇烈顫抖,喉間嘶吼變得絕望而狂躁。

  聞朝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仿佛陷在一片不見天日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東西,也感知不到任何東西,這具身體好像不再受他支配,他瘋狂想從惡念手中搶回主動權,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的靈台在惡念衝撞之下變成了一片廢墟,懸於靈台之上的神魂已要被黑色侵蝕殆盡,只剩那一點點不甘被吞沒的紅,像是心尖上的一滴血,還在頑固地堅持著,不肯退讓。

  他心底有個微弱而固執的聲音,在反反覆覆地嘶喊著——

  他不能就這麼認輸。

  天道讓他入魔,天道強塞給他的惡念,他一絲一毫也不想接受。

  他自然羨慕過那些健康美滿而自由的人。


  可這不當是要挾他屈服、讓他怨天尤人的籌碼。

  他也曾被福利院收留,得到過陌生人的救助,被師尊寵愛過,被師弟保護過,縱然命途離奇曲折,可降臨在這條崎嶇路上的人,待他都是好的。

  叫他如何怨恨?

  叫他如何恩將仇報?

  他不甘為天道手下的棋子,不甘走天道為他設定的路,就像師尊說的那樣,他只想做他自己。

  師尊還在等他。

  師弟也在等他。

  扶雲派的所有人,以及整個魔界,還需要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強烈的願想終於從諸多惡念之中掙脫開去,像是一條被縛於網中的魚掙脫束縛,它躍出這污濁的泥潭水面,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自那天空盡頭,遠遠地傳來了清脆悅耳的鈴音。

  懸於靈台之上的神魂似被這鈴音敲醒,開始飛快地旋轉,那一抹鮮艷的紅便在旋轉之中潑灑開來,像是熱烈燃燒的火,迅速充滿整顆瑪瑙般的珠子,驅散了內中的污濁。

  險些熄滅的神火重新燃燒起來,火焰變得鮮紅而純粹,它鋪灑在整座靈台之上,便以這方寸靈台為中心,飛快地向外燃燒蔓延,迅速燒滿了整片識海。

  無數惡念在灼燒之下發出悽厲的哀嚎,被神火觸及便化作一縷青煙,徹徹底底地消散在這片天地當中。

  摧毀的靈台在火焰中重塑,一片荒蕪的識海重新煥發生機,暗藏在魔紋中的魔界傳承悄然與神火凝為一體,像一股暖流,不斷在經脈之中翻湧沖刷。

  就在這樣的沖刷之下,某道橫在元嬰和化神之間的境界瓶頸,突然碎裂了。

  毫無徵兆,又毫無阻礙。

  聞朝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眼前的景象變得清晰,他看到師尊的身影近在咫尺,雪白的道袍被鮮血染紅,那人分明傷痕累累,漆黑的眸中卻盛滿笑意,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彎,沖他吐出幾個如釋重負般的字:

  「小朝……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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