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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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宣璣接起電話之前,萬萬沒沒想到肖征緊急聯繫他是因為善後科的事,「誰把什麼玩意兒傳網上去了?」

  「應該是羅翠翠,傳的是各種真假摻半的獵奇視頻。閱讀」肖征沉聲說,「今天一早,網上都在熱議植物反季節生長的事,中間摻著點和那些本真教徒離奇死亡有關的消息。好在死亡事件熱度不高,因為太離奇,沒人當真,咱們的人已經給壓下去了——但植物這事沒法壓,有眼睛的都看得見,一開始人們可能是為了好玩,互相傳自己家附近的變異植物照片,有點收集圖鑑的意思,但後來有些東西開始變味了。你開視頻。」

  宣璣把手機架起來,開了視頻電話。

  只見會議室里都是忙碌的善後科。

  「主任,你看這個!」電話里傳來平倩如的聲音,「這有一段視頻,可能是真的。」

  那是一段網上瘋傳的小視頻。大街上的路人用手機拍的,鏡頭非常晃,只見一座高樓中間大約十層左右的地方突然爆炸,火球撞碎窗戶躥了出去,朝半空噴出一口烈焰。

  要命的是,樓體外爬滿了爬山虎的藤,爬山虎本來是樓前面綠化帶里長的,頭天夜裡突然打了雞血似的順著樓一路往上躥,把低層住戶的窗戶都給蓋住了,頂端的藤條正好長到了爆炸的樓層,頃刻被燎著了。藤蔓立刻成了火引,噴出去的火焰沿著整株爬山虎四下蔓延,剎那間,幾乎在樓外勾勒出一幅金紅色的圖騰,大火一下把整棟樓吞了下去。

  視頻背景音里一片混亂,在此起彼伏的「快打119」和「臥槽」聲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有人跳樓了!」

  鏡頭應聲猛地往上抬起,正好捕捉到一個人影從十樓窗戶一躍而下,被火苗裹著,流星似的砸向地面。

  「停,停這裡!」肖征一出聲,平倩如立刻暫停了畫面。

  視頻畫面里,能清楚地看出跳樓的是個人,可打在牆上的卻不是人影——那影子的四肢幾乎差不多長,頭頂一對獸耳,身後還有三條不容忽視的大尾巴。

  就算光的角度會把人影變形,耳朵和尾巴又是怎麼回事?

  肖征看見了,同一時間,點開視頻的億萬雙眼睛當然也看見了。

  總有眼尖的人,沒過兩分鐘,就有人提出火焰顏色不像是常規的家庭火災,隨後,跳樓人詭異的影子被截圖、轉發了無數次,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影子一眼假,誰p的?」

  「不是,你看視頻和動圖。我這還有一份從別的角度拍的,想看的私敲。」

  「這是什麼動物?尾巴形狀看著像我家貓。」

  「龍貓也沒有三條尾巴啊!」

  「我查到了,關鍵詞『三條尾巴』,《山海經》里叫『讙』,說這種動物有『一眼三尾』……」

  「樓上《山海經》就太扯了。」

  「回樓上,我們學校里的臘梅今天跟荷花一起開了!荷塘里一堆枯枝和爛泥啊,我們涮墩布都不去,花死了好幾年了,大冬天的,零下十度,說開就開了!《山海經》有什麼扯的,現在說《封神榜》我都信!」

  眾說紛紜,一時間網上湧出各種段子,一些純屬湊熱鬧編的,還有一些竟然非常接近事實——異控局這麼大的一個組織,就算保密再嚴格,幾十年過去也不可能全無痕跡,何況還有民間門派高調活動,隱藏在暗處的本真教渾水摸魚……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常規處理方法是,由善後科聯繫幾個隱藏在普通人中間的特能專家,出來提出幾個互相打架的假說攪混水,八方野路子民間科學家最見不得吵架,只要看見,必定擼袖子下場參與一番,屆時圍觀群眾會被他們雲山霧繞的名詞和盤根錯節的邏輯繞暈,最後基本都是挑個看著最順眼的站隊,自己給自己找到解釋。

  然而這一套善後科熟,羅翠翠更熟。

  幾個特能專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領域和風格,攪混水的時候提出的假說一定是跟他平時的思想框架自洽的。搞事的人似乎非常熟悉他們,越來越多異能視頻被成批地放出來,讓人目不暇接,並且各有側重——專門堵死特能專家們用慣的幾個解釋方向。

  專家們一時失語,話題失了控。

  「我這臨時工就是臨時工啊,」宣璣嘆了口氣,「誰說『擦屁股科』沒有技術含量……」

  盛靈淵忽然說:「停車。」

  「高速公路不能停車……」

  「噓,」盛靈淵拉下車窗,「你沒聽見嗎?」


  與此同時,永安臨時總部里,正跟在平倩如身後忙前忙後的楊潮忽然毫無預兆地一頭栽倒。

  王澤正好經過,最先反應過來,一邊吼人去叫特醫,一邊從身上摸出幾個精神系護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楊潮身上貼:「是有精神系攻擊嗎?哪來的?針對什麼?單總!單總快來看看!」

  混亂中,舉著電話的肖征還沒來得及過去查看,就見手下一個調度處的工作人員上氣不接下氣地狂奔進來:「肖主任!」

  肖征崩潰道:「又怎麼了?」

  「我國全境範圍內,有十六個分局同時發來異常能量警報,說當地檢測到了一種類似『迴響音』的音波。」

  肖征:「啊?」

  宣璣顧不上交規,一腳踩下剎車:「什麼?」

  行車噪音消失,細微的蜂鳴聲瞬間觸動了他的耳朵,那聲音來自四面八方,無處不在。

  盛靈淵凝神於耳,仔細聽了好一會:「麻煩了。」

  麻煩大了。

  二十分鐘後,各地分局差不多前後腳確定了音波來源——來自植物。

  瘋長的樹、反季節開的花、大棚里的果蔬、甚至遍地的雜草……都成了大大小小的擴音器。

  肖征腿都有點軟:「內容是……」

  平倩如從迴響音波解析器里抬起頭,哆哆嗦嗦地說:「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想、想起來吧。」

  異常能量事件固然罕見,但當範圍擴大到全境、時間拉長到幾十年,曾經被捲入過異常能量事件的普通人數就成了個不容忽視的數字。這些人絕大部分被被處理、修改過記憶之後,本來過著平靜的日子。

  可是突然間,那些被窩裡玩手機的年輕人、走到半路的行人、趁陽光好出門曬太陽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們,都感覺到了類似的心悸。

  周圍的親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突然呆住,提線木偶似的走向附近的植物,把耳朵貼在上面。

  植物的「嗡嗡」聲里,似乎有什麼在反覆誘導提醒他們: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曾經聽見過這個聲音?

  那些變異的植物、可怕的怪獸、高來高去的異控局外勤……曾經被這蜂鳴聲從記憶里抹去的東西,一樣一樣地破開封印。

  隨著異控局隱匿在深山裡的大樓坍塌,那上面加封的秘密封條猝不及防地被撕開,異獸與特能毫無遮蔽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我是不是已經瘋了?我覺得我見過一個騎著蝴蝶形骨架的人從天上飛過去……這段記憶就跟突然出現在我腦子裡一樣!」

  「我家有一面牆上的青苔跟別的牆不一樣,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想多了!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那面牆塌過!」

  「我覺得我的記憶被篡改過!」

  記憶是一個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根本,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記憶決定了一個人是誰。

  一旦錯亂,對人的精神世界幾乎是摧枯拉朽的打擊。

  一開始,氣候和植物的反常只是讓人們有點不安,但因為沒有影響生活,大部分人只是跟著玩梗湊熱鬧,吵一吵氣候變暖的問題。各種異能視頻成批出現後,沒有人引導的輿論場漸漸躁動起來,人們開始隱約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不過至此,固有認知還算根深蒂固,不安歸不安,也沒那麼容易相信「非自然現象」。

  可那些被卷進過特能事件中的人不一樣,短時間內大量暴露在類似的信息下,曾經被「迴響音」強行壓制的記憶會跟著動搖,就像宣璣的涅槃石一樣,一旦這時候遇到足夠的刺激,真實的記憶立刻就會重新浮出水面。

  地下世界的存在並不可怕,地下世界裡有各種匪夷所思的妖魔鬼怪也沒什麼,可怕的是,它們隨時能闖進人們的生活,而自己的記憶被修改了,自己都不知道。

  恐慌爆炸式的擴散開,會議室的電話、黃局的私人電話被打爆了。

  「黃局!主任!」平倩如不知看見了什麼,突然失色。

  只見一個網絡頻道播出了一段匿名的電話採訪。

  變聲器里的人用有些遲緩的聲音說:「……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才上小學,跟我父母探親回家,回程火車半路脫軌……」

  主持人說:「我有印象,當時這件事上了新聞,據說是鐵路事故。」

  「不是……不是事故,火車不是自己脫軌的,是被怪物撞出去的,那東西像蛇,直徑有幾米……撲過來的時候滿車都是腥味,整節車廂都飛出去了,我當時……我當時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是這件事我後來莫名其妙的忘了……」


  主持人問:「您也覺得自己的記憶被篡改過嗎。」

  「不光是記憶……不光是記憶……」電話里的人神經質地重複了一會兒,接著,壓抑而尖銳的哭腔傳出來。

  「我記得……我當時是被我媽牢牢地抱在懷裡的,我媽……我媽被撞碎的車窗卡住,脖子上的血流得我一身都是……她當時明明脖子斷了半邊啊……明明……」

  「等等,我沒理解錯的話,您是說,您母親在這場事故中遇難去世?」

  「沒有!我媽這三十年一直好好的,不到兩個月前才剛因為腦梗去世……但我明明記得她……脖子斷了的人,怎麼還能活三十年?」

  善後科的主要業務是收屍、賠錢、闢謠以及宣傳科學價值觀。

  多年來,外勤們踩著十五人紅線,在風口浪尖上驚心動魄,善後科就是他們背後的小透明。譬如英雄電影,一般拍到主角乾死反派,頭也不回地從一片廢墟里走出來,就可以打演職人員名單了——至於爆炸完誰來滅火,一路砸爛的車誰來賠錢,主角一身坑坑窪窪的傷醫保覆蓋多少,大夫看見此人尊容會不會報警等等,這都可有可無,誰關心呢?

  然而「可有可無」的人手裡握著迴響音機的技術,幾十年間消去的記憶怎麼沒的,現在又怎麼回來。

  只這一條,外勤們多少出生入死的功勞,都化為了烏有。

  單霖說過迴響音機是個禍害,雖然只是隨口抱怨,但是一語成讖。

  「不是有屏蔽器嗎?」黃局一不留神,把剛扣在耳朵上的「屏蔽器」碰掉了半邊,旁邊的秘書趕緊要上來給他加固,黃局擺擺手,「別管我,我沒有被修改過記憶,快想辦法把屏蔽器下發!」

  「迴響音」本來就是異控局的道具,他們自己當然也配了屏蔽器。

  「屏蔽器」是個掛在耳廓外面的小玩意,形狀有點像那種懸掛式的無線耳機,一次性的,成本也不高,迅速複製批量生產是沒問題的,為的就是萬一出現迴響音泄露事故,能及時補救。當初設計這東西的時候,研究院吹牛說,哪怕是在春運候車室這樣密閉擁擠的空間出意外,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保護群眾的大腦,沒有控不住的場。

  現在研究院的牛皮吹漏了。

  別說是屏蔽器這種生產力有限的東西,就算給全國人民一人發張餐巾紙堵耳朵,十來億人口都得發好幾天,何況異控局總部癱瘓,臨時體系還沒搭建完!

  「黃局,您還是先把屏蔽器戴上。」單霖自己先帶上了,「沒丟過記憶,不代表大腦不會受迴響音影響,迴響音歸根到底是一種精神系手段,現在放的內容還只是記憶喚醒,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一直這麼和平……」

  黃局血壓躥到了一百八,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什麼意思?你是說,這玩意可能還會往大傢伙腦子裡植入什麼?」

  單霖苦笑:「迴響音本來就是幹這個用的——小肖,能不能想想辦法,清除迴響音源?」

  肖征木然道:「您是說,燒光境內所有的植物嗎?」

  野花野草,或者路邊裝飾性的綠化帶清理就清理了,大不了以後再種,可是……農田呢?

  防護林呢?經濟林呢?自然保護區和原始森林呢?

  「肖……肖主任……」

  肖征頭皮發麻地回過頭去,感覺現在從善後科人士嘴裡叫出來的「肖主任」簡直像詛咒。

  「有人……有人在到處上傳鏡花水月蝶的詳細資料,還有……還有我們的內部調查的案卷卷宗!」

  鏡花水月蝶的卷宗原件,已經跟總部大樓一起化成了灰,因尚未結案,電子掃描件還沒上傳內網。

  此時,這份沒來得及上傳的文件掃描件卻一五一十地上了網際網路,文件上,異控局總調度處的公章紅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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