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公理與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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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2章 公理與強權

  顧維鈞屬於親美系,對日本沒啥好感,不過他也深知小鬼子現在影響力大,很難對付,於是說道:「英法與日本有密約,不可能得罪日本,只能寄希望於和會通過威爾遜的十四點意見,其中第一條就是要求公開締約,反對秘密立約。」

  李諭說:「威爾遜提出的那些意見英法都不會同意。」

  威爾遜的十四點意見有公開締約、廢除關稅壁壘、航海自由、縮小武裝、公道處理殖民地問題、組織國際聯盟、國無分大小一律平等等,聽起來確實非常理想,但就是因為過於理想,反而不可能實現。

  英法殖民世界那麼久,很清楚美國想做什麼。

  廢除關稅壁壘,是為了確立美國的商業霸權,畢竟美國現在生產能力世界第一,放開了賣,誰都競爭不過它;

  主張海上自由航行是為了打破英國的海上霸權;

  民族自決,則是為了瓦解英法的殖民地體系。

  所以這些策略其實條條都是衝著英法等老牌強國去的,但那些實力較弱的國家相對而言就很歡迎這些政策。

  威爾遜的意見在國內報導後,引起了十分強烈正面的反應與呼應。畢竟中國一向受到列強的壓迫,為不平等條約所束縛。

  就連一向並不親美的陳仲甫也一度稱讚威爾遜道:「光明正大,可算得現在世界上第一個好人」。

  不過現在的老美不是二戰後的老美,在英法面前還沒那麼大影響力。

  顧維鈞說:「等商量到中國問題時,大會一定先讓日本發言,我們處處被動。」

  李諭說:「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可以針對日本的企圖。」

  顧維鈞問:「什麼?」

  李諭說:「中國不能沒有山東,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

  顧維鈞一愣,旋即說:「很有深意,我會進行外交說辭上的修改,屆時用在發言之中。感謝院士先生。」

  李諭笑道:「不是我說的,我就是……偶然聽到的。」

  ——

  到了一月底,和會才開始討論山東問題,顧維鈞說得沒錯,大會讓日本先表明態度。

  牧野男爵帶著演講稿,用依舊不流利的英語說:「我們日本認為,德國在山東的膠濟鐵路及其他利益應無條件交於日本。」

  這小子很雞賊,關於將來這些權益要不要交還中國,一字不提。

  他此時的說辭與當初陸徵祥在東京會見日本外相內田康哉時完全不同,代表團沒料到他們玩陰陽人的招。

  在場的兩名中國代表中正好有顧維鈞,他並沒有失了分寸,輪到其發言時說:「關於膠州的問題,應該等中國陳述理由後,再行討論。」

  顧維鈞的建議得到英法美意的贊同,爭取到了一天的緩衝時間,留到第二天詳述。

  他只有一天的準備時間,也只有一次機會。——因為整個巴黎和會,關於中國問題只在這兩天進行了正式討論。

  代表團沒經過太多遲疑,選擇讓顧維鈞出面進行陳述。

  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歷史上的顧維鈞沒有說過「中國不能沒有山東,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但他的話一直在暗暗透露這一層意思。

  《我的1919》編劇挺厲害,進行了高度濃縮並做了合理的影視化改編。

  外交場上的說辭其實大都十分冗長、謹慎,聽起來感覺沒那麼鏗鏘有力,因為他們的首要目的是不能漏出哪怕任何一絲一毫的破綻,還要絞盡腦汁想辦法套對方的話。

  顧維鈞只花了一天就整理出了非常優秀的發言稿,次日的正式會議上,他首先亮明態度:「山東因歷史、人種、宗教、風俗、語言、國防等關係,與別種海嶼不同,應令德國將所租青島及膠濟鐵路及附屬權利,完全、直接歸還中國。」

  關鍵點是「完全」「直接」二詞,不能經手日本。

  然後顧維鈞詳細闡述說:

  「所有德國膠州租借地、膠濟鐵路及其他權利,即應直接歸還中國。該地為中國領土完全之關係,不可稍有虧損;人民三千六百萬,自有歷史以來為中國種族,操中國語言,奉中國宗教。該地租與德國之原委,早為人所盡知。當時因教案問題,德人用武力要挾,中國不得已徇其所請。

  「以形勢言,膠州為中國北部門戶,為自海至京最捷徑路之關鍵,且膠濟鐵路與津浦相接,可以直達首都。即僅為國防問題,中國全權斷不能聽任何他國於此重要地點,有所爭持。


  「以文化言;山東為孔孟降生之地,即中國人民所視為神聖之地。中國精華,該省力量居多,故該省為中國全國人民目光之所集。

  「以經濟言,該省地狹而民庶,面積不過二萬五千方英里,人口多至三十六兆,人煙稠密,競存不易,設有他國侵入其間,不過魚肉土著而已,亦不能為殖民地也。

  「故以今日會議所承認之民族及領土之完全各原則言之,則該地之歸還中國,實為應得之權利。」

  在談到文化時,顧維鈞那句「山東為孔孟降生之地,即中國人民所視為神聖之地」,就是電影中著名的「中國不能沒有山東,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出處。

  顧維鈞的演講要更全面、嚴謹,照顧到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最後,顧維鈞再次用巧妙的外交辭令說:「日本軍隊為中國驅除德國勢力於山東,中國至為感激。

  「英國於歐戰危迫時,仍能出兵相助,亦中國所深佩。

  「其他聯盟諸國與德相持,使不能分兵東援,亦中國所不能忘。

  「但感激之忱,雖至殷切,若竟割讓中國人天賦之權利以為酬報,由此再播將來紛爭之種子,則倘不力爭,無以對中國,亦無以對世界。

  「所有中日在歐戰期內所訂條約、換文、合同等,因中國加入戰團,情形變更,該項條約等均應認為臨時性質,須交大會決定。」

  鋪墊了那麼多,感謝了所有人,最後一句話才是他的目的:承認了日本現在占據青島的事實以及密約這個軟肋,又巧妙地轉換了問題角度,即「該項條約等均應認為臨時性質,須交大會決定」,爭取到了打消日本企圖從而重新商議的可能。

  顧維鈞的表現如同教科書一般。

  演講結束後,各國代表紛紛鼓掌,一一與他握手,與昨日日本講完後的冷淡表現完全不同。

  看得出,至少在感性和個人層面,各國代表還是站在中國這邊。

  可惜和會是個政治會議,最終牽扯的是利益。

  自1月28日的這次會議之後,列強沒有再聽取中國意見,顧維鈞、陸徵祥等人也無從知曉列強私下裡的交易是怎樣的,只能依靠與各國代表的接觸,了解一些列強協商的進展。

  哎,就是這麼沒地位。

  不過除了英法美意日,其他所有國家都這個遭遇。

  一直到兩個半月之後,陸徵祥在給北洋政府發電報告情況時還苦悶地說:「國際對我情形,今日更殊淡漠。列強領袖訪問接洽之艱難,各界人物對華議論觀察之輕慢,種種情況,江河日下。關於我國山東問題,除美國善意維持外,各國要人對我態度雖無不表示同情,然每以種種事實之關係,口吻多欲吐而仍緘。總之,強權利己之見,絕非公理正義所能動搖,故協群力以進行,猶恐九鼎之難舉。」

  大致就是說現在列強對山東問題的態度非常淡漠,僅美國出於十四點意見而保持善意;各國名流同情中國,但無法做出實際的支持;整個和會上,只見強權,不見公理。

  李諭知道怎麼個情況,不想摻和太多和會的事,以免去受那個鳥氣。

  但他還是遵照與顧維鈞的承諾,在報紙上發了多篇文章呼籲學術界、文化界關注中國問題。

  李諭的名頭響亮,居里、讓·佩蘭、朗之萬、M·德布羅意(哥哥,搞物質波的是他弟弟德布羅意)等一眾法國科學家大佬都表示支持李諭。

  在一場巴黎大學舉辦的學術沙龍上,他們還拿出了一封將呈交給克里蒙梭的聯名信給李諭看。

  讓·佩蘭說:「克里蒙梭與英國首相勞合·喬治都是強硬的人,不知道我們的聯名信可以起到多大作用。」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人已經非常感謝。」李諭說,心中更感一種政治上的無力感,再次慶幸自己不是走仕途。

  M·德布羅意說:「當年院士先生曾邀請我去中國,可惜因為戰爭的關係,我與弟弟被軍隊徵召,脫不開身。」

  「沒關係,」李諭說,「你的弟弟情況如何?」

  M·德布羅意說:「他非常喜歡李諭院士以及愛因斯坦院士,現在來到巴黎大學跟著朗之萬教授學習理論物理學。」

  一戰初期,德布羅意被派到了巴黎外圍的瓦勒里昂山陣地當坑道工兵,這是個十分危險的活。於是M·德布羅意動用關係,把弟弟轉到了艾菲爾鐵塔的無線電部門做通訊兵。

  李諭說:「理論物理屆歡迎優秀的人才。」


  M·德布羅意說:「他只是剛開始接觸,人才說不上,以後希望李諭院士指導一二。」

  李諭笑道:「有朗之萬教授就足夠了。」

  朗之萬說:「耽誤了四年,科學研究也該走入正軌,我再也不想研究什麼潛艇探測聲吶了。」

  讓·佩蘭說:「朗之萬教授其實是不想被軍部那些外行管吧?」

  「是的,」朗之萬毫不避諱,「我從沒見過那麼多難對付的訴求。」

  李諭說:「朗之萬教授現在儼然是個聲學專家。」

  「這些年真是一直在研究聲學,搞得我都快忘記量子力學和相對論在講些什麼了,」朗之萬說,「不過海底聲吶探測這方面,遠的不敢說,整個法國都沒有幾個人比我更懂。」

  讓·佩蘭說:「說不定過段時間朗之萬教授還會被軍隊招募回去,繼續研究海底潛艇探測。」

  朗之萬大搖其頭:「不去,堅決不去了!但我在軍隊的聲吶研究留了個尾巴,這兩年會抽時間完成。」

  李諭說:「水下探測項目不錯,放棄太可惜了。」

  M·德布羅意說:「就是,我的弟弟還曾說,閒暇時也想學一學。」

  「怎麼?」朗之萬問,「難道他還想去找海底沉船不成?要是能找到,我也不當教授了,隨便撈上來一船金子就夠我當個大富翁。」

  李諭笑道:「就算能找到,也要能撈上來,萬一在幾千米的海底就不好說了。」

  「就像鐵達尼號?近海應該沒有這麼深,」朗之萬說,「其實在研究海底聲吶時,我一直有個疑惑,想知道大海到底有多深,可惜這個項目需要耗費太多時間在海上,我這人又不是很喜歡坐船。」

  李諭說:「海洋這麼大,想通過船覆蓋基本沒可能,得靠未來航天的發展。」

  「航天?飛機?」朗之萬問。

  「有沒有一種可能,會在太空的近地軌道上安裝衛星?」李諭說。

  「聽起來和你那兩本科幻小說有點像。」讓·佩蘭說。

  M·德布羅意則說:「要真有這種技術,更難想像未來的戰爭將發展到什麼層次。」

  朗之萬比較開朗:「這種理論都沒建立起來的技術,我一點都不擔心。」

  李諭說:「俄羅斯一位叫做齊奧爾科夫斯的學者,已經推算出了火箭理論。」

  「俄羅斯?」M·德布羅意驚訝道,「還真不能太低估他們。」

  讓·佩蘭說:「看報導,俄國還在打內戰,許多軍隊是從我們國家以及英國運過去的。」

  朗之萬說:「那個新生的紅色政權真頑強,戰場風向轉變也太快,干涉軍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打敗仗。」

  李諭問:「朗之萬教授似乎很看好他們。」

  「是的,」朗之萬說,「要不是法軍參了戰,我甚至想支持他們。」

  朗之萬多年後還真加入了法共。

  他此後一直相當反鈉脆,為此入了獄。九一八之後,朗之萬對日本又大力批評,同時批評國際聯盟對日本的縱容;並親自來了中國考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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