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拒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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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9章 拒簽

  李諭他們找到了警察總監吳炳湘,說道:「長官,都是學生的愛國運動,要是因為這個抓他們,恐怕會背個不好的名聲。」

  「原來是李大學士,」吳炳湘恭敬道,然後面露苦澀,「我哪能不知道!抓幾個學生完全是為了給上頭交代,就算抓到監獄裡,我也得一個個當寶貝養著,哪敢動他們一根手指頭。」

  李諭說:「估計上頭不敢針對學生,要拿你出來頂包。你不抓學生要頂包,抓了還要頂包。」

  「哎!誰說不是!」吳炳湘嘆了口氣,「我就是兩頭不得好!李大學士,你是文化人,回去給學生說說,差不多得了,最少別放火嘛,要不我真的很難做。」

  李諭說:「偶發情況罷了,而且終歸沒出什麼人命。你年輕上二十歲,說不定更出格。」

  吳炳湘說:「李大學士,你再告訴學生,只要他們同意放棄7號的遊行,被抓的學生我悉數放回。」

  李諭說:「有勞長官照顧學生。」

  這才只是個開始,以後遊行的學生甚至巴不得進監獄,甚至帶上洗漱用品,警察送都送不走。

  可能吳炳湘本人秉承著過往「刑不上大夫」的觀點,不敢動大學生。——這時候的大學生確實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幾個警察扶著章宗祥和一個日本人走了出來,旁邊被抓的學生仍不住咒罵,章宗祥眼鏡都找不到了,扶著流血的腦袋,沒敢還嘴。

  吳炳湘連忙說:「哎喲呦,章公使!還好您沒事。」

  章宗祥指著腦袋,沒好氣地回道:「這叫沒事?」

  旁邊的日本人叫做中江丑吉,受了點輕傷。他是日本記者,不過是日本的左翼,反對侵略,酷愛中國文化。

  吳炳湘看這個日本人沒什麼大礙,更加放心:「兩位快隨我回去走個過場,錄點口供。」

  章宗祥無力地說:「我被打得莫名其妙,能錄什麼口供?」

  旁邊的學生破口大罵:「賣國賊!竟然說莫名其妙!你說你為什麼被打?你該死!」

  「對,就該打死賣國賊!」

  章宗祥臉上沒了血色,對吳炳湘說:「走走走,我們快點走!」

  ——

  次日,李諭等人再次來到北大,學生們氣頭還沒消,仍然在組織活動,而且這次他們召集了京城各大學校的代表,一起開會。

  其他學校的學生能聚集過來,說明他們已經默契地都選擇了罷課。

  裡面還有昨天「沒喝上湯」的清華學生。

  聞一多代表清華說:「我校僻處西郊,未來得及進城,從今日起與各校一致行動!」

  五四雖然感覺北大最出風頭,其實各校都聯合起來了,而且後來清華的表現極為強硬,被抓的學生相當多,因為他們列隊更加整齊,一抓就是一群。

  羅家倫說:「既然參加的學校更多了,我們應組成學生聯合會,推舉一名臨時主席,我投傅斯年一票。」

  羅家倫昨天激情澎湃地為報紙寫稿,呼籲當局釋放被捕學生,文章的名字叫《「五四運動」的精神》。——這也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五四運動」概念。

  傅斯年向來有組織能力,讓他出面沒啥問題。傅斯年說:「我希望大家在此後的遊行中可以聽從指揮,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不然咱們有理變成無理就不好辦了。」

  一名學生大聲說:「我們哪裡出格了?出格的是那些混蛋當官的!」

  傅斯年說:「即便如此,我們也要進行有組織的遊行。」

  「去它嘛的組織!」學生非常不服氣,「我們老老實實念書有用?」

  傅斯年提高嗓門:「既然讓我做臨時主席,就要聽我的。」

  學生說:「那你這個主席不要當了!呸!」

  傅斯年是性情中人,回道:「你啐誰哪?」

  學生氣血上涌,突然出手打了過來,傅斯年沒想到他動手,眼鏡被打碎在地。

  按道理,這個學生打不過傅斯年,但傅斯年知道此時不能動手,再看那名學生漲紅的臉,蹲下身慢慢拾起眼鏡架:「好,這個臨時主席我不當了!」

  傅斯年氣呼呼轉身離去,這個五四當天的學生運動領頭人自此就沒再參與後續的運動。

  傅斯年來到人群外圍,看到了李諭與胡適、杜威。


  「教授,當個組織者真是太難了。」傅斯年有些無奈地說。

  胡適說:「我提過很多次,單純把罷課用作武器是最不經濟的方法,是下下策。屢用不已,是學生運動破產的表現。罷課於敵人無損,於自己卻有大損失。」

  李諭說:「不過運動肯定還會繼續下去,畢竟學生還有被捕的,和會也沒有結果。」

  傅斯年問:「他們該不會真的要簽字吧?」

  李諭說:「你們的抗爭很是時候,昨天,就在你們進行遊行的時候,巴黎的最高會議通過了最終結果,等待文件送回各國後,一個月後就要舉行簽字儀式。」

  傅斯年問道:「北洋政府什麼態度?」

  李諭說:「據我所知,他們還是傾向於簽字。」

  傅斯年愕然:「我們不就白爭取了?難道他們還想學愛新覺羅、葉赫那拉,去簽賣國條約?這是為什麼?!」

  李諭說:「安福系段祺瑞總理主張簽字,因為他們認為,如果不在合約上簽字,就不能加入國際聯盟,所有的有利條件都要放棄。」

  「這不還是交易嗎?賣國的交易!」傅斯年說。

  李諭嘆道:「所以說還沒有結束。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橫叉出來,北洋政府肯定會同意簽字。而一旦簽字,山東就真的不好要回了。」

  傅斯年氣憤道:「真不知道上位者天天在想什麼!」

  「當然是利益,」羅家倫走了過來,然後說,「京師警察廳的吳炳湘來了。」

  傅斯年準備把被捕學生的問題解決再退出,於是一起來到校長室。

  蔡元培對各校學生代表說:「吳廳長說了,只要你們停止遊行,停止罷課,學生就安全放回。」

  聞一多說:「我們才剛決議罷課,明天就要複課?這實在辦不到,我們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吳炳湘說:「章公使被你們打得兩天沒有大小便,差不多就行了。」

  羅家倫問:「難道打到那個部位了?」

  吳炳湘說:「具體我不知道。」

  傅斯年問:「要是我們明天複課,你們不放人,怎麼辦?」

  吳炳湘大聲說:「我可以用人格保障,要是不放人,我就是你們終身的兒子!」

  話到這份上了,學生代表們只好先複課,看看情況。

  好在吳炳湘履行承諾,放了學生。他認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

  但這些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再一次平靜罷了。

  ——

  幾天後,北大重新召開了杜威的演講。

  杜威有感而發:「我欣賞你們的愛國熱情,表示肯定的態度。大學生為國家盡力,不顧利害,組織極大的團體,採取強有力的行動,我想那些在美國的華人看到後,也會深表贊同。這是共和國國民應該有的舉動,因為國家的興亡,責任全在國民。

  「世界上無論共和還是專制,建設各項事業,全賴人民自己去辦,這對於共和國尤為重要。但要想有共和國的精神,必須有完善的教育,才能養成真正共和的精神。」

  杜威不愧是搞教育的,最後又聊回到教育上,他接著說:

  「經過這樣的愛國運動,我想你們會更加熱衷於求學。因為外交問題,激起愛國心,就有了新動機,新動力,求學的意念就更強了。

  「我認為,理智與情感並不是相反的,而是相成的。」

  「情緒能幫助理智,鼓動理智;理智能啟導情緒,堅固情緒,不至流於盲目妄動或虎頭蛇尾。」

  杜威講完後,李諭補充道:

  「杜威教授說得非常有道理,即便是愛國,也應該情緒與理智互相配合。

  「救國救民,談何容易?方法萬千,必然需要專門知識,不可能單依感情做事。

  「要是單有感情而無知識,想講衛生而不知怎樣防止疾疫,想做買賣而不懂經營,肯定沒有成功的希望。

  「所以感情必須受理智的啟導。

  「有人會說感情在理智之先,也未嘗不對,因為感情是行為的原動力,但是一到實行,知識就更重要了。

  「之前在上海我們聊起知行合一,如果感情堅定,再有知識,問題看清楚了,就能達到目的。」


  反正李諭也對學生的運動表示了肯定。

  原因嗎,當然是還沒結束。

  梁實秋多年後也在文中提到過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五四後又爆發了幾次學生遊行,梁實秋作為清華的學生跟著人群,他們遇見了一輛阻撓的汽車,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家七手八腳把這輛汽車給砸毀了。

  對此,梁實秋是這麼說的:「我當時感覺到大家只是一股憤怒不知向誰發泄,恨北洋政府無能,恨官吏賣國,這股恨只能在街上如醉如狂地發泄了。在這股洪流中沒有人能保持冷靜,此之謂群眾心理。那輛被打的汽車是冤枉的,可是後來細想也許不冤枉,因為至少那個時候坐汽車而不該挨打的人究竟為數不多。」

  最後一句話挺有意思。

  章宗祥的兒子正好和梁實秋同一個寢室,五四後,他趕緊偷偷溜了。但還是很多學生湧進了他們的宿舍,把章宗祥兒子的床鋪搗爛了。

  梁實秋覺得「不該這樣做」。

  不過這些小插曲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因為相比學生們的小舉動,北洋政府丟掉山東的罪過不知大了幾百倍,沒必要轉移視線。

  說到底,五四爆發就是針對日本的,針對他們蠶食山東,同時還有北洋政府不作為,是全中國對日本拼命擴張蠶食中國的普遍民怨反應。

  十幾天後,學生運動又開始以更大規模的形式出現,即便被抓了上百人,還是有五六千學生繼續遊行示威。

  這時候北洋政府就有點怕了,不敢再讓軍警抓捕學生,同時把拘留的學生都放了。

  李諭隨後給上海實業協會發了函,學生都罷學了,工商業也該拿出點精神頭來,罷工!

  上海加入後,北洋政府更加難辦。其實從這時候起,運動規模就變得更大了。

  學生他們還可以對付對付,工商業罷工對他們而言更加有殺傷力。

  最後北洋政府終於同意罷免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的官職。

  但大家爭的關鍵問題還是和會上籤不簽字。

  身在巴黎的代表團不斷發文詢問北洋政府,到底簽不簽。

  北洋政府卻拿不準主意,一直含糊其辭。

  代表團內部分成兩派,駐法公使胡惟德、駐意公使王廣圻為簽字派;王正廷、顧維鈞、施肇基等則堅持反對簽字。

  代表團團長陸徵祥則只想得到北洋政府的指令,畢竟責任太大。

  經過一個多月的電報通訊,北洋政府仍舊沒給個准信,陸徵祥實在承受不住壓力,稱病辭職,從此之後,代表團的主要工作就是顧維鈞來做。

  就是說如果簽字,也是顧維鈞。

  此時距離簽字,只剩十天。

  顧維鈞等人心中明白,拒簽是最好的選擇,可以保留以後爭取山東的可能。

  雖然這樣會導致失去一些談下來的東西,但有些東西畢竟就是一絲一毫不能讓的,否則以小鬼子的行事作風,肯定會得寸進尺,遺患無窮。

  按道理,北洋政府怎麼說都要給個准信,可直到最後一天,代表團也沒有收到北洋政府的明確指示。

  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代表團猜測,可能北洋政府不想自己做決定了,想讓代表團自己決定簽不簽。

  最終簽約日,顧維鈞當機立斷,選擇了拒簽。

  而在次日,他才收到北洋政府拒簽的指令。

  ——很可能北洋政府是在推算和會最後簽約的會議開始後,才發出了電文。明顯有推卸責任的想法,還能怪罪於無線電的通信不暢……

  哎,圖什麼哪?怎麼能和自己人耍小聰明。

  後來的發展,還算好,輿論起到了作用,各國同情山東問題;美國的國會對威爾遜最終讓步於日本也有異議。

  既然沒簽字,日本就不能在法理上占據山東,此後北洋方面也沒再同意。

  幾個月後,代表團先就奧匈問題簽了字,收回了讓給奧匈的權利。次年,中德也簽了協約,德國賠了一部分錢,然後取消了庚子賠款。

  學生們確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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