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鎮館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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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9章 鎮館之寶

  呂碧城這次生下的是個大千金,一男一女湊了個「好」字。

  當初剛有懷胎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人來祝賀,這回李府更是人滿為患。

  除了北大、清華的一大幫教授,還有諸如章太炎、錢玄同等文化界名人;以及黎元洪、段祺瑞等軍政界人物前來祝賀。

  得虧李諭家院子大,不然都裝不下。

  黎元洪和李諭已經是「老鄰居」,雖然最近幾年下野後黎元洪也在天津做寓公,但東廠胡同的大宅子一直沒賣。

  黎元洪樂呵呵道:「恭喜恭喜!院士先生,幾年不見,你是一點沒變啊。」

  李諭笑道:「黎公在天津清閒幾年,神色也好了不少。」

  黎元洪在天津住了差不多五年,生活很西式,也很愜意,每天看看報、練練字、打打網球、聽個曲兒,好不快活。

  黎元洪說:「這幾年我學著疏才兄弟,四處投資實業和教育,其間樂趣比當大總統好多了!」

  他在天津時期的投資貌似還挺成功,這幾年賺了不少錢。

  段祺瑞和黎元洪一樣,現在都是天津的寓公,無所謂過往糾葛,說道:「黎公竟然有一手投資天賦,我看您是個『實業總統』!」

  黎元洪則說:「那段公就是『棋聖總理』。」

  段祺瑞哈哈大笑:「這個名字我喜歡!」

  「我要向段公請教請教棋技。」

  「我也要向黎公請教請教投資之妙法!」

  兩人一頓互相吹捧,高興地去裡屋喝茶了。

  章太炎與錢玄同一起來到,太炎先生第一句話便說:「疏才老弟,斗膽問問千金名諱。」

  他就愛給人起名。

  李諭回道:「樂依。」

  「咦?」旁邊的錢玄同重複了兩遍,「怎麼連著讀有『李』字的感覺。」

  他研究注音符號多年,立馬意識到李諭的用意。不過這時候還沒有漢語拼音,他僅僅是感覺。

  李諭笑道:「錢教授真是一句話都沒離老本行。」

  「真是如此?」錢玄同問。

  李諭點了點頭:「樂依李,你不覺得很順口嗎?」

  「樂依李,樂依李……」錢玄同說,「原來疏才兄弟研究過音韻學,這一手反切音用得妙啊!」

  所謂反切,是古代注音的辦法,「樂依」二字,用了「樂」的聲母l,以及「依」的韻母i,便有了李的讀音。

  這套辦法從漢唐時期就有。

  李諭說:「我哪懂什麼反切,純粹是偶然得之。」

  章太炎開玩笑道:「還好你只是偶然得之,不然我都不敢研究音韻了。」

  李諭說:「注音符號是太炎先生所創,我一點都不懂。」

  錢玄同也笑道:「好在院士先生不懂,不然用那些符號起名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日本名。」

  他們落座後,紫禁城小朝廷又派內務府大臣世續送來賀禮。

  世續並不留下吃飯,可能是感覺有點尷尬。臨走時,他順便向李諭借走一台可攜式照相機,說是要用於宣統小皇帝選妃拍照使用。

  李諭好奇道:「原來選妃現在已經不是選真人了?」

  世續說:「按規定當然要排成一排當面挑選,但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用照片的方式更為現代、民主。」

  好一個「民主」,李諭心想,然後隨口說:「還好沒有美顏技術。」

  世續疑惑道:「美顏?」

  李諭說:「就是能讓人變得好看的拍照技術。」

  世續大感興趣:「怎麼做到?」

  李諭攤攤手:「現在的可攜式照相機做不到。」

  「大型照相機呢?」世續又問。

  「也不可以,」李諭說,「怎麼,世大人想學這項技術?」

  世續笑了笑,「隨便問問。」

  其實李諭猜得出,既然選妃是選照片,哪家姑娘拍得好看一點,入選的概率就將大大增加。

  據說選妃時,擺在溥儀面前的照片一共四張,溥儀一開始在鑲黃旗出身的文繡相片上用鉛筆畫了一個圈。


  文繡是敬懿太妃比較喜歡的(同治皇帝的妃子,慈禧臨終前不是讓溥儀同時兼挑同治、光緒兩房嗎,所以同治的妃子和光緒的妃子都是太妃)。

  但是端康太妃(即光緒的瑾妃)不喜歡,說文繡家貧寒,長得也不好,不如她推選的正白旗郭布羅氏榮源家的女兒婉容。

  溥儀只有十五歲,並不在乎,心想原來你們都商量好了,反正照片也看不出什麼,就又在婉容的照片上畫了一個圈。

  後來太妃們吵了一陣子,最後得出結論:既然皇上已經圈過文繡,就不能再嫁給普通臣民,也要納為妃。

  於是溥儀小皇帝一下子就多了兩個老婆。

  世續走後,魯迅過來說:「最近徐世昌大總統剛剛頒布了《卿雲歌》為民國國歌,不知道紫禁城裡是不是還放前清的《鞏金甌》。」

  民國北洋時期這首《卿雲歌》歌詞和復旦有點關係:「卿雲燦兮,紈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時哉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蔡元培說:「小朝廷一直用著宣統年號,當然遵照前清舊制。」

  魯迅說:「我估計宣統小皇帝大婚,在京城又會是件大新聞,那些潛伏已久的遺老遺少們肯定得出來活躍一陣子。」

  李諭搖了搖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如此鋪張,有什麼意義。」

  魯迅說:「院士先生應該去過紫禁城裡,小朝廷握著那麼多寶貝,不缺錢。」

  蔡元培說:「沒啥用,他們不敢賣,只能指著北洋政府每年的幾百萬大洋過日子。」

  李諭說:「宮裡的小太監偷偷弄出來不少,我在琉璃廠見過很多。」

  蔡元培嘆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

  魯迅突然問道:「小朝廷給你送的什麼東西?」

  李諭打開世續送來的盒子,裡面是一本乾隆詩稿。

  蔡元培拿起來看了看:「似乎是乾隆皇帝的親筆手書。就是……詩作差了點,書法嘛,也就還好。」

  魯迅揶揄道:「小朝廷真會選禮物,不值幾個錢,還不落格調。」

  李諭笑道:「紫禁城裡乾隆的詩稿肯定有的是。」

  畢竟是寫了幾萬首詩的大詩人皇帝。

  不過貌似說起來,他的這幾萬首詩,還抵不上劉邦的一首《大風歌》。

  ——

  兩周後,京師國立圖書館清理出一個大房間,擺放進去了李諭捐贈的圖書,館長傅岳棻以及副館長馬敘倫邀請李諭前來參觀。

  李諭應約而往。

  大體看過後,傅岳棻說:「院士先生是貴客,我們特例請您再參觀一下本館鎮館之寶,文津閣四庫全書。」

  李諭隨口說:「非常榮幸。」

  李諭其實對四庫全書沒有太大好感,畢竟當年乾隆編撰這套叢書時,還順便興著文字獄。

  「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一句詩就能治人殺頭死罪。

  收錄了大量書籍的同時,乾隆可沒少毀書,而且據說有些刪改了不少內容,光鮮外表下,也是一場古籍的浩劫。

  滿清統治者嘛,少數統治多數,必須講究思想控制。

  記得《宰相劉羅鍋》里,劉墉嘲諷乾隆的那句台詞相當貼切:皇上您可比那秦始皇厲害多了!

  說歸說,氣歸氣,事情已經發生,甚至過去一百多年,總不能再把四庫全書也毀了,那就更不明智了。

  存放四庫全書的房間很大,這套書可是有36300冊,6752函,規模巨大。

  李諭隨手拿了一本,只見卷首有「文津閣寶」,末頁有「避暑山莊」「太上皇帝之寶」小篆朱文方璽各一枚。

  「這些書以前存放在避暑山莊?」李諭問道。

  傅岳棻說:「沒錯,就連裝書的函以及木架,都是原物,絲毫不差。」

  「真不簡單。」李諭說。

  承德避暑山莊這套四庫全書運回北京時,還是擔任教育部官員的魯迅迎接的。

  四庫全書一共七套,全是手抄本,絕對稱得上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手抄本。據說當時用了3000人手抄,每人每天只寫1000字,寫了好多年。

  最先成書的四套存放在北京故宮文淵閣、瀋陽故宮文溯閣、圓明園文源閣、承德避暑山莊文津閣,就是所謂的「北四閣」。


  後來的三套存放在江南的鎮江文宗閣,揚州文匯閣和杭州文瀾閣,即所謂「南三閣」。

  由於北四閣都是放在皇家園林中,所以不管紙張質量還是裝幀的講究程度,都要好於南三閣。

  後來戰亂頻發,南三閣的四庫全書基本都被毀了,唯獨杭州的文瀾閣版被藏書家丁氏兄弟保護了四分之一,又托人把剩下的抄全了。

  而北四閣中,圓明園的那套肯定全被燒沒了。英法殖民者只認金銀財寶,才不管你的文化書籍哪。

  所以總體下來,原書只剩下三套。

  李諭眼前的,就是後世僅存的原書、原函、原架的一套。

  只可惜李諭不研究國學,不然一定會非常激動。

  馬敘倫感慨道:「最近小皇帝選了一後一妃,開始準備大婚,不過聽說內務府財政困難,想要聯繫日本人作價120萬大洋賣掉紫禁城文淵閣的那套四庫全書。」

  嗎的,該死的小鬼子!聽到這事李諭就惱火:「遜帝瘋了嗎?他們要是真敢這麼幹,會被全國人罵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紫禁城裡近百萬文物,都要讓他們一一賣掉!」

  馬敘倫道:「誰說不是!我們剛剛得到消息,正準備聯繫京城有名望的大人物們一起聯名反對。」

  「必須反對!」李諭說,「以前割地賠款,現在倒賣文物,真是從頭到尾都忘不了恥辱二字怎麼寫!」

  馬敘倫說:「真要賣給日本人,我們這些做圖書館的顏面都不知往哪放。」

  「聯名時加上我的名字,」李諭說,「堅決不能讓遜帝朝廷為了結個婚,做出侮辱全國的事,那就太丟人了!」

  馬敘倫高興道:「院士先生德高望重,有您署名,他們必然忌憚三分。」

  「還不夠,」李諭說,「把這事發在報紙上,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他們敢不敢!」

  小朝廷想賣四庫全書的事情報導出來後,社會上果然掀起軒然大波。本來大家就因為巴黎和會的事情異常仇日,小朝廷整這一出,完全是沒事找事,所有人都對他們口誅筆伐。

  小朝廷頂不住壓力,只能作罷。

  本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羅振玉和王國維突然找上李諭。

  「院士先生,北洋政府最近又想把8000麻袋內閣大庫的資料全都當廢紙賣掉!」羅振玉氣呼呼道。

  「內閣資料,當廢紙?北洋政府?」李諭一時之間蒙了神。

  羅振玉給他解釋了解釋才知道:二十年前,故宮內閣大庫因年久失修,漏水問題日益嚴重需要修繕,結果遇到庚子國難,擱置了下來,一直到宣統登基後才得以繼續。

  保存相對完好的資料運到文華殿,殘破點的一萬麻袋本想燒掉,時任學部參事的羅振玉建議保存了下來。

  如今北洋政府對外借款很難達成,因為各國銀行團都不確定南北兩個政府誰能笑到最後。所以北洋政府的財政異常緊張,薪水都發不出來,決定賣掉這批檔案。

  王國維說:「我看過這批檔案,雖然有些殘破,但不少是明清史料孤本,價值不菲。」

  羅振玉說:「可北洋政府竟然按斤賣!稱了15萬斤,作價4000大洋。」

  這可比四庫全書便宜太多了。

  李諭尷尬道:「真當廢紙了?」

  羅振玉說:「他們要是賣四萬或者十四萬我都不會這麼難過,最少買主不會隨意丟棄。」

  李諭說:「錢倒是不多,我可以提供給你們,但後續保存怎麼辦?」

  羅振玉說:「博物館有地方,他們不過是缺維護的錢罷了。」

  「那就好辦,」李諭說,「錢我來出,後續的維護就要靠你們了。」

  王國維高興道:「我們就知道院士先生會出手!」

  李諭笑道:「小錢,都是小錢,不足掛齒。」

  李諭肯定不懂這些文史內容,王國維和羅振玉找李諭,就是因為他一方面很有錢,一方面又好像很熱衷保護文物。

  他們兩人都對晚清非常有感情,所以才想方設法保護這些內閣資料。

  王國維甚至仍然留著辮子,在民國的大師中,留辮子的不多,也就他和辜鴻銘。

  不過王國維的性格不如辜鴻銘那麼剛,比較內斂。

  兩年之後,羅振玉還建議王國維成為了小朝廷的南書房行走。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們兩個三十年的老朋友兼親家的關係開始慢慢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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