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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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雲睿,休得殿前無禮。」慶帝放下手中鑲金木筷,發言中帶起威勢來,讓人瞧不出喜怒。

  聞言,李雲睿起身微屈一禮,見慶帝與莊墨韓都沒有出言再行責怪,這才回身坐下。

  一舉一動間,滿是優雅之態。

  長公主這話的確是說得有些不妥,尤其是在這樣的國宴上,不光是不敬莊墨韓這位文壇聖賢,更是沒將北齊安皇后的文名放在眼內。

  無疑,也是將范閒放在了火上炙烤。

  不對!

  這樣於李雲睿沒有益處卻又得罪人的話她如何會說?

  後面一定抱有著某種陰謀目的!

  范閒警惕了起來.舉目四望,查看著眾人的反應,除了陳萍萍滿含深意地回望了過來,便只剩那位鐵判官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就像是在看著一隻動物園裡的動物,亦或是電視劇中的有趣情節,叫人尋味。

  慶帝微微皺起了眉頭,李雲睿雖是自己的妹妹,但更是這慶國的長公主,如此失禮的舉動叫他面上同樣無光,就連先前壓制住北齊氣焰的喜悅也是散去了不少。

  望向范閒,見後者同樣回以歉然的眼神,他便將目光投射向莊墨韓,等待起他的回應來。

  莊墨韓緩緩將酒杯放下,輕撫白須咳嗽兩聲後,在身後內侍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來。隨即,一直放在他身側的捲軸被他拿在了手中,他面朝范閒平靜道:「萬里悲秋常作客真是作得好啊!哪怕老夫身居異國,亦是時常吟誦品讀.」

  不知為何,范閒卻是從這位文宗泰斗的眼中瞧出了一絲的不忍、一絲的堅定、一絲的憐惜與一絲的決絕!

  人的感情就是這般複雜。

  而雙眼作為人類心靈的窗戶,能透露出這麼多的情緒范閒也並不感到奇怪,他只是奇怪著莊墨韓為何會對自己表露出這些情緒

  是對同為文人的自己惺惺相惜嗎?莫名地,范閒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危機感來,他的目光落在那副捲軸上便再也挪不開了,心知這份危險便是因此物而起。

  察覺到身後有人竊笑著注視自己,他猛然回頭,便瞧見了一臉挑釁之意的郭寶坤.

  呵呵,事情倒是有趣起來了!

  此時莊墨韓再次咳嗽了兩聲,待身體平復下來後,他這才轉身歉然地對慶帝行了一禮,沉聲道:「皇帝陛下,老夫雖是厚顏居於天下文壇領袖之位,但卻也是代表著大齊國的,本不願就此傷了兩國情誼,但事關老夫的師尊,有些話卻是不得不說!」

  「哦?」

  慶帝因咀嚼食物而使兩側腮幫不斷鼓起,待他將食物吞咽而下後,這才從容接話道:「莊大家但說無妨。」

  不算堂下眾人,只是太子與二皇子都是神情一變,凝著雙眼看著於場間佇立著的莊墨韓,心中猜想著,這怎麼還牽扯出莊墨韓的師尊來了?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莊墨韓搖擺著頭顱輕吟著,面色漲的通紅,好似沉醉在了其中一樣。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嘆息道:「這真是一首好詩啊!老夫蹉跎了大半生,竟是沒有作出一首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長公主微微一笑,神情越發自得了,抬起頭來柔聲道:「這麼說,莊先生是甘拜下風了?」

  「這詩的前四句是極好的。」

  莊墨韓點了點頭,也不知在認同著什麼。

  但讓眾人詫異的便是此處了,世人都說,這首《登高》的精妙之處可都在那後四句上啊。

  忽然間,只聽見莊墨韓冷冷地接續道:「只是可惜,那作為點睛之筆的後四句卻非是范公子所寫的」

  此話一出,滿殿譁然!

  嘈雜之聲只是響了片刻,便在慶帝的注視下變為了死一般的寂靜!

  范閒沒有愣然,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對身旁那些探尋的目光視若不聞。一瞬之間他明白了很多事,看樣子,這莊墨韓是和長公主勾結上了!

  只是不知,李雲睿許下了何種好處給對方,要讓這麼一位聞名天下的文壇宗師不惜身敗名裂的風險來這麼對付自己。

  就算真是對面那位老鄉的授意,但莊墨韓也不必搬出自己的師傅來吧?


  難不成,此人與那老鄉不是一路人?

  長公主身子微微前傾坐的筆直,急聲問道:「這麼說,那詩是范閒抄襲的?」

  在無數大臣的注視下,在慶帝陰鬱的眼色中,莊墨韓雖然緩慢但卻沉重地點下了頭顱,道:「不錯!」

  慶帝聞言瞳孔微微收縮,隨即閉上雙眼掩去其中的意味朗聲道:「朕也覺得奇怪,范閒如此年輕,他是哪兒來的這麼大的詩才啊?」

  在長公主微微眯起的雙眼與慶帝的皺眉聲中,場面為之一頓。

  片刻後,二皇子覺著時機已至,滿臉肅容的來到正中央躬身一禮道:「口說無憑!」

  「陛下,莊大家學貫古今為一代文壇宗師,兒臣一向是佩服的!但方才那針對范閒之言,兒臣卻是不敢苟同!」

  「兒臣雖是見識淺薄,但也不敢胡亂妄言。」

  他朗聲道:「那一日在靖王府中,有多人親眼目睹范閒作下此詩,不光是兒臣能夠作證,當時,宮中編撰郭寶坤也在現場,皆可為.人證!」

  李承澤的確是在靖王府見過范閒親筆寫下的詩句,那狗刨一般的字體至今令人難忘。要是這時自己不站出來為其解釋一番,此事結局不管會如何,都難免有人會因此而詬病一番,更重要的,是會惹來陛下不喜!

  而太子呢?誰人都知曉這一次范閒作為和談副使是太子向陛下舉薦的,都認為范閒成了太子的人,但如此窘迫局面之下,太子反而是無動於衷。

  兩相對比,誰優誰劣呢?

  眼見二皇子站了出來遞上台階,慶帝這才像是心中稍覺安慰一般提起了一絲興致,舉目在堂下群臣中尋找搜索了一番後,朗聲問道:「郭寶坤在嗎?」

  「臣在。」

  郭寶坤被慶帝點名,急忙從後方走到場中央朝上行著跪拜大禮,身側,其父禮部尚書郭攸之則是面露擔憂之色。

  「如實說說吧,這首詩可是范閒作的?」

  前有莊墨韓出言,後有二皇子背書,郭寶坤雖是對范閒有恨,但還是掙扎著低聲道:「是。」

  「這麼說,莊先生是蓄意構陷了?」長公主有些氣惱地盯著二皇子,語氣中有些不善。

  而李承澤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搶先發言道:「以莊大家的聲望,這天下間,自然是無人敢質疑先生話中的真偽,但事涉抄襲之說,也許是先生受了小人蒙蔽也未嘗可知?」

  這小人所指為誰,不問可知。

  這也是李承澤聰明的地方,至少明面上表現出的,他與長公主之間是有著間隙的。

  莊墨韓將這一切都聽在耳內,眼中帶著一絲複雜抬起頭來,堅定說道:「說來也巧,這詩的後四句乃是家師當年游於亭州所作.按說這蒙塵遺珠能重現世間也不失為一樁好事,但范公子卻不該以此邀名,將之據為己有,如此乃是大大的不妥!」

  范閒險些被氣笑了,要不說活得久什麼人都能見到呢?

  這般看來,這莊墨韓與慶國朝中那些官員也沒什麼兩樣,有區別的不外乎是一者走文路,一者行仕途罷了.

  而莊墨韓的話語聲還沒中斷:「文人首重修德修心,文章詩詞倒是末流。先前本不想輕易點破此事,但看范公子如今的作為,竟是無一絲一毫的悔改之心,倒是為老夫所不取。」

  「范公子還如此年輕,仔細地想想,老夫在此時說出真相,卻也是不破不立,幫助了范公子迷途知返,重新立德養心總也算是老夫一片的愛才之心了!」

  莊墨韓知曉自己這一句的威力,有著自身聲名的加持,只要定下范閒乃是抄襲之舉,別說是今後的文壇了,就是政途范閒也不會好走了。

  而且,這其間丟的也不光是范閒的人,更是慶國朝廷的臉!

  無人會去質疑學文士子是不是應該先修德行,群臣在心中已是有些認定范閒抄襲了,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但此事畢竟是涉及到朝廷顏面,堂下的文淵閣大學士舒蕪在被慶帝冷眼一瞧後,便有些為難地站起身來朝著莊墨韓一禮說道:「見過老師。」

  舒蕪歲數也不小了,但依舊持以師禮面對莊墨韓,這是對天下共尊的文壇大家的禮敬。

  「有一點學生不懂,還望老師解惑:不說那首有著爭議的《登高》,就先說眼前這首《短歌行》亦是精彩絕倫,符合情景,范公子具備如此才學想來也沒有必要行抄襲之事,要一定這般去認為,實在難以令人認同相信!」


  「莫非,舒大學士是在懷疑老夫假借先師之名?」眼見舒蕪面沁汗漬連稱不敢,莊墨韓冷冷說道:「范公子之才老夫並未否認,這能做得出另一首佳作卻也不能證明那首《登高》不是他抄襲而來。」

  莊墨韓微微一笑,坦言道:「老夫問過各位,以范公子年少成名意氣風發的境遇,又如何能寫得出後四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樣的悲切之言呢?」

  「或許諸位是將慶國文壇的希望託付在了這位范公子的身上,期盼他終有一日能成就文壇大家的身份。」

  「可如此作為,何其無趣啊!」

  詩詞乃文人結合著自身際遇境況有感而發所作,這後四句讓范閒的確是很難解釋。

  這也算是他的疏忽,初時在靖王府時,范閒不過是想到了前世因肌無力而臥養病床三年的自己,這才會選擇了這樣一手七言絕句來映襯自身的心境,沒成想卻是為自身留下了這樣一個難辯的破綻來。

  聽莊墨韓如此解釋,眾人倒是有些相信這後四句的確是他的先師所作。

  「以後四句的文意的確是更偏向於令師所做,但范閒初入京都便當即寫下這首詩來,也沒有際遇來獲得令師的手稿兩方各執一詞,且都有些道理。」慶帝可是知曉范閒的真實情況,其在儋州所看所學的書本皆在監察院中有著備案,如何會有機會接觸到莊墨韓師尊的什麼詩文?

  他只是冷冷地望向莊墨韓,平淡說道:「慶國注重律法,莊先生若要指人以罪,如此尚還不足以為憑,先生可還有什麼其他證據能證明此事?」

  群臣哪裡還聽不出來,陛下這已是徹底惱怒了。

  「陛下所言有理。」莊墨韓微微一笑,不等他人再問,便將手中的捲軸鋪展而開,蒼老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這便是先師當年親手所書,陛下可遣一此道高人觀之,便能確認其年代為何」

  「不知,此物可為憑據啊?」

  殿內所有人此刻都是抬頭張望,想要看清捲軸上的內容,有些人更是隱隱起身,快要離開了座位。周圍,不時響起管理禮節內侍的咳嗽聲,群臣這才稍稍安分下來。

  候公公見狀,立馬接過莊墨韓手中的卷宗,先是待慶帝一閱之後,這才傳閱給臣子觀瞧。

  而慶國的臣子間,也不乏辨古的高手,看完捲軸後皆是心中一沉,料想范閒這一次怕是難了。

  眼看著眾人議論紛紛,這天平的一端已是重重朝著莊墨韓那方墜去,慶帝臉上雖還帶著笑容,但已是能凍傷人的冷笑了!

  反觀范閒呢?

  好似一點也不慌亂,只是自斟自飲般狂灌自己酒水,頗有一種想要麻痹自己擺爛逃避的意味。

  慶帝見了心中更是有氣,都如此時候了還不想著洗清污名,難不成范閒是瞧出了捲軸的破綻,亦或是還有著其它後手不成?

  「陛下!」

  便在此時,忽然殿內響起一道喊聲,只見郭寶坤開始了他的表演:「陛下,范閒欺世盜名,無恥至極!如此作為還望陛下嚴懲吶!」

  啪啪啪!

  一直飲酒的范閒忽然長身而起,拍打著手掌醉笑說道:「郭少倒真是未卜先知,早早便知曉莊先生要與我在這祈年殿中辨明真相了,自打我這剛入大殿,便言之鑿鑿地說要坐看我身敗名裂,當真是叫人佩服!」

  聞言,慶帝審視的目光投了過來,而郭攸之則是嘆了口氣,有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此話有何深意,在場的官員們都能聽得明白。

  看來其中還有內情啊。

  不過看破不說破,這卷宗明明白白的就在眼前,就看范閒如何破局了。

  哪知,范閒根本就不打算從捲軸上破局,只是提著酒壺踉蹌而出坐列,眼帶譏諷不屑的神色大笑道:「莊先生今日竟連先師的臉都不要了,同郭少一樣,也是當真令人佩服啊!」

  搖晃著酒壺,感覺酒漿已空,不由高聲喝道:

  「酒來!」

  慶帝雖見范閒神色癲狂,但也知曉這反擊怕已是開始了,遂朝外招了招手後,便好奇地盯著范閒作妖。

  身後,有女官抱著個約莫幾斤的酒罈入內,將之送到了范閒身旁。

  「多謝!」范閒接過酒罈哈哈一笑,狂飲一口後打了個酒嗝。只是粗略一算,單這一口怕不就是二、三兩酒水下了肚,這一幕瞧得周圍大臣們睜大了雙眼,只覺得肚子都在微微抽搐,隱有反胃之感。


  「莊大家,希望待會過後,您還能堅持自己此時的說法!」

  「想要贏得這身前身後名,那首《短歌行》便是足矣,又何必去抄令師那子虛烏有的什麼詩句?難不成你老師也姓杜!?」

  「小子倒是覺得奇怪,為何我沒作詩之前,這天下都不曾聽聞過令師有過什麼大作面世呢?」

  到了此時,范閒顯得毫無顧忌。

  他已經確定了此事沒有那位老鄉參與,不然莊墨韓又何須做舊弄出什麼先師遺作,直接說是北齊安皇后所作不就好了?

  一連幾問,讓莊墨韓手指輕輕叩響在那張傳遞迴來的捲軸上,他只是言說了一句家師不姓杜,便再也不說話了。

  范閒毫無禮數地對著酒罈壇口再飲一口,冷冷地望著莊墨韓,也不去管那些濺射而出打濕衣襟的液體.他今日的確是醉了,但更是想藉此來發泄一下心中鬱積了許久的悶氣!

  接連幾口再下,范閒已是大醉了: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毫無徵兆,也沒什麼停頓醞釀,那些優美的詩句便是信口拈來。

  群臣默然細品,也沒人顧得上責怪范閒什麼君前失儀之罪,一時只覺得耳邊有著戰鼓聲響起,而自己就置身於戰場之中,所見之處,儘是兵戈鐵馬、慌亂不堪!

  突兀地,眼中的場景又變化為了白日飲酒…滔天巨流…月下獨酌…呼朋引伴…寄情於山水之間……

  此時已是無人再質疑范閒了,至於那副捲軸到底舊不舊也無人再去關心。

  這些句子都是極美極妙的,就連莊墨韓見范閒的眼神都是逐漸起了變化。他耳中聽聞著一句句詩詞慢慢蹦出,心中不斷嘀咕品味著那文中的妙境,已是徹底沉醉其間被范閒所征服。

  場後,范若若雙眼放光地盯著自家哥哥,小拳緊緊攥著,也在心中記憶著范閒酒醉後念出的詩句而再往外去,早有機靈的內侍準備好紙筆在奮筆疾書、記錄著這一切了。

  不過,正當眾人以為今日便是莊墨韓身敗名裂之際,此事再無變故之時,那攪局之人終是緩緩浮出了水面。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范閒此時都有些站不穩了,不過那讓人咀之生香的前世文字,還在他的口中不斷迴響。

  訝然間,一道略顯中性的男聲接過了話頭來:「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眼見群臣們望來,而那范閒也如酒『醒』般驚恐地看向出聲之人,一臉的駭然神色。

  鐵判官輕輕勾起嘴角無聲一笑,再言: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不是,哥們!

  你也是從老家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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