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自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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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世搖車牌動輒十幾年,如同買彩票,但此時的北京城汽車仍然不多,李諭的汽車絕對是稀罕物。

  目前買汽車的多是同時有錢有勢,並且思想比較傾向改變的家庭,比如北洋大佬的公子們:袁家公子,還有段祺瑞的兒子段宏業之類。

  民國初年不是有個「民國四公子」的說法嘛,袁世凱的兒子和段祺瑞的兒子都榜上有名。這些人年紀輕輕、家財萬貫,是兼具官二代+富二代的典型,喜歡各種能夠炫耀身份的東西。

  估計要比一百年後的「京城四公子」強勢太多,——當然這不是什麼好事情。

  早幾年間袁家公子就通過李諭買了汽車。

  雖然汽車經海運抵達國內後價格很貴,不過汽車的現實意義不容小窺,讓他們先代為宣傳,倒不是什麼壞事。

  李諭與呂碧城開著車,在堂會門口見到了剛剛演完的梅蘭芳。

  也是巧,他今天的幾齣戲都是《樊江關》,所以唱完堂會戲都不用卸妝。

  李諭把車停在他跟前,說道:「梅老闆,齊如山先生讓我來接你去廣德樓。」

  梅蘭芳看了一眼李諭,然後說:「啊,我認出來了!您是報紙上登過的科學巨子李諭!」

  「梅老闆記憶力不錯。」李諭說。

  「您可是全國一等一的有名人物,能在洋人面前給咱們長臉!我經常看報,咋會不知道。」梅蘭芳說。

  李諭笑道:「你也會給國人長臉。」

  「嗨!我就是個戲子,不丟臉就不錯了!」梅蘭芳說,然後又問道,「齊爺怎麼會讓您來接我?」

  「因為他不會開車唄,」李諭說,然後打開車門,拿給他一個斗篷,「圍好了,上車,我們出發。」

  梅蘭芳坐上車後,對呂碧城說:「想必您就是李夫人,那位驚動整個京津的才女碧城姐姐?」

  呂碧城微微一笑,誇獎道:「挺會說話,有點名角的樣兒。」

  梅蘭芳此時沒滿18周歲,還算未成年,不過戲園子裡的人步入社會一向早,如果沒點機靈勁,不可能混出頭。

  呂碧城突然問道:「萬一我不是李夫人呢,而是其他姑娘?」

  梅蘭芳回答得很快:「絕不會!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呂碧城疑惑道:「怎麼看出來?」

  梅蘭芳說:「您看李諭先生的眼神溫柔而不炙熱,深情而又淡然,平靜中滿含關切,這是只有原配夫妻之間才有的感覺。」

  呂碧城不可思議道:「只從眼神中你就可以看出來這麼多東西?」

  梅蘭芳說:「那當然!我們唱戲的,練眼神是重中之重,為了練眼神,我曾養了好多鴿子。而且察言觀色對我來說也是基本功。」

  梅蘭芳說得挺現實,民國時期可不是什麼美好時代,想要混出名堂,絕不是容易事,要有八面玲瓏的能耐。

  呂碧城說:「小小年紀,如此刻苦,未來不可限量。」

  李諭已經發動汽車,加上油門:「我們要快點,不然廣德樓的觀眾真的要退票。」

  梅蘭芳問:「退票?」

  「那邊的觀眾看你不來,都嚷著退票呢。」呂碧城說。

  梅蘭芳訝道:「不應該呀!有譚師傅、楊師傅兩大名角鎮場,我不管去不去都沒什麼兩樣才對。」

  李諭說:「你真是低估自己粉絲的忠誠度了。」

  「粉絲?河南粉絲還是山東龍口粉絲?」梅蘭芳說,「我也愛吃粉絲。」

  李諭笑道:「是英文fans,就是喜歡你唱戲的票友。」

  「真不愧是帝師及院士加身的大學問家,我就不懂英文,」梅蘭芳說,「但不管怎麼說,退票也不至於。」

  李諭說:「要是再晚點,肯定有一半的票友已經退完票走人嘍。」

  梅蘭芳吐吐舌頭:「那可不行!這不就得罪了譚師傅和楊師傅嘛,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京城的票友圈相比天津要和諧一些,觀眾叫嚷退票在天津已發生過好幾起,但在北京還是頭一次,但戲院老闆真正擔心的是得罪名角譚鑫培和楊小樓。

  廣德樓里,觀眾都在帶著情緒看台上楊小樓的表演,突然有人喊道:「梅蘭芳來了!楊老闆唱完,他就上台!」

  可憐堂堂楊小樓的一齣好戲在滿場喧嚷聲中草草收場,這個場面對他來說不啻一場侮辱和嘲弄,面子一時抹不開,楊小樓下台後一句話沒說轉臉就走了。


  譚鑫培見狀,似乎也預感到自己將有如此結果,心中難過之情不亞於楊小樓,但他還有所不甘,便早早地把行頭穿上,臉彩揉好,只是沒有戴網子,來到僻靜的雅間觀看梅蘭芳表演。

  李諭和呂碧城也坐回雅間,齊如山高興道:「疏才你可真是救了場!」

  李諭揮揮手,輕鬆道:「沒啥大不了,而且救場的又不是我,而是梅蘭芳。」

  此時梅蘭芳已經登台,他一出場,觀眾便再次情緒高漲,掌聲歡呼聲叫好聲響成一片。梅一張嘴,戲館裡頓時寂靜無聲,足見其魅力。

  儘管梅蘭芳在觀眾心中的地位一日高過一日,譚鑫培、齊如山等內行人卻並不以為然。

  譚鑫培看了大半出戲後,對一旁的齊如山說:「沒什麼呀!」

  他的這句「沒什麼」既有梅唱得並沒那麼出眾之意,恐怕也莫名其妙於觀眾的反應。

  但既然「沒什麼」,觀眾何以對梅蘭芳有如此狂熱的熱情?

  這令譚鑫培百思不得其解。

  齊如山與譚鑫培有同感,他回道:「按藝術說,很平平。」

  譚鑫培說:「但你看觀眾竟如此熱情。」

  齊如山說:「從我的觀察看,梅蘭芳確實符合演戲六個要點中的前三個,即嗓音好、面貌好、身材好。雖不能說一百分,但其他的旦角都不及他。」

  譚鑫培知道齊如山留過洋,中外戲劇都研究過,是個基礎很牢的理論家,於是接著問道:「另外三點哪?」

  齊如山說:「在另外三點上他既會唱、身段好、也會表情,即便未達完美,只要有人稍加指點,必進步神速。」

  譚鑫培說:「齊老闆的評價已然很高了。」

  齊如山接著說:「可我還是不明白,何以現在的梅蘭芳人緣就這樣好、風頭這樣足?」

  譚鑫培起身嘆了口氣:「長江後浪推前浪,以後這娃娃要紅透半邊天。不說了,該我登台了。」

  出道不久的梅蘭芳,從藝術上來說,雖未必如齊如山所說「很平平」,也確實未達爐火純青境界。

  他之所以受觀眾歡迎和熱愛,與當下的社會環境大有關係。

  在京劇女班開始興盛之初,男女演員不能同台演出。這種約定俗成嚴重製約了京劇的發展。

  此前說過很多次了,清末民初是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不僅局限於國體轉變、帝制消亡,社會的方方面面也都受到了極大衝擊,改變的速度遠超大部分人的想像。

  就算還有很多桎梏擋著女人進入戲院,但大勢所趨之下,觀眾席上的女人還是越來越多。

  整個戲劇界因此發生了很多急劇的轉變:過去一直是老生、武生統治舞台,如今青衣花旦的地位一日盛於一日。

  多年後梅蘭芳自己總結過:「過去是老生武生占著優勢,因為男看客聽戲的經驗,已經有他的悠久歷史,對於老生武生的藝術,很容易加以批判和欣賞。女看客剛剛開始看戲,自然比較外行,無非來看個熱鬧,那就一定先要揀漂亮的看。像譚鑫培這樣一個老頭兒,要不懂得欣賞他的藝術,看了是不會對他發生興趣的。所以旦角一行,就成了她們愛看的對象……」

  加上梅蘭芳自身水平過硬,其清脆的嗓音、圓潤的腔調、細膩的做工、周到的表情,無一不透露出美的神韻,與當下大眾的審美觀相合。

  總之,隨著社會開放使女人走進戲園,旦行地位飆升,梅蘭芳的崛起勢在必然。

  自打育化小學籌款義務演出後,譚鑫培算是領教了比他小47歲,足能算得上孫輩的梅蘭芳的厲害了。

  作為目前京城梨園圈的頭把交椅,外界曾有傳言,說梅蘭芳的朋友曾面托譚鑫培格外關照梅蘭芳,其實根本談不上,譚鑫培與梅家素來交情不錯。

  今天的演出結束前,很多人進行了捐款,李諭是全場捐款最多的。

  齊如山拱手道:「多謝李院士慷慨解囊為小學助捐,而且666兩真是個好數字!順!」

  李諭只能自己品味「666」的諧音含義,回道:「希望學校一切順利,多收普通人家孩子。」

  齊如山說:「育化會接納的大都是窮人孩子,有錢人家誰會送孩子進梨園哪?」

  李諭又說:「後續需要教材,也可隨時聯繫在下。」

  齊如山道:「有勞先生掛懷。」


  開車回家的路上,呂碧城讚嘆道:「剛才的那位梅蘭芳,唱功真好,身法眼神都惟妙惟肖,在台上的時候,簡直比女人還要像女人。」

  李諭說:「他是典型的老天爺賞飯,想不火都難。」

  呂碧城說:「而且他還這麼年輕,希望不會中道崩卒。畢竟戲子這一行,長久做下去真的難。」

  李諭說:「已經民國了,時代變了,大家都講究個公民、平等,以前下九流的說法用不了多久就沒了。」

  「但願如此。」

  呂碧城說完,裹緊了一下衣領。

  敞篷式的汽車開起來的確有點冷。

  李諭在美國申請的全覆蓋式封閉車身和平衡軸專利已經獲得通過,半年以後就會開始慢慢列裝。

  只不過這項專利目前只有福特等美國公司採用,歐洲車企相對保守,短期內不會立刻就上。

  在後人看來這都是稀鬆平常的設計,李諭稍稍提前一點時間搞了出來,震撼性沒有那麼大,但估計會把車價提升一些,畢竟整車生產中多了好幾個環節。

  只是出乎所料,此後的車價與歷史上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別,屆時李諭總算真正理解了以前上學時書上的一些很籠統的話。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20年代末的經濟危機,歐美已進入經濟發展的特殊時期,不管對內還是對外,都在瘋狂搞剝削,也就是所謂壓榨剩餘勞動力。

  華爾街以及企業主們肯定經過經濟分析,找到了盈虧平衡點,發現維持價格、提升產能和銷量帶來的收益要比提高車價、降低銷量高得多。

  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在工人身上把成本盤剝回來,繼續按照一個並不太高的價格銷售。

  李諭雖然很汗顏,不過這種觸碰到底層設計的政治經濟問題不是任何一個人能解決的,只能靠滾滾的歷史洪流推動大趨勢發展。

  ——

  回到家,鳳鈴拿給了李諭一封電報,是號稱「北方工業巨子」的周學熙發來,他在電報中希望李諭可以科學領軍者的身份,寫一篇文章倡導京城的百姓多用自來水。

  現在的國人,只要是涉及一點點科學方面的事,都信李諭的話。

  於是李諭當仁不讓,提筆寫了一篇文章闡述自來水原理,尤其著重聲明自來水不僅方便,而且無害。

  這件事還是挺有意義的,看看北京的城建史就會發現,作為都城,它一直有缺水的問題。

  就連皇宮每天都要去玉泉山等地取水,然後用取水車運回紫禁城使用。

  至於普通人,只能靠井水解決日常飲水問題。

  只不過北京城裡的地下水大部分水質並不好,水質很硬,不太適合作為飲用水使用。

  少量水質好的井水就被圈起來售賣,乃至於大街小巷還有專門賣水的店鋪。

  而早在北京之前,天津、上海、廣州、大連、青島、武漢、成都等十多個城市早就開通了自來水,北京雖晚一點,也在1910年由周學熙負責完成了京城自來水的工程建造,實現了通水。

  這項工程在民國時期一直都為京城保障用水,而且建設過程中,為了保護民族工業的利益,周學熙堅持只招華股,不招洋股,是個值得稱道的業績。

  李諭的家中自然早早接入了自來水和電線。

  只是晚清時京城一向保守,老百姓對待自來水又很陌生,稱自來水為「洋水」。

  由於「洋水」從水龍頭出來有時會伴有氣泡,他們以為這是肥皂水,不敢喝,還有人造謠「喝了會死人」甚至「斷子絕孫」。

  加上以前那些賣水的老闆百般刁難,自來水的推廣困難重重。

  周學熙想借著帝制消亡的機會,好好推廣一下新事物。

  文章寫起來一點難度都沒有,就像以前推廣消毒一樣,很輕鬆便寫了出來。而且考慮到當下民眾的接受能力,李諭故意省去了一些淨化工程中的專業術語,不然很多人要是知道自來水生產時消毒用的氯氣本身就是毒氣,估計又要引起無謂的擔心。

  科普氯氣還有工藝需要講化學,目前的普羅大眾哪懂那麼多,還是把文章寫得通俗一些,畢竟是發在報紙上,省得大家徒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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