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崽賣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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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耳在上海製藥廠的建立,引起了伍連德注意,正好他剛南下上海要組建中華醫學會,專門到李諭的豫園造訪。

  「先生好雅致,住在這麼一個有江南風情的小園林。」伍連德表情中滿是羨慕。

  李諭笑道:「能夠得到這座園林屬實也是運氣,伍先生裡面請,我這兒有從杭州來的新茶。」

  入座後,伍連德直入主題:「此次來滬,有些事需疏才幫忙。」

  「先生隨便講,我能做的肯定會做。」李諭很爽快。

  伍連德說:「我大體了解了一下,德國人的藥廠主要生產阿司匹林,同時配套有其他藥物,比如非常緊俏的嗎啡。」

  李諭立馬明白了他想表達什麼,說:「這款藥只供醫院,而且需要提前申請,數量報上級備案。」

  「疏才高義,我就知道你不會留戀於嗎啡暴利,」伍連德放鬆道,「一開始我聽說西藥廠建立,心中又高興又擔心,擔心的自然是鎮痛藥成為下一個鴉片。但在聽說是疏才代為董事後,就寬了心。」

  李諭說:「鴉片之害,遠強於鼠疫,我必然異常謹慎。」

  伍連德說:「我聯合各地醫學志士成立中華醫學會,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學會和一切社會力量,力薦政府加大戒菸運動,徹底杜絕鴉片。」

  李諭笑道:「我們又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

  伍連德說:「按照此前簽訂的《中英禁菸條約(十年禁菸協議)》,明年就是最後一批對華煙土輸入。不過我得到消息,上海有外籍猶太商人早就囤積了大量煙土。」

  「是沙遜洋行。」李諭知道這件事。

  伍連德年輕時就看不慣上層人士利用各種卑鄙手段賺不義之財,拍桌子道:「上海縣府不管管嗎?」

  李諭無奈道:「他們不想管,更管不了。沙遜家族當年便有遊說英國政府發動鴉片戰爭的能力,如今又與羅斯柴爾德家族聯姻,連英國人自己都拿他們沒轍。好在他們的煙土產地印度現在不太平,搞不合作運動,許多農民撂挑子不幹了。」

  伍連德說:「我不是很了解印度情況,只知道那裡是個面積不小的大國,再怎麼樣,也有大量煙土生產出來。」

  李諭說:「現在歐洲大戰爆發,許多商人的船被徵用,可能明年的最後一批煙土都不見得能運過來,畢竟英國人著急從印度往本土拉壯丁。」

  1916是一戰最慘烈的一年,基本各方都把所有家底拿出來了。

  英法不僅有美國的貸款,還有大量殖民地在輸血,只是這些殖民地士兵完全被當作了炮灰。

  伍連德突然說:「我們可不可以聯合商人以及政府,收購這批煙土,然後銷毀?總好過讓它們流入市場荼毒百姓。」

  「來一次上海硝煙?」李諭說,「有點意思,還能順便推廣一下捲菸。」

  因為李諭的提前干預,一戰時期上海的煙土價格沒有像歷史上那麼狂飆,否則現在恐怕已經漲到一斤一百兩的天價。

  ——可想而知當年包括沙遜家族在內的鴉片商賺了多少不義之財。

  伍連德說:「就是不知道沙遜洋行會不會阻攔。」

  「他們不敢,」李諭分析道,「時過境遷,歐洲的反猶勢力一直在找突破口,鴉片毫無疑問是最好的由頭。」

  伍連德行事麻利,說:「那就好,我先去調查準備。」

  此後1919年的上海的硝煙活動,就是伍連德負責。

  硝煙有點技術含量,並不是焚燒。

  李諭記得穿越前,有某家單位搞了個「硝煙」活動,在操場直接用大火焚燒香菸,全場的人都熏得夠嗆。

  林則徐早在清朝時候就知道要用石灰……

  ——

  這段時間從北邊來上海的還有不少人,搞了幾年政治無果的梁啓超就失落地找到了李諭。

  「疏才兄弟,我繞了個大彎,才發現當時你說得太對了。」梁啓超嘆道。

  「任公這是怎麼了?」李諭問。

  梁啓超說:「從現在開始,我要宣告脫離政壇,除了學問上或者與朋友的普通討論,一切政治團體關係全部中止!」

  前幾年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十分氣惱。

  「真的不再涉足政治?」李諭怎麼可能相信。


  「絕不涉足!」梁啓超堅定地說,「今日之政治太令人失望!舉國聰明才智之人全部聚焦於政治,爭論一些不會有前景的問題,然後達到不會有意義的結論,簡直毫無作為!根本沒有在社會培養更多人才,然而救國的道路就在社會教育事業之上。所以我才說繞了一個大彎,發現疏才兄弟投身教育是明智之舉。」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政治基礎在於社會。」李諭道。

  「這句話我要用在今後的文章中,」梁啓超說,「將來我會儘可能勸身邊的人,不要再空談什麼政治,百害而無一益,應當把全部的精力投入社會教育,這是唯一出路。」

  「任公說得不錯,」李諭說,「之前還聽聞袁大總統要花重金請任公捉筆,代寫稱讚帝制的文章,看來也沒寫?」

  「我怎麼可能寫!」梁啓超說,「袁大公子登門時,張口就說要給二十萬!」

  李諭說:「袁大公子給的潤筆費堪稱天價哪。」

  「我一聽他的口氣就覺得不對,這小子整天胡思亂想,」梁啓超說,「但袁大總統確實想讓我做他的御用文人。不過我梁啓超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20萬也休想把我買了!反正政治是不能碰了,帶著袁走民主政治軌道,實在是痴心妄想,完全不能繼續合作下去。」

  李諭笑道:「任公當然不能只值這點錢,最少還得加個零。」

  「再加個零?」梁啓超指著自己腦袋,「他還不如直接把我的頭拿去痛快。」

  「別提那些事了!」梁啓超喝了兩口茶,然後說,「最近兩個月我一直住在清華園中,真清靜!果然做學問還是要在大學之中,不愧象牙塔,疏才兄弟建設得相當有水準。」

  李諭問道:「任公有什麼新作?」

  梁啓超拿出一本書:「我研究歐洲交戰各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歷史狀況,寫了一本《歐洲戰役史論》。」

  「容我拜讀,」李諭接過來翻了翻,問道,「任公認為德國會勝利?」

  「是的,」梁啓超說,「德國各方面都要領先,整軍經武、政體優良,學術精湛、思想先進,國民上下一心、民德歸厚;德皇威廉二世更是英勇神武,為近世君主之典範。有國如此,其安能敗?」

  李諭說:「但德國的速戰計劃已經失敗了。」

  梁啓超說:

  「今後的確會是持久戰,在相持狀態下,決定最後勝負的不是戰略優劣,而是持久力的強弱。

  持久力在軍數、軍食、軍器。

  軍器方面德國持久力最強,軍糧方面也不存在大問題,唯在軍數即兵力補充能力方面稍弱。如果戰役延長至一兩年後,則德處於必敗之地。這是英法俄唯一制約德國的手段,但協約國一方卻並不擅長利用兵力眾多的優勢。

  而且如果德國海軍出戰,攻陷英吉利海峽,進而切斷協約國軍器供給路線,協約國的持久力也就不足恃了。

  所以,我認為德國終不能敗。」

  梁啓超對德國取勝真是充滿了信心。

  李諭接著看了看,又說:「那麼任公覺得歐戰對我們會有什麼影響?」

  梁啓超說:「必然起到積極作用,歐戰將促使中國注意世界形勢的變動,對比自己,發現不足,以便能夠積極進取。」

  李諭說:「任公還是抱有希望的。」

  「只能如此,」梁啓超說,「期盼能如德國般變強,至少在面對日本時不用如此被動。對了,說起日本人,山中商會又來京城了。」

  「山中商會?」李諭心中一驚。

  梁啓超說:「當年山中商會在辛亥的亂局中,低價購入了大量恭王府古董,吃了大好處,不過仍然不滿意。如今醇王府突然放出消息要賣畫,山中定次郎肯定更感興趣。」

  辛亥時期,恭親王奕的孫子——小恭王溥偉為了籌款對抗袁世凱,偷偷賣了恭親王府中的大量收藏。

  山中定次郎連忙趕過去,他進恭王府時,十分震驚,在書中形容道:「府邸相當大,比如倉庫,有專放如意的如意庫,放書畫的書畫庫,放古銅器的銅器庫,像這樣的,就有幾十棟……」

  溥偉把恭王府除了字畫以外的青銅器、玉器、瓷器打包賣給了他。

  山中定次郎當時都傻眼了,頭一次見賣文物按打包方式賣的。

  恭王府大管家像抓豆子一樣,雙手抓過一把珠寶來問他:「這些你出多少錢?」


  哎,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

  由於當時形勢非常混亂,無法統計到底多少寶貝流失。

  1913年,山中定次郎在紐約搞了幾次「恭王府收藏拍賣會」,共有536件文物上拍。其中玉器250多件,青銅器110多件,瓷器130多件,所有拍品無一流拍,拍賣總額達二十多萬美元,創了拍賣成交的最高紀錄。

  同年,山中商會又在倫敦拍賣了恭王府文物210件,這次以玉器為主,賣了6000多英鎊,相當於三萬美元。

  兩次相加已有近千件,再加上拍賣之前山中曾在日本國內進行過銷售。因此保守估計,他從恭王府收購的文物珍玩應在2000件左右。

  對於這件事,只能自我安慰說流失的都是恭王府較為普通的文物。因為在溥偉等人看來,玉器、青銅器、瓷器有的是,給了就給了。

  而恭王府幾件真正牛的書畫他暫時還捨不得拿出來,比如大名鼎鼎的《平復帖》。

  溥偉這小子非常不爭氣,一點他爺爺的能耐都沒繼承下來,後來完全投靠了日本人。

  總體來說,恭王府倒台的時間比較早,後來晚清掌握權力的皇室成員主要是醇親王和慶親王。

  醇王府作為出了兩位皇帝的王府,好東西更多。

  此次醇王府出手就賣唐宋元時期的名畫,山中商會當然雙眼放光。

  山中丁次郎是個老文物販子,明白精髓都在字畫上,而且最能賣上價格。

  李諭握拳道:「這幫前朝餘孽,已經給了莫大面子讓他們好好活著,還想倒賣文物!」

  梁啓超說:「疏才手頭闊綽,能挽救就挽救一下吧,——當然,我說的是醇王府賣的字畫。」

  李諭說:「我平生最恨日本人,絕不能讓他們占了便宜!」

  「最恨日本人?」梁啓超說。

  「賠款也就罷了,畢竟打了敗仗;但割地不能忍,妄殺無辜更不能忍。」李諭說。

  梁啓超說:「我觀疏才一向少年老成,仿佛有洞穿世界之智慧,竟然還有如此感性的情緒。不過我也認為賠款不是問題,殺人割地無法原諒。」

  「對日本人就不能有好情緒,」李諭說,「我這就趕回京城,希望來得及。」

  歷史上,醇王府此次賣了六幅畫,最有名的就是之前提到的《六龍圖》,李諭已經得到,剩下的幾幅也都不是凡物。

  比如李公麟的《便橋會盟圖》,準確說是元畫,2017年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80萬起拍,1450萬美元落槌,約合人民幣1億元。

  王冕《雪梅圖》拍了75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000萬元。

  《六龍圖》更不用說了,3億!

  總之這些畫後來都是花費天價才買回國。

  ——必須在源頭上遏制住。

  李諭坐上火車,趕回京城,立馬前往醇王府。

  現在醇親王載灃基本誰都不見,他畢竟是溥儀的父親,賣文物這種事面子上掛不住,都是讓管家出面。

  幾經周折,李諭見到了這位管家張彬舫,沒想到他竟然矢口不承認要賣畫的事。

  李諭嘆了口氣,猜到可能他已經聯絡了日本人山中定次郎,只能說:「張管家,我只能這麼告訴你,不管日本人開什麼價,我都會加兩成。」

  張彬舫愣了兩秒鐘,連忙說:「什麼日本人?你這人說話真奇怪,請回吧!」

  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八成是山中定次郎讓他這麼說的,而不是醇親王。

  此事必須想辦法讓醇親王親自開口,不然張彬舫真的會賣給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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