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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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6章 痴心

  載灃說話肯定管事,目前的前清皇族裡,他的地位相當之高。

  另一個也挺管事的慶親王奕劻,大清時就不怎麼過問政事,清亡後直接去安度晚年了。

  而且遺老遺少們還有溥儀都對奕劻的「賣清」行為極為不滿。

  兩年後奕劻去世,其家人來紫禁城請溥儀給個諡號。內務府提前擬好了幾個字呈給溥儀,都是些意思比較好的字眼,溥儀肯定不滿意。

  而且那天比較巧的是溥儀的師傅不在,需要他自己拿主意。

  11歲的溥儀扔掉內務府的字,另寫了幾個意思比較差的,如荒謬的「謬」,醜惡的「丑」,幽王的「幽」,厲王的「厲」,作為惡諡。

  這把載灃嚇了一大跳,連忙跑進宮找到溥儀,結巴著懇求道:「皇上還還是看在宗宗室的份上,另另賜個……」

  溥儀對奕劻非常惱火,直接回道:「那怎麼行!奕劻收了袁世凱的錢,勸太后讓國,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壞在奕劻手裡,怎麼可以給個美諡?只能是丑!謬!」

  載灃還算聰明,拿出一張寫好的字條給溥儀看:「用『獻』字怎麼樣,這個字有個犬字旁,這字不好……」

  溥儀聽出是在糊弄他,哭鬧起來:「犬字也不行!不行不行……不給了!什麼字眼也不給了!」

  溥儀一哭,作為他親生父親的載灃也沒法子,只能不住點頭:「別哭,別哭,我找上書房。」

  載灃終歸老道,讓上書房的翰林最後擬了一個「密」字,溥儀以為不是好字眼,就同意了。後來才從蘇洵的《諡法考》上查到「追補前過曰密」,是個好字。但已經來不及。

  這件事上,溥儀那些忠清的老師全部都站在了溥儀一邊,把他與父親爭論的事情作為美談。梁鼎芬知道後高興地說:「奕劻本有大罪,天下恨之。傳聞上諭如此,凡為忠臣義士,靡不感泣曰:真英主也!」

  足以看出遺老遺少和溥儀有多痛恨奕劻。

  但「天下恨之」就不見得了……

  ——

  有了載灃的話,李諭成功與醇王府管家張彬舫接上了頭。

  張彬舫態度大轉彎,賠笑道:「老夫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先生海涵。」

  李諭著急買畫,不跟他客套:「在哪交易?」

  「不忙,不忙,」張彬舫擺手道,「王爺只指示了小人同意出手給您,但日本人那邊,嘿,最好還是先生自己說說,不然我也沒辦法。」

  李諭說:「行吧,把日本人叫來。」

  當天,在一間酒館的大包房中,李諭見到了山中定次郎這個臭文物販子。

  山中定次郎非常生氣:「張管家,之前說好了要賣給我,不能說話不算數!而且你知道我的信譽多好,恭王府賣古董時,我先付了一半錢。」

  李諭沒好氣道:「山中先生,乘人之危也好意思放在明面上講?」

  「什麼叫乘人之危?」山中定次郎不悅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童叟無欺。」

  「好臭好臭!」李諭在鼻子前扇了扇風。

  山中定次郎起身道:「李君,請你放尊重一點,我代表的還有大日本關西貴族。」

  目前小鬼子國內,關西有錢人最愛收藏古董。

  「關西?關我屁事?」李諭冷哼道。

  「你……」山中定次郎指著李諭。

  李諭打斷他說:「我就好奇了,你們小日本學了中國這麼多年,連畫畫都沒學會嗎?這麼想要,怎麼不自己畫?不會是拿不出手吧?」

  「當然有……」山中定次郎說。

  「行了,行了,少吹牛!」李諭揶揄道,「就你們日本人的毛筆畫水平,不要說出來丟人了好嗎?大家心知肚明!所以說,日本人根本沒有鑑賞古畫之能力,就不要湊書畫這種文雅的行當了好嘛?」

  李諭刻意貶低。

  山中定次郎臉都氣紅了:「這是買畫,又不是作畫!」

  「終於說了句人話,」李諭隨口道,「說吧,你能出多少錢?」

  山中定次郎看著眼前的李公麟《便橋會盟圖》、王冕《雪梅圖》,思忖半天后說:「八千元。」

  「我出一萬,」李諭立馬伸出一根手指,「山中君,咱們可算公平競拍?」


  山中定次郎背後站著的是關西釀酒業大亨藤田傳三郎,咬牙說:「我出一萬零兩百元。」

  李諭哈哈大笑:「山中君,我一次加兩千,你卻一次只加兩百?那好,我再加250元,到10450元。」

  山中定次郎額頭有些汗,「李君,你存心和我過不去?」

  李諭攤攤手:「誰叫我喜歡這兩幅畫呢,有錢難買心頭好,有什麼不對嘛?」

  山中定次郎惱火道:「李君,有錢就了不起?您知道藤田傳三郎先生嗎?」

  他直接把李諭問蒙了,自己怎麼知道這種小角色?

  「山中君,我去日本時,接觸的是澀澤榮一,是三井大掌柜益田孝,」李諭繼續用那根手指搖了搖,「恕我冒昧,這位藤田君真沒聽過,還請山中君給我好好說說,他有多厲害?」

  「澀澤先生,益田先生……」山中定次郎語氣頓時軟了,全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憋了半天只能說,「算我倒霉!」

  接著起身拂袖而去。

  醇王府管家張彬舫連忙叫住他:「山中先生,我已經訂好了飯菜。」

  山中定次郎腳下一停,甩下最後一句話:「伱們自己吃吧!」

  山中走後,旁邊的包廂傳來一陣掌聲,一個戴著帽子的人走進來:「李諭先生罵得真是夠痛快。」

  張彬舫對李諭說:「這位是溥儒先生,恭王溥偉之弟。」

  「別叫我溥儒,我現在叫溥心畬,」溥心畬說,「山中先生剛才說到了一樁痛事,辛亥年間倉促賣了那麼多古董,恐怕真的會遺臭萬年。」

  溥心畬似乎和小恭王溥偉不太一樣。

  滿清貴族裡,慶王爺最有錢,不過他只愛錢,不愛古董,不喜收藏。

  溥心畬拿出一幅字:「這幅顏真卿的《自書告身帖》我本來也想賣給山中君,既然李諭先生能出更好的價錢,給你也沒什麼負擔。」

  李諭說:「再好不過。」

  雖然不懂書法,但李諭知道《自書告身帖》是顏真卿唯一存世的紙本楷書真跡,價值連城。

  它與醇王府賣出的畫一樣,後來都流落到了日本。

  李諭沒收藏癖,更沒藝術細胞,完全就是儘可能挽救一些流失的文物。

  溥心畬手中還有好東西:中國歷史上第一幅傳世的書法作品《平復帖》,以及宋徽宗的《五色鸚鵡圖》等。

  但他不可能一次性都售出。

  顏真卿的這幅真跡值老鼻子錢,溥心畬要了3萬大洋。

  李諭當即答應,都是小錢!自己從日本人手裡不知道還要賺多少。

  都是花在刀刃上!

  談成買賣,張彬舫立馬讓飯店上酒傳菜。

  李諭對他們說:「以後但凡有珍品出手,不要忘了在下。」

  兩人舉杯道:「一定一定。」

  ——

  次日,李諭又被農工商部總長張謇叫了過去。

  張謇把他先帶到一間屋子,神秘道:「給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

  打開門後,李諭一眼就認了出來:「中文打字機?」

  張謇說:「造出這款打字機的是一位留美學生,叫做祁暄,聽說費了不少心血。」

  李諭端詳了一下,這台打字機體積十分龐大,占了大半張桌子。

  想操作它不是易事,原理是簡單粗暴的將漢字一個一個打出來。打字員若想打字,要在鉛字盤上用一個小鉗把鉛字鉗起,再按一鍵時,小鉗才會舉起鉛字,隔著色帶印在紙上。

  它還是沒有避免那個基本的問題——單單常用的漢字就有幾千個,鉛字盤要摞好幾層。打字員若想打得快,必須花精力記住幾千個漢字的位置,顯然不可能。

  但眼前的打字機終歸算是第一台嚴格意義上的中文打字機,即便使用價值不大,鼓勵肯定要鼓勵。

  張謇請李諭來,就是讓他做個評價。

  李諭說:「非常有創意,值得嘉獎。」

  有李諭這種大行家的話,張謇隨即說:「我不懂機械上的事,既然疏才如此說,我就給他發個獎章,並給予五年專利。」

  李諭點頭說:「應該這麼做,鼓勵科技創新百利無一害。」


  張謇把李諭帶回自己辦公室,接著問道:「疏才是不是見過前清醇王了?」

  李諭說:「沒錯。」

  「他是不是還向你請教了天文學?」張謇又問。

  「您怎麼知道?」李諭詫異道。

  張謇拿給李諭一份《順天時報》:「他八成是想知道天象到底怎麼回事。」

  「天象?」李諭不解。

  張謇說:「你看看報紙就明白了。」

  李諭端起報紙,上面記載了一件很扯的事情:京城的一位天文學家呈文給袁世凱,說他夜觀天象,發現一顆大星高照,呈帝王之相。經勘測研究,大星高照之地正是河南項城。現在帝星正向北移,不久將達北京上空,照臨袁大總統的皇帝寶座……

  行文無憑無據,根本沒有說是什麼星,更沒有說為什麼會北移,就和他能控制恆星移動一般。

  「一派胡言!」李諭斷言道。

  張謇嘆道:「這種無名小報的新聞,基本都是假的,卻能送到總統府中。」

  李諭大體可以猜到是大公子袁克定所為,典型的坑爹行為。

  這份《順天時報》是袁克定暗地裡找人刻的假版,只給袁世凱看。當然除了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袁克定還在報中不斷透露日本人贊成稱帝的假消息。

  李諭說:「難怪醇王載灃一定要學萬有引力定律,讓我教他如何用微積分推導向心力的存在,他是想明白天體到底遵循什麼科學原理。」

  張謇指著報紙說:「這還不是最離奇的,那些袁家家僕也加入了這場為帝王氛圍增光添彩的活動中。袁府一個茶童有次給總統送茶,當時總統正在午覺。茶童一不留神將手中的上等碧玉杯打碎,這隻杯子是當年朝鮮國王送給總統的。總統驚醒後,茶童竟然說,剛才他看見睡在床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全身閃閃發光的大金龍。」

  李諭愕然:「還用懷疑嗎,這就是說謊,為了逃避責罰。」

  張謇無奈地笑了笑,「大總統信不信我不知道,但那個茶童肯定沒有受罰。」

  袁世凱就算對稱帝仍有所猶豫,被身邊人馬不停蹄地忽悠,也很難不迷糊。

  李諭說:「這些事情離科學已經越來越遠。」

  「科學……別提了!」張謇說,「全天下現在都知道要走科學之路,但剛當選大總統後,他就找了兩個風水大師,去堪輿項城祖墳。雖然世家大族免不了請風水先生,但身為總統,應該收斂一些,做個表率才對。」

  李諭問:「風水先生怎麼說?」

  張謇說:

  「那個風水先生看了項城袁家祖墳後,說有『九五之象』。

  「總統問他,『九五之象』有多少年?

  「風水先生拿不準,胡亂說了個『八二之數』。我想可能是參照了八卦與陰陽二氣現編的。

  「總統又問他,是八百二十年還是八十二年。

  「風水先生故弄玄虛,只強調天機不可泄露。

  「總統於是自信地說,就算八十二年,已歷三代,也滿足了。」

  作為穿越者,李諭很清楚他其實只當了83天皇帝。

  李諭說:「關心則亂,在心理上,已經開始自我麻醉。」

  張謇說:「坦率講,作為農商部總長,總統的能力我看在心裡,這兩年財政有了不小增長,各地的教育事業同樣進步很快。」

  李諭也承認:「治國方面總統做得的確不錯。季直兄出力也頗多。」

  「我只不過做點分內事情,」張謇說,「但讓總統最為頭痛的是,各省如今各自為政,截留稅款,所以總統更想搞集權統治。」

  李諭說:「集權當然可以,但總統制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能希望局勢發展順利,」張謇嘆了口氣,「對了,現在總統府四處聯絡名士勸進。疏才,你作為在洋人那兒都有大知名度的人,又是科學旗幟,我想總統很快就要找你了。」

  李諭笑道:「我可說不出『帝星北移』的鬼話。」

  張謇苦笑:「我也說不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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