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困難的局面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第653章 困難的局面

  不久前,在巴黎和會召開期間,詹天佑前往東北參加國際聯合監管遠東鐵路會議,防止列強以護路為名奪取鐵路。而就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舊疾復發,雖然轉回漢口醫治,還是回天乏力。

  武漢、上海、北京、廣州、天津等地隨即展開了公祭活動。

  上海的工商界藉此機會也聚集了一回。

  李諭與劉鴻生穿著一身黑西服到場,鞠躬獻上鮮花。

  一旁的張謇說:「眷誠(詹天佑字)乃國士,猝然離世,實在可惜。聽說他離世後,財產沒留下多少。」

  李諭說:「更可惜的是他未能完全施展抱負。民國以來,政府根本拿不出太多資金投入鐵路建設。」

  張謇做過農工商總長,說:「上頭簡直一塌糊塗,交通總長動輒更換,而且左右不了財政撥款。而能夠籌得款項的農工商部,八年間換了接近十位總長,除了田文烈,每位總長任期平均不過六七月。他們怎麼可能拿出一套傳承有序的法案保障建設?」

  李諭說:「各方勢力互相鬥爭,工商業和交通運輸業雖然有所發展,根基卻依舊脆弱,軍閥一旦打仗,幾乎一碰就碎。」

  張謇嘆道:「北洋政府拿不出錢,連教育投資都沒有,何談鐵路。」

  一直到1926年北伐,整個北洋政府執政期間,鐵路通車裡程僅僅3700多公里,每年250都不到。

  即便如此,鐵路還是北洋政府的搖錢樹以及交通系官僚賴以存在的基礎。每年鐵路盈餘高達4000餘萬元,而北洋政府時期一年的總收入也就4億左右,占了10%之巨。

  除了鐵路收入,北洋政府能夠掌握的收入主要就是關、鹽兩稅。

  關、鹽兩稅民初就已經被列強控制,稅款需要存入外國銀行。徵收、管理及支配權掌握在總稅務司和鹽務稽核所手中,大多用於各種內外債的擔保。

  北洋政府只能得到還債後的餘款,也就是所謂的「關余」與「鹽餘」。

  諷刺的是,恰恰因為列強插手,使得各地軍閥不敢輕易截留這兩種稅款,才使北洋政府可以仰列強之鼻息,得到一筆穩定而可靠的收入。

  虞洽卿也到場,鞠躬獻花後,走過來說:「諸位不必如此悲觀嘛!就我在上海總商會統計到的數據,工商界幾乎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歐戰期間,李諭先生多處布局,我們同樣大力發展,整體實力估計至少在戰前兩三倍以上。」

  他說的是實際情況。

  一戰前國內的工業企業也就700家,資本總額不超過4億,工人總數不超過30萬人。

  經過幾年發展,此時國內的工業企業數量達到了1700多家,資本總額也為戰前的三倍左右,工人數量則達到了七八十萬。比歷史上的數據好了不少。

  這個增長率已經差不多是30%(歷史上20%),絕對稱得上奇蹟。

  要是北洋政府別弄那些么蛾子,連年征戰,國內的工商業真的可以達到很高的高度。

  但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就要來了。

  李諭苦笑道:「大戰結束,以前被掩蓋下去的弊端肯定會一一浮出水面。雖然德國、俄國已經基本退出咱們的市場,但等英法緩過勁,洋貨還會再次大規模席捲國內市場。」

  虞洽卿想想也感覺不寒而慄,說道:「我已經與幾位工商界人士聯名,請求北洋政府降低稅率,戰前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希望可以減少幾成。」

  李諭對張謇說:「季直兄,您做過工農商總長,認為有可能嗎?」

  張謇搖了搖頭:「剛才和疏才兄弟聊起,北洋政府缺少資金來源,各地軍閥更加難以控制,只能盤剝國內工商業。一般國貨的落地稅率雖然僅僅3%,看似不高,但每過一關就要抽2%的厘金,貨物自出廠到運銷各地,所過何止十關,再加上其他各種莫名其妙的捐稅,各種稅負總值往往已占到貨品價值的一半。虞會長,你在長江上有商船,應該熟悉。」

  虞洽卿說:「走水路還好,要是走陸路,單單從重慶到成都這800多里,就有20處稅卡,一批貨物運過去,交的稅已經超過該擔物品的原值。」

  這種稅卡林立、市場四分五裂的局面最不利於經濟的發展。

  簡直就是自己給自己使絆子。

  張謇說:「反觀洋貨,北洋政府明文規定,外資企業只要繳納2.5%內地稅,其餘稅捐全免。


  「如果是進口過來的洋貨,則只需要繳納7.5%關稅,有時候連這個稅率都達不到。

  「如此設置對國貨傷害很大,稅負重重的國貨根本無力與洋貨抗衡。

  「例如百姓尋常購買的食糖,本土生產的銷售價格竟然要在日本食糖之上。就算百姓抵制日貨,有拳拳愛國之心,但北洋政府這般消磨百姓熱情,早晚還是要被日貨侵占。」

  一旁的劉鴻生說:「本人熟悉煤炭生意,給英商開灤煤礦做過多年買辦,熟悉價格。開灤煤礦每噸煤成本1.5元,稅捐只有0.2675元,占成本的17.8%左右。

  「而本應頗具競爭實力的山西保晉煤礦,每噸煤成本為2.021元,稅捐1.731元,占成本的85.7%。

  「之前各地工業發展迅猛,對這個價格可能沒有那麼敏感,而一旦經濟發展稍微放緩,英商的煤炭優勢將無限放大。」

  麵粉大王榮宗敬又說:「不止工商業,農業的狀況也不容樂觀。本來安徽與河南的小麥可以走從津浦路直運上海,供應麵粉工業所需的原料。但從蚌埠起運,每擔運費2兩,並且時間無法保證,有時竟長達一年!但跨越太平洋而來的美國小麥,每擔運費不過4錢。就算沒看過世界地圖,也應該知道美國在萬里之遙。如此懸殊,何其荒唐!

  「即便鐵路運力緊張,總能騰出車皮,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交通部批准此事。」

  工商業相比農業總歸要好一些,他們這些商界大佬都怨聲載道,不堪重負,普通農民的情況可想而知。

  田賦易於估計,徵收方便,農民無處逃避,向來是北洋政府財政收入的大宗來源,自然也是軍閥們的重要財源。

  其中最坑害農民的是所謂田賦「預征」,就是提前收田賦,你敢信!

  而且少則幾年,多者十幾年。四川有的縣整整預征了30年。

  橫徵暴斂之下,自耕農大批轉向佃農,農村經濟被破壞得相當嚴重。

  張謇聊起自己經營最成功的大生紗廠,無奈道:「如今日資強勢進入國內棉紡織業,對我們的衝擊很大。本來國內棉花足夠原材料的供應,可每年卻要出口百萬擔棉花,其中絕大多數運往了日本或者日資紡織廠。乃至於我們不得不進口棉花,大大提高成本。」

  虞洽卿問道:「聽說華商紗廠聯合會已經給北洋政府上書,要求禁止棉花外運,保護華商,難道沒了下文?」

  張謇說:「北洋政府剛剛想禁止棉花出口,就遭到各國公使團反對,只能宣布放棄禁令。」

  張謇的紗廠現在已經漸漸開始感到吃力,按照歷史進程,幾年之內就會困頓倒閉。

  他也挺無奈的,以他的身份都辦不成,平頭老百姓更難做買賣。

  棉紡織業是民國最重要的工業領域。但一戰後,就不得不開始大量使用進口棉花,每年進口額要百萬擔,北伐前期更是達到了接近兩百萬擔,價值大約7000萬,位居中國進口商品價值的前三。

  這就是民國時期國內工商業的艱難情況。

  北洋政府沒能力保護本土民族企業,連關稅自主權都沒有,只能任人宰割。

  國際貿易中,工業製成品與原材料貿易又有著巨大的貿易剪刀差。你要是依靠原材料出口為主,價格上漲的幅度將遠遠落後於工業製成品價格的上漲幅度。

  ——會被人當作韭菜一直不斷割。

  當然這就是西方最希望維持的局面。

  他們喜歡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眾多發展中國家老老實實當奶牛,給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你要是想突破,搞上游產業或者高科技,就弄你。

  被西方忽悠瘸的太多了,什麼印度、菲律賓、孟加拉的,到了一百年後還深受其害。

  在西方眼中,其他國家只配喝湯,永永遠遠只能做低端製造業,讓他們享受高福利以及羨慕的目光。

  這個情況很難突破,要是突破不了,眾多發展中國家也要像當年咱們一樣,賣出上億條褲子,換一架波音飛機。

  李諭沒啥辦法,這不是他個人能夠左右的。

  20世紀20年代中國出口物品的購買力指數平均比10年前下降了10個百分點左右,列強因此能夠以相同的代價在中國得到更多的產品。

  與此同時,軍閥又展開了混戰,直皖戰爭、第一次直奉戰爭、第二次直奉戰爭等等,打得昏天暗地。軍隊所到之處,交通阻塞,給工商業帶來巨大禍害。


  張謇說:「還是疏才兄弟聰明,能夠以外商之殼做生意,這種優勢是我等無法望其項背的。有低稅款之便,稍加經營,就可以像美孚公司以及英美菸草公司一樣,成為商業巨賈。」

  美孚公司在民國混得相當好,它們靠著關稅低的便利推銷煤油,在國內的大城市設立了5個分公司,中等城市設立了20個支公司,縣城設立了500個經銷店,代銷店遍布城鄉。

  導致美孚幾乎成了煤油的代名詞,也成了民國時期普通百姓離不開的日常用品。

  中國進口煤油的數量很快增長到價值6000多萬,同樣位居進口物品的前三位。

  所以李諭對這些美商的資金在國內搞教育一直覺得理所應當,他們賺了中國人不知道多少錢,但只需要做一點點好事,似乎就要對他們感恩戴德。

  哎,這也是一個非常強的陽謀啊。

  反觀日本,則是直接壞到家,一點好事都不想做,壞得那麼純粹,不摻絲毫雜質。腦子裡想的只有掠奪與侵略,都是昂撒人一百多年前玩剩下的。

  但不管怎麼說,德國戰敗、俄國十月革命,退出在華的經濟角逐;英法因為一戰拼得太狠,元氣大傷,對華經濟擴張大大放緩,所以美國和日本順勢成了列強對華經濟侵略的主角。

  一戰後,日本對華貿易總值約占中國外貿總值的1/4左右,躍居到各國首位,美國為第二位,英國(不包括印度)則退居第三。

  此外,北洋政府由於找不到好的收入來源,只能不斷借款。

  於是外國資本不斷加大對華經濟的影響力,同時不斷擴張,到了1920年,外資企業的產值已占中國工礦、交通業總產值的一半,許多重要經濟部門控制在外資手中。

  但北洋政府在這方面屬實沒轍,只能通過外資來發展重資產的工業門類。只是他們沒有把握大局的能耐。

  李諭不懂太多經商門道,靠的是超越時代的眼光走一些超前的路,具體施行的時候,還是要靠那一部分美資助力。

  所以他老早就布局,在東亞的產業也都讓美國人站在台前,不僅對付日本人好使,對付國內的軍閥也好使。

  ——真心挺無奈的,既要防著日本人,也要防著自己人。

  還是搞搞科學研究比較舒坦省心……

  李諭知道張謇的大生紗廠很快就會陷入困境,於是說:「季直兄,我在鹽業銀行以及花旗銀行都有些薄面,將來遇到困難,隨時聯繫在下。」

  張謇感激地抱拳道:「有疏才兄弟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

  虞洽卿說:「其他幾家銀行因為公債大賺特賺,也該幫幫工商界。」

  李諭說:「按道理,銀行存在的重要目的就是為了幫助企業發展,但這些年它們一直在經營北洋政府的公債,反而疏忽了本來的業務。其他銀行我不敢說,鹽業銀行肯定會大力提供貸款,幫助諸位。」

  張謇說:「疏才兄弟不用有任何歉意。公債自身便有風險,即便中國銀行與交通銀行也不能置身於公債投機買賣之外。要是銀行倒了,傷害更大。」

  李諭說:「戰爭既然打完,銀行就沒有必要再過多困在公債之中,該回歸經營業務。只是僅僅鹽業銀行一家,力量有限,還望見諒。」

  張謇說:「已然足夠。」

  李諭其實是知道馬上軍閥混戰,北洋政府的公債將很難獲利,不如讓鹽業銀行抽身出來。

  (本章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